第四十二章 小舅

　　沒幾天，春節(jié)如約而至，村里的歡快氣氛也達到了頂峰。

　　這會大家窮是窮了點，但也是真熱鬧，年味兒就像那塘里的冰，厚的化都化不開。

　　大年三十，楚朗就領著弟弟妹妹，拿著寫好的對聯(lián)忙活起來了。

　　對聯(lián)都是他自己用紅紙寫的，總算是他的字不丑，掛門兩邊也不覺得磕攙。

　　楚評端著剛熬好的漿糊，楚屏捧著寫好的對聯(lián)，楚朗就往門兩邊刷點漿糊，接著拿著對聯(lián)往上貼。

　　他們家就那幾個門，沒一會就貼好了。

　　壓井上貼了張細水長流，糧窖貼了五谷豐登，就連狗窩跟羊圈也貼了張六畜興旺。

　　剛貼完，倆小的就趕緊跑出院子，去了隔壁。

　　楚向東家前幾天弄回來了一臺電視劇，可把全村人稀罕壞了，現(xiàn)在他們家比菜市場也差不多少。

　　楚朗過去看的時候，連他們家門樓底下都是人，電視機擺在院子里，長長的電線從屋里延伸出來。電視上播的是廣告，但大家居然看的也津津有味。要是后來的人也有這份熱情，那電視臺怕是感動的要熱淚盈眶了。

　　楚向東正在電視跟前鼓弄，試圖調高音量，他媳婦卻冷著臉，老大不高興的坐在堂屋門口。

　　“朗子！”看到楚朗，楚成棟喊了聲，擠開人群走了過來。

　　倆人出了院子。

　　“你家挺熱鬧??！大早上的我就聽到有來串門的了。”楚朗笑道。

　　“嗨！我們家都快惱死了?！背蓷潩M臉無奈。

　　看了眼周圍，他小聲道：“我媽昨天剛炸好的丸子，結果那些看電視的一人拿一個，沒一會兒就全吃光了，一大盆吶！把我媽氣的，現(xiàn)在誰也不讓去屋里了?！?p>　　楚朗只能點點頭以示同情，又問道：“你跟著那個劉工程學的咋樣了？”

　　“就那樣吧?！背蓷澨咧_下的磚頭，說道：“他說我差不多再跟半年就能學成。到時候要是養(yǎng)蝦還成，俺爸都打算辭了運輸隊的活了。”

　　如果看收入的話，這一塘蝦一年掙的幾乎跟楚向東的工資差不多了，而且沒那么辛苦，辭職也是很正常的事。

　　楚朗看了眼院子，說道：“今天春晚，晚上你們家的人估計還得多。跟你爸說說，電視別擱院里了，直接架大門口吧，不然等人走了你家還有的打掃呢?！?p>　　楚成棟嘆了口氣，點點頭。

　　不出所料的，當天晚上，全村的人幾乎都涌到了楚向東家門口。

　　楚向東到底還是聽了建議，把電視架到了院外，這才算得了一絲安穩(wěn)。

　　每年的春晚幾乎都會帶火一些什么，要么是歌，要么是節(jié)目，要么是人，八九年的春晚也不例外。一首《外婆的澎湖灣》，隔了幾十年，楚朗再聽居然格外舒服。

　　雖然有的節(jié)目燈光會找不準人，雖然舞臺設置簡陋的像是學校聯(lián)歡會，但這會的春晚那種真實跟溫馨卻是后來比不了的。

　　看這年代的節(jié)目，你永遠不用擔心舞臺出岔子，因為就算搞砸了也沒人會當做什么，只是會心一笑而已。多好，多輕松。

　　接下來就是走親戚了。

　　楚朗家要走的親戚不少，但多數(shù)是楚志誠兩口子去，楚朗只需要去一趟姥爺家。

　　楚朗的姥爺總共五個孩子，楚朗還有倆姨，倆舅舅。想去走親戚，一路上有五六里遠，氣派的開拖拉機去，次一點的蹬自行車，都沒有的話就只能走著去了。

　　等到了地方，楚朗姥爺家已經(jīng)熱鬧起來，五六家聚到一塊，加上一群孩子，整個院子都有點擠。

　　小孩跑的到處都是，大人們就聚在屋里聊天，楚朗沒心思跟一群小子亂跑，就把自己算到了大人行列。

　　“二姐！你家那店現(xiàn)在開幾個了？我前一段還去看了看，生意不錯。”一身藍色工裝的小舅正跟張巧娟搭話。

　　五個兄妹里，就小舅是城里工作的，高中畢業(yè)去了市香皂廠，現(xiàn)在在廠里也是個小頭頭了。姥姥姥爺提起他來，那在全村都是昂著頭的。

　　“上個月又一塊開了兩家，現(xiàn)在五家了。”張巧娟一邊嗑瓜子，笑著答道。

　　擴張這么快，其實并不是他們兩口子的本意，完全是楚朗在背后一個勁的推著。

　　太快了！不僅是擴張快，連賺錢也太快，看著數(shù)字幾天一變的存折，兩口子連數(shù)錢的活動也不敢了。

　　小舅還想繼續(xù)說，小舅媽就趕忙道：“二姐，你家那店要是再開，給智鴻也留個位置吧？”

