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云卿離開問政殿后,楚思遠在問政殿門口站了許久,看著安云卿的身影越來越遠,楚思遠覺得心中有些難受,抬手放在心上,不知怎么的,心里的感覺十分怪異,像是什么要裂開,癢癢的,又像是什么在愈合,有些疼痛。
“我對你如此之好,原來也僅僅是利益關(guān)系??!”楚思遠自言自語著,由近及遠一處處看著,雪依然下著,紅墻青瓦,枯樹黑鴉,有積水的小洼結(jié)了冰,大紅燈籠在北風中搖擺,遠處一座又一座的宮殿,再遠處是蘇府的摘星樓,換個方位看去,是天味居和迎客來的屋頂,認認真真一看,幾縷炊煙乘風而去,更遠處,是城外的山,楚思遠四下里極目遠眺,原來在問政殿的位置上是看不見護國寺的。在楚思遠的眼中,這是東昭最美的時刻。
安云卿回到京華殿,解了披風,跑到火爐邊烤了烤手,雖然捧了湯婆子,可安云卿覺著還是一點用都沒有,冷是真的冷,安云卿的眼淚落了幾點,落在炭火中,只滋滋啦啦響了幾聲,便沒聲兒了,只有銀霜炭燃燒時輕微的噼啪聲。
也不知安云卿的這眼淚是凍出來的,還是又想到太上皇而傷心了,亦或是為剛才和楚思遠的談話而難過,又或者是想起了南宮潯和景含。安云卿心里五味雜陳,可能自己也不知道吧!
寶舒步履匆匆跑進來,安云卿嚇了一跳,結(jié)果他只是進來添火盆子的,“公主,可凍壞了吧!不知怎的,今年這冬天可是真冷,我從小長到現(xiàn)在,還沒過過這么冷的冬天呢,不過也是,瑞雪兆豐年,說不定這一年啊,收成會好的?!?p> 安云卿笑著回應(yīng)了寶舒的話,“元靈和聽風呢?”
寶舒往外瞧了一眼,“兩位姐姐換衣服去了,我先過來伺候著?!?p> 安云卿點點頭,便不再開口,低頭看著炭火,突然間,閉上眼睛,安云卿的聽覺不斷放大,聽見了京華殿后院房里幾個內(nèi)侍在打牌,聽見了京華殿外走過的侍衛(wèi)的腳步聲,再遠一點,是問政殿,再遠,再遠就聽不見了。
一番探索下來,安云卿覺得聽見的太多了,搖了搖頭,清了清耳朵。
“寶舒,我去睡會兒,等會兒她們倆進來了,你們坐著玩兒玩兒,整個京華殿,就我這兒最熱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別拘著,咱們都是自己人,沒有外人在的時候都放輕松點?!卑苍魄湫χ牧伺膶毷妫妥哌M內(nèi)室去休息了。
到了十五這天,原本就是上元節(jié),西京城里熱鬧的很,再加上這日是封后大典,街道上更是熙熙攘攘的,百姓們都等著封后大典一結(jié)束,帝后游街時,一睹這位尊崇無二的皇后究竟是何等的風華。安云卿是天還未亮就被楚思遠派來的嬤嬤拉起來的,絞面,束發(fā),上妝,更衣,安云卿本來迷迷糊糊的,愣是被這幾個滿臉橫肉的嬤嬤的動作給疼清醒的,就連一旁站著的元靈和聽風都覺著疼,安云卿戴過的發(fā)冠也不輕,可今個兒這鳳冠是真真實實壓得她的頭一直前傾著,脖子酸的厲害,最后一層又一層地穿上鳳袍,且不說安云卿心里喜不喜歡,聽風和元靈是打心里覺得這鳳袍華貴的,金線銀線,加上南珠寶石,還有墨蠶緞子,剪裁也是合合適適的,顯得安云卿身段兒很好。
其中一個矮一點兒的老嬤嬤理好衣服之后,盯著安云卿腹部看了看,“喲,娘娘,您這冬過得可真好,看著肚子微微隆起的,若不是您今兒才嫁人,老婆子我都要以為您這是生過孩子了的?!?p> 不止元靈和聽風臉色一變,就連安云卿都快要冒冷汗了,安云卿瞪著那老嬤嬤,“怎么說你也是宮里的老人了,怎么這般不會說話,今日不便見血,明日你再來領(lǐng)罰吧!”
