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頓?艾倫的聲音叫道:“麗娜,你換好衣服了嗎?”
門上的叩擊聲驚醒了麗娜,她猛然坐起。她坐在梳妝臺前面,依舊衣冠不整。麗娜之所以被嚇了一跳,是因為適才她正在做夢。夢中她站在一架照相機前面,照相機的鏡頭漸漸幻化成海凌的眼睛,而且不斷朝她眨眼——就是海凌在表演小品時的那種不懷好意的眨眼。
好在海凌已經(jīng)死了,感謝上蒼。海凌已經(jīng)死了六年,而她總是在很累很累的時候夢見他,比如現(xiàn)在——她是如此的累,在樓下的聚會進行到一半時,她竟然打起了瞌睡。
“稍微等一下,艾倫?!彼鸬?,可是門已被推開,加利比亞影視公司公關(guān)部頭目的矯捷的身影走了進來,艾倫的小圓臉怒氣沖沖,兩手叉腰,對她怒目而視。
“喂,麗娜!”他說,“你大概忘了自己正在舉辦一個與新聞界拉關(guān)系的聚會吧,干嗎什么也不做,卻躲在這兒生悶氣。斯塔克羅斯?拉芙答應(yīng)今晚唱主角兒,而且干得還不錯,可是如果你不露面,你怎么能與那些寫文章的人交朋友呢,我的意思是快點?!?p> “我就來,艾倫?!彼酥谱约?。她討厭達夫?艾倫,就像他討厭她一樣?!拔矣悬c累,就這么回事?!?p> “明星沒有累的權(quán)利。明星屬于大家——也就是說屬于報界?!卑瑐愐桓庇颓换{(diào)。
“你最好離開這兒,”龔麗娜對他說,聲音里流露出危險的甜蜜,“否則我就用這個砸你?!痹谒龔氖釆y臺上拿起一座鍍銀雕像的時候,艾倫連忙退了一步。那座雕像是她的私人代理人哈利?勞倫斯送給她的禮物。
“等等,麗娜!”他忙說,“如果今晚見不到大名鼎鼎的龔麗娜的風(fēng)采,你就會名聲掃地?!?p> “別慌,”她扭身擲給他個背影,“我會對所有的混蛋都露出微笑,裝出一副好像我并不想往他們臉上吐唾沫的樣子。海勒?法蘭奇和比利?彼爾斯是不是也在?”
“正在咬指甲等你呢?!?p> “我就猜到他們會來。這兩個家伙整天盤問瑪麗,我的個頭,還有彼得羅,那個男仆,想知道我什么時候刷牙?!彼锪司镒欤艾旣惐缓@帐召I了,知道嗎,把她知道的什么雞毛蒜皮都告訴他。彼得羅用同樣的方法收買了比利。我晚上一說夢話,那些畜生第二天就會知道。”
“這些鳥事對明星的聲譽至關(guān)重要?!眾W斯頓?丹尼斯說,“你自然心里有數(shù)。我等你十分鐘,呃——對了,新來了一位記者,從東亞報業(yè)集團來的。他想私下采訪你,問你作為一個被所有男人都渴望弄到手的女人感覺如何?!?p> “滾他媽的蛋。給哈利?勞倫斯送一杯酒去,我馬上下來?!?p> “聽你的吩咐。”小男人說著關(guān)上了門。
龔麗娜探過身子,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她今年三十四歲,通常看起來只有二十五歲。可是今兒晚上她看上去簡直像有五十歲。因為她累了——天哪,太累了。不勝其煩的客套話啊,聚會上的女主角啊,等等,等等——好在這一切都已過去。接連不斷的轟動之后,她解除了與公司的契約?,F(xiàn)在她終于可以與哈利一道組建自己的公司,拍自己想拍的片子了。他已經(jīng)與聯(lián)合公司商談過三部片子的事宜,這意味著他們每人可以賺到好幾百萬。更重要的是,他們可以因此逃到海外去,逃離所有那些用明星的血做墨水寫文章的無聊文人和畜生。過去五年里,那些家伙一直在吸她的血,企圖將她的背景和她的過去公之于眾——而這正是她和哈利竭力想藏匿的。
她在好萊塢引起轟動之前的那七年生活居然在她臉上一點也看不出來,這不能不說是個奇跡。七年中她還在中國跟前夫海凌一起拍色情片,像個無賴,海凌,在她生病后拿走了她掙來的一切,然后一腳把她踹了。海凌,一生中所做的唯一一件不算自私的事情,是在中國西部城市的一樁搶劫案中被人謀殺了。當(dāng)她在報上讀到他的死訊時,她感到一輩子都沒有那么快活過。
可是海勒?法蘭奇和比利?彼爾斯是多么想把這件事情捅出來,捅給全國的三百家報刊和幾千萬讀者?。?p> 幸虧有了哈利?勞倫斯——噢,感謝蒼天派來了哈利!