　　“他去干啥？”張巧娟驚訝道：“他不是在廠里干的好好的？去店里干啥？”

　　這年頭要是有人在工廠上班，那絕對是相當?shù)臉s耀，還有人想走？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都看向了小舅。

　　張智鴻擺擺手，滿臉苦澀道：“我們那廠子不行啦！聽說過了年就要撤，工人都下崗，我也一樣?！?p>　　這年頭每個城市基本都有一些日化跟生活用品的廠子，市場多數(shù)也在本地。因為市場小，所以廠子也不可能很大，整個廠子有五六十人，可其中一多半都是硬塞過去的，人員臃腫嚴重。

　　這時候還不到下崗潮的時候，農(nóng)村的人也感覺不到影響，大家聽了張智鴻的話才知道原來在工廠工作還有下崗的風險。

　　對別人來說是談資，但這事對張智鴻一家卻沖擊巨大，無異于斷了經(jīng)濟來源。因為戶口早就遷到了城里，所以現(xiàn)在他連回來種地都不成，要是丟了工作，一家人的生活直接就打到了谷底。

　　“舅，你們那香皂廠要倒閉了？具體啥時候？”楚朗突然問道。

　　說起來，當初楚朗大學報專業(yè)還是受了小舅影響。那時候啥都不懂，只是看小舅家日子風光，心生向往就報了個沾邊的化學工程。

　　而且，他記得當年小舅可沒提過下崗這回事，一直到后來才知道他換了工作。

　　張智鴻搖搖頭，“就年后吧！陽歷二三月，工資都拖了倆月了，也不知道到時候能給多少?！?p>　　“那廠里的設備呢??？”楚朗又問道。

　　“那點破東西，本來是想當二手貨賣的，可廠長跑了好幾趟也沒人要。后來干脆聯(lián)系了鋼鐵廠，到時候有人來拉，設備就當好鋼賣了?！?p>　　他們廠子算是很小的了，本來就有安置人員的意味，原本是依附于市紡織廠的。整個廠子總共就兩個二手皂鍋，設備舊，產(chǎn)量低，產(chǎn)品質量低，香皂聞著一股子刺鼻味道，現(xiàn)在連本地百貨商店都不愿意進貨了。

　　“那要是設備賣鋼鐵廠，總共能賣多少錢？”楚朗壓抑著心頭的躁動，繼續(xù)問道。

　　“你問這干啥？”張智鴻奇怪道。

　　“舅，你別問了，說說吧！”楚朗只催促道。

　　“那能賣多少，廠里鍋碗瓢盆能賣的全加起來，能有三萬多就不錯了?！?p>　　“要是只有設備呢？”

　　“那差不多兩萬多?！?p>　　楚朗的拳掌猛的相擊，臉上的興奮是誰也看得出來的。

　　“朗子，你想干啥？”看到兒子這樣，張巧娟突然緊張的問道。

　　“沒啥?！背市χ鴵u了搖頭。

　　嫌屋里太吵，楚朗干脆拉著小舅出了屋子，倆人躲在廚房嘀嘀咕咕的。

　　下午回家的路上，楚朗臉上還是笑意不減，看的楚志誠兩口子越發(fā)不安。

　　“朗子，你到底跟你小舅說啥了？”楚志誠忍不住問道。

　　“爸，我想把他們廠的設備買下來，到時候咱們自己開個廠子。我小舅又懂行，到時候讓他當廠長?！背收Z氣歡快的答道。

　　“啊？”饒是有了猜測，楚志誠還是被兒子這打算嚇了一跳。

　　“你好好上你的學吧！這些你能會弄？”張巧娟連忙勸道。雖然這事對她弟弟有好處，但怎么也是兒子親，自然不能看著楚朗胡折騰。

　　“我咋不懂！”楚朗擺擺手，毫不在意的道：“你們不知道，廠子只要好好經(jīng)營比咱那店好多了?！?p>　　對他來說，小吃店才是陌生的領域，能做到現(xiàn)在多半憑機遇，再有也是店面不多。不過，小店起步是容易，可局限也大，一旦店面數(shù)量達到兩位數(shù)，經(jīng)營難度將成指數(shù)增長，在不能全職的情況下，楚朗是完全沒信心能經(jīng)營好的。

　　所以，找到一個更熟悉更擅長的領域一直也在楚朗的計劃中。相對來說，香皂行業(yè)算是一個不錯的起步，他也有不少經(jīng)驗。

　　對于兒子的決定，兩口子不能理解，當然也不支持。可他們卻也架不住楚朗一個勁的勸說，楚志誠一咬牙，還是拿出了存折。

　　好在這花費也不多，兩萬多，對他們家只能算一筆不小的開支，但還不到花光積蓄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