老嬤嬤趕緊跪下磕著頭,“是是是,老奴糊涂了,也是見著娘娘,高興的找不著東南西北了,才胡說的,娘娘莫要惱了才好。”
安云卿笑了笑,“元靈,你替我記著,不過,下手可別太重了呀!”
元靈懵了,這話要是傳出去,以楚思遠的性子不得查得水落石出才是,怎么能留下這個禍患呢,元靈扭頭看著安云卿,從鏡子里看見安云卿的眼色,心下這便明了了。
“是,元靈定不讓姐姐落下個狠厲的名聲?!?p> “娘娘,該出發(fā)了,再晚就誤了祭拜的時辰了?!睂毷嬖陂T外喊了一聲。
聽風扶著安云卿出了門,元靈拉著那老嬤嬤也一并出了門,走得路卻和安云卿是反方向,到了冷宮,元靈捂著那老嬤嬤的嘴,刀子一橫,那老嬤嬤就倒下了,安云卿將老嬤嬤扔進了冷宮,關(guān)好門,擦了擦手就轉(zhuǎn)身走了,走了幾步,心里有些不安,又返回去進了冷宮,將拿老嬤嬤拖到枯井邊,扔了下去,這才重新關(guān)門離開,又在角落里盯了半刻,沒看見別人,這才離開,趕到皇廟時,安云卿剛好祭拜完出來。
安云卿見了元靈,眨了眨眼睛,元靈也眨了眨眼睛,笑了笑,便跟在聽風身邊。
楚思遠乘著龍輦過來,見安云卿身著華服,著實被驚艷到了。
“卿卿今日十分美艷,不愧是朕選的皇后?!背歼h含著笑走過來,牽著安云卿的手,兩人共同乘輦出了宮。
街道兩旁跪滿了東昭百姓,呼聲一波比一波高,所到之處,總有人偷偷瞧著安云卿。
天璟最尊崇的公主,風華絕代的女子如今成為了他們東昭的皇后,有一位衣著華麗的老者抬眼看著安云卿經(jīng)過,卻不禁流下了熱淚。
車輦剛過,那老者身邊的人就扭頭看著老者,低聲詢問著:“你怎么了?”“難不成是皇后娘娘太美,美到讓你流淚??!”
老者搖著頭,擦著眼淚,“不是,都不是,真的是太像了,像極了,就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呀!”
“誰呀?娘娘和誰像??!”周圍的人越來越糊涂了。
老者接著說:“想當初,我年輕的時候??!做的生意可是在東昭和南域之間來來往往,販賣米糧的,當初去南域進貨正趕上南域已故的崇德帝娶后,夫妻二人在永安寺祈福,我在永安寺外遠遠地看到了圣駕,咱們皇后娘娘簡直就跟她母后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樣,只不過??!這二人氣質(zhì)可不一樣,咱們皇后娘娘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人家母后卻是英姿颯爽??!這二位是一剛一柔。”
周圍人聽著,仿佛也看見了安云卿的母后一樣,贊不絕口。
游街結(jié)束,安云卿就隨著楚思遠回宮了,換了衣服,便去了宴廳。安云卿將自己本來打算用在楚思遠身上的毒撒在手鐲上,走進宴廳的時候,楚思遠正在跟他的外祖父、榮皇貴妃的生父、北疆使者裕王居費一同喝酒,安云卿也走過去行了禮。
“公主不用了多禮,依著北疆禮數(shù),老臣應(yīng)該向公主行禮的,所以,不如你我兩兩相抵,日后見了面便不再行禮了?!本淤M笑著,顯得十分和藹可親。
安云卿輕輕點著頭,“舅舅還好嗎?”