此時她仿佛看見了他,個高肩寬,聲音平緩,正在樓底下與那些記者和小明星從容周旋,逗得人人發(fā)笑,甚至連海勒?法蘭奇也被逗弄得神魂顛倒?,F(xiàn)在她和哈利可以雙飛雙宿啦——現(xiàn)在他倆已經(jīng)擁有了自己的公司。當(dāng)然,首先得收拾海勒!她許諾過給海勒提供一條獨家新聞,那個掌管好萊塢流言欄的長舌瘦女人自然不會放過這樣一個機會。
又有人敲門。她快活地轉(zhuǎn)過身。
“進來,哈利!”
門開了,可是進來的卻不是哈利?艾斯特,而是一個個頭很小的男人,留一頭黑發(fā),戴一副很大的塑膠架眼鏡,幾乎把整個臉都罩了起來。龔麗娜在一瞬間似乎感到來者似曾相識,可是這點感覺馬上就被惱怒沖掉了。
“你是誰?”她喝問,“跑到我房間里來干嗎?”
“東亞報業(yè)集團,”來人小聲回答,“就想跟你談一小會兒?!彼谏祥T,緩緩地環(huán)視了一遍舒適的梳妝室。
“我跟艾倫說過在樓下見你!”
“我想你還是更愿意私下談?wù)劙?,龔麗娜?!?p> “怎么,你——”她說不出話來。用手捂住胸口?!澳憬形沂裁??”
不要急嘛!聽我慢慢說,你叫張娟,到這里你改“龔麗娜”是吧?
他取下巨大的塑膠眼鏡,弄散油亮的黑發(fā)之后慢慢地閉上右眼,半睜著眨動起來。
“現(xiàn)在認(rèn)出我了吧?”
“不!哦,不!”在她內(nèi)心一個聲音在叫,海凌!沒有死!沒有死!“這不可能!見你的鬼,你死了,報上說的,搶劫案中死的?!?p> “是個誤會,故意弄出來的。總之我蹲了大牢,用別人的名字,六個月前才被放出來。你可讓我好找啊,小寶貝。新名字,新鼻梁,新牙齒,新事業(yè),以前那個海凌和張娟三流演藝公司里的三級明星張娟可是一點影子也見不著啦。你現(xiàn)在這地方不賴,比我倆以前混飯吃的那些耗子窩強多啦?!?p> 絕望和憤怒幾乎讓她發(fā)抖。這就是海凌,就是他,從死神的手里溜了回來,又來糟蹋她的生活。
“你要什么?”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如果要錢,我付你二十萬了斷一切,然后離婚?!?p> “離婚?”海凌咧嘴一笑,露出發(fā)黃的大牙?!拔铱刹桓?。我是你親愛的丈夫,在經(jīng)過一段很不情愿也很無奈的離別之后,又回來看你來啦?!?p> “我情愿死,”她厭惡地說,“你過去是一頭豬,你現(xiàn)在還是一頭豬。五十萬。我上哪兒去借來就是,用五萬塊去填你那個洞。別忘了,我可知道在克利夫蘭發(fā)生的事,你仍舊可能因為那件事情坐牢。”
“可是假如人人都知道中國三級色情片艷星張娟現(xiàn)在成了好萊塢最賣座的性感肉彈龔麗娜,事情又會怎樣呢?碰巧得很,我手頭正有幾張你一絲不掛被人強奸的劇照,哦!差點忘了,我手機里還有你我生下來的小寶貝視頻,看,她多像你,還在叫你媽呀,你可真做得出來,自己有了孩子不管,飛到美國來想跟洋人生個混血兒,你可真會打如意算盤呀!哈哈,那些專登丑聞的破雜志對它們可是挺感興趣的啰。”
麗娜閉上了眼。
“海凌,”她說,“你可要小心。我現(xiàn)在把價碼提高到百萬,你最好拿了就走遠點。我可不是孩子,你甭想再敲詐我?!?p> 海凌將兩手往皮帶里一插,露出一臉的獰笑。
“小寶貝,這里可是美國,別忘了公共財產(chǎn)法。(按美國一些州的法律規(guī)定,男女結(jié)婚后,夫妻雙方共同享有家庭的所有財產(chǎn)。)我的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你在銀行里存了幾百萬塊錢,還是別來跟我計較這幾個小零頭吧。現(xiàn)在先過來親親你的失蹤已久的丈夫,他得了健忘癥,還需要你好好溫存一番呢?!?p> 她跳了起來,海凌朝她大步走過去。他一把抱住她,迫使她頭向后仰。
“放開我!”她氣喘吁吁。
“你要我對你好點,你就對我好點。過來,親親?!彼阶∷笫值氖滞?,擰到她的背后,疼得她咬緊嘴唇才沒叫喊出來。
“這就對了,”他以一種殘忍的幽默口吻說道,“好了,現(xiàn)在像個女人那樣過來親親你丈夫。”
疼痛和厭惡在她腦海里燃起了一片白色的火焰。她感到自己的右手碰到了那座鍍銀雕像,隨后用盡了全力便向下砸去。接下去的事情她也不知道是怎么發(fā)生的——就像另外幾次使她聲名狼藉的歇斯底里大發(fā)作那樣,整個身心都燃燒起憤怒的火焰。等到一切都告結(jié)束,她發(fā)現(xiàn)自己手持雕像,上氣不接下氣,正彎腰看著海凌。海凌躺在壁爐前的地毯上,眼睛睜得老大,一副很吃驚的樣子,腦袋的一側(cè)有個窟窿,鮮血正緩緩?fù)饬鳌?p> 這時麗娜意識到有誰走了進來。
她轉(zhuǎn)過身,只見哈利?勞倫斯背朝門站在那兒,手里拿著一只高腳玻璃杯。
“天哪!”他驚叫,“麗娜,怎么回事?”
她雙手發(fā)抖,接過他遞來的酒杯,在他去鎖門的時候喝下去大半。然后她摸到梳妝臺旁邊的椅子坐下,向他敘述了整個過程。
“我明白了,”待她說完后,他說,“是你丈夫,天哪,勞拉?!?p> “我覺得他死了!”
“他是死了。老天,他現(xiàn)在確實死了。當(dāng)然這屬于防衛(wèi),可是你非得打破他腦袋不可嗎?”
“他不放我走。我失去理智,就不停地打他打他,直到他倒下去。”
“當(dāng)然,這我知道??墒悄切懳恼碌募一飩兡??他們是不是要弄個頭條新聞,說你又大發(fā)脾氣——把他打死了?”