居費搖著頭,“唉,你外祖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皇上之前就被大皇子給氣著了,這次又傷了心,身體不怎么好?。 ?p> “表哥又闖什么禍了?”安云卿想不通,李可韋不是已經(jīng)好好在北疆學著打理朝政了嗎?
居費嗤笑一聲,“還不是因為你撿回去的那人,那個叫陸非的,你表哥一直纏著人家,在宮里纏著不放也就算了,還微服出宮,兩人一同去了天味居,結(jié)果啊!日子一長,就被外人編排了,說什么兩人已經(jīng)私定終身了,龍陽之好了,就連戲本子都有了。氣得皇上上火了許久啊!”
“陸非?這,哎呀,真是的?!卑苍魄浜掼F不成鋼的跺了跺腳,怎么這么長時間了,李可韋還不知道陸非到底是誰!
“那舅舅他知道陸非的身份嗎?”安云卿又問了一句。
“身份?此人還有何身份啊?他現(xiàn)在不就是大皇子的座上賓嘛?”裕王被問的稀里糊涂的。
安云卿蹙眉看著裕王,再三思索,還是講了出來,“不知道您知不知道西涼帝駕崩之后如今的西涼皇帝才登基的,西涼說是先帝是病逝的。在陸赫然登基之前,我在街上撿到陸非的,當時他穿著破爛,卻是西涼貴族的衣服,而且他也承認了他是西涼人。其實,我也是后來才知道的,陸非就是西涼先帝陸宇非?!?p> 裕王點點頭,“怪不得,我看他氣宇軒昂,氣度不凡,想著他定是位貴公子,卻沒想到,這來頭如此之大,既然如此,那想來西涼新帝陸赫然能登基斷然是使了下作手段的。”
安云卿不語,“別人的事,我們還是不要操心了。不過,您回去以后還是讓表哥把他送走吧!”
裕王嘆了口氣,“老夫摸爬滾打這么多年,也只有一個女兒讓我牽腸掛肚,可到底是沒想到??!從她出嫁以后,我們父女倆再見,竟然已經(jīng)是陰陽兩隔了。公主,你嫁與我這外孫,日后還請你代他母親好好照顧他,老夫也就無牽無掛了?!?p> 安云卿低著頭,一言不發(fā),“對了,您可知道皇貴妃是否與楚家結(jié)過仇?”安云卿說完,看了看一旁的楚思遠,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關(guān)注自己和裕王,而是去了陸相身邊。
裕王搖搖頭,“不管是哪個楚家,都不會??!”
安云卿頓了頓,“那與我母親呢?”
裕王先是瞪大了眼睛,又恢復神色搖了搖頭,“這,這,不能吧!你母后出嫁前,她們倆關(guān)系最好了,怎么會結(jié)仇呢!”裕王說著,又笑了笑。
安云卿看著裕王僵硬的笑容,心知榮皇貴妃肯定與母后有什么仇怨的。安云卿看破不說破,也點點頭,又說了幾句,安云卿就去另一處尋蘇流芳了。
找到蘇流芳后,安云卿快步走了過去,蘇流芳身邊站著兩個她不認識的人。
“流芳,這是?”
見安云卿走過去,蘇流芳身邊的那兩名男子神色變了變。
一個更加敬畏,另一個卻是一臉的不屑。
蘇流芳笑了笑,“卿卿,如今你對靈氣的掌控和運用已經(jīng)很不錯了,不過還得再練練識別?。∵@兩人你可都認識。”
安云卿又上下打量了幾眼,還是笑著搖了搖頭,“你就別為難我了,快說說,他們倆是誰?”
蘇流芳點點頭,指著靠近他的男子說,“楚白,楚三公子?!庇种钢赃h一些的男子說:“青影?!?p> 安云卿大驚,楚白和青影的面容變了,就連身形也變了。
“這是你的手筆?”安云卿問蘇流芳。
蘇流芳點點頭。
楚白咬牙切齒,語氣也是冷冰冰的,“你這個女人真是的,南宮在南域受著苦,你呢,你卻要嫁做人婦,成為仇人的皇后,你心里還有南宮嗎?還有景含嗎?還有你哥哥和你外祖嗎?”
安云卿臉色一變,十分蒼白,只是壓低聲音說著:“我,楚白,若是我可以脫身,我早就不在這里待了,這些天我在研習制毒,如今楚思遠已經(jīng)是毒入血液,可我還是不怎么精通,再加上他答應(yīng)我除去西涼,所以我才停了手,否則,今日你們見到的,應(yīng)該是兩具尸體,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南宮,我比任何人都想離開這里,可我還未報仇,等他幫我除了西涼,我就立刻毒死他?!?p> 楚白瞪了一眼安云卿,借著敬酒,往安云卿手里塞了個東西,“希望如此,喏,給你的藥,藥粉等會兒回去扔到香爐里,你就不用和姓楚的行那番事了,但明日他醒來,自會認為你們二人已經(jīng),已經(jīng)那般了,藥丸你含在嘴里,不用擔心你會受到藥粉的影響。”
安云卿不露痕跡地藏進袖子里,笑了笑,“多謝!”
“要不是為了南宮,我才不會幫你。你打算怎么除掉陸赫然?”楚白說話的語氣依舊很奇怪。
“用毒。”
“就你那毒藥,能毒死人嗎?”楚白不相信安云卿的能力。
安云卿粲然一笑,“拭目以待咯!”
蘇流芳皺著眉頭,“那你打算如何告訴楚思遠?”
安云卿往楚思遠那邊看了一眼,“楚思遠若是問起來,我會告訴他是曼陀羅花汁,并且,他會在京華殿找到一盆曼陀羅花?!?p> 蘇流芳不大放心,還是點了點頭,“自己小心。青影留給你吧!也能保護保護你?!?p> “不用,青影,宴會一完,你就回去,休息一夜后,立刻啟程回南域去,我要你從此以后,一直跟著景含,寸步不離地保護他。”安云卿拒絕了蘇流芳的安排,重新為青影選擇了去處。
安云卿看著楚白,淺淺笑著,“楚白,楚家最毒的藥是什么?”
“楚家沒有最毒的藥,只有更毒的藥,不管世人眼中最毒的是什么毒藥,我都會再研制出更毒的藥來?!背渍Z氣決定的很。
安云卿湊近楚白說了一句,楚白聽著,突然睜大了眼睛,楚白冷笑一聲,“不錯不錯,你是個厲害的,制出的藥也不錯。不過比起我,還是差得遠了?!?p> 安云卿深吸一口氣,“那就等著瞧吧!”
說完,安云卿就走開了,走去楚思遠那邊了。
楚思遠見安云卿過來,點了點頭,微微抬頭適應(yīng)著,安云卿順著楚思遠示意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到了陸赫然。
如今的陸赫然比起安云卿剛到東昭時見到的陸赫然,更加魁梧了,其實是更胖了,但黑眼圈倒是很重。
安云卿覺得陸赫然要轉(zhuǎn)身,趕緊收回來眼神,盯著手鐲看著。楚思遠和安云卿一起站著,陸赫然轉(zhuǎn)身后就走了過來。
陸赫然端著酒杯,笑得猥瑣,“楚兄,恭喜你?。”У妹廊藲w?!?p> 楚思遠也舉著酒杯回敬了一下,抬起酒杯一飲而盡。
安云卿抬了抬手,一個侍女就端著漆盤走了過來,漆盤上擺著三個酒杯,安云卿端酒壺時,手鐲輕輕磕到了酒壺旁的一個酒杯上,安云卿斟了酒,將那一杯端到陸赫然面前,“還沒祝賀西涼新帝登基呢!就借今日,一并喝了吧!”
陸赫然愣了愣,接過酒杯笑著,“那就多謝了!不過這杯酒還是先祭了朕的皇兄吧!”陸赫然說著,就把酒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