“他是只跳蚤,”她低聲說,“他來這里敲詐我?!?p> “我知道??墒侨绻阆鹊挚挂幌伦拥任襾怼彼统鲆粔K手絹兒擦擦額頭?!疤炷?,麗娜,就比如說海勒?法蘭奇吧,她一旦知道你對她隱蔽了自己的過去,她就會渲染出一樁血案攻擊你。她會站在麗娜一邊,為這個可憐的家伙編造出悲慘的經(jīng)歷,說他如何坐牢,如何被你拋棄,又如何爬回來向你求救,而你干了些什么呢?你把他揍得腦漿四濺。她什么寫不出來?而其他的人只會跟著她瞎起哄?!?p> “我的上帝,哈利!”她抓住他的手?!澳蔷褪钦f——一切都毀了,是不是?我們的公司——跟聯(lián)合公司的合作——我的前程……”
“還可能以謀殺罪判處你在圣奎汀監(jiān)獄坐大牢,甚至終身監(jiān)禁。這都取決于海勒和比利還有其他家伙寫得有多惡毒。即便我們能逃過這一關(guān),我們的公司、計劃,還有你的事業(yè)也都徹底完蛋了。”
“不,哈利,不!”她用自己的臉龐貼緊他的手,發(fā)瘋似的在上面摩擦?!拔覀兛隙梢宰鲂┦裁础Ul也不認(rèn)識他,他是化名到這兒來的,而且他并不真是個記者,也許我們可以甩掉他——為了公司的聲譽,達夫?丹尼斯可能會幫我們?!?p> “他也許會?!惫伎剂艘粫海安恍?,我們不能信任他。公司一旦解散,他就會把整個事情全兜出去。為了一個故事,達夫連掐死他奶奶都愿干。”
“那我們怎么辦?”她哭了起來?!澳馨阉鋈ゾ秃昧恕蛇@辦不到。你知道我正被監(jiān)視——我的一舉一動瑪麗和彼得羅都從不放過。我去到哪兒,哪兒就有記者和拍照的人從灌木叢里鉆出來。我不可能偷偷提一個大箱子出這幢房子私下打開,比甩掉海凌還難?!?p> “我知道,但我們至少要把他藏起來才行啊,而且你也必須到樓下去。你有沒有大皮箱?”
“有,在里屋,是個很舊的大衣箱。我一直帶在身邊,因為是媽媽留給我的?,F(xiàn)在空著?!?p> “好。你現(xiàn)在趕緊打扮,我來處理海凌。”
她轉(zhuǎn)身面向鏡子,發(fā)瘋似的往臉上抹粉,盡量湊近鏡子,免得從鏡子里看見哈利在干什么。她聽見搬動大衣箱的聲響,聽見哈利嘰里咕嚕地發(fā)出抱怨,聽見大衣箱砰的一聲合上了箱蓋,這時她正好梳妝完畢掉過身。大衣箱靠墻立著,已經(jīng)鎖上。海凌和那塊他躺過的地毯不見了,染血的小雕像也沒了蹤影。哈利仔細檢查了自己一遍,沒看到身上的血跡,便朝大衣箱點了點頭。
“海凌安安靜靜地睡著呢,”他說,“讓他睡著吧,我來想想該怎么辦。先應(yīng)付應(yīng)付樓下的事,然后叫警察。我們當(dāng)然可以證明這純屬自衛(wèi)。拖得越久,事情對我們就越不利?!?p> “不!”她叫道,“不哈利!我好不容易才爬到好萊塢的巔峰,絕不能就這樣輕易毀了。海凌毀不掉這一切。他曾經(jīng)毀了我——他別想再這樣做。我們一定得想想辦法,一定得想想!”
“那好吧,先到樓下去跟新聞界見了面。要笑,麗娜,笑?!?p> 她笑了。她喃喃自語了幾句下流的笑話,接著發(fā)出了女人的咯咯笑聲。
“東亞報業(yè)集團的那名記者呢?”奧斯頓?艾倫問她。她甜甜一笑:“我跟他談過了,他一定跑回去編他的故事去了?!?p> 海勒?法蘭奇把她拉到角落里?!澳憬裢砟樕淮蠛?,親愛的,”那個又高又丑的女人說,“大概是勞累過度了吧。”
“我喜歡我這一行,親愛的海勒,”她輕聲說,“否則就不會這樣玩命了?!?p> “你那位經(jīng)理呢?”海勒問,“你們倆準(zhǔn)備什么時候偷吃禁果?”
“到那一天,你會頭一個知道。”勞拉笑笑,繼續(xù)與眾人周旋。所有的臉都變成了一張臉——海凌的臉,所有的眼睛都變成了海凌的眼睛,朝她邪惡地眨動。她好像擁有x光的透視能力,可以透過天花板,看見自己的梳妝室,再透過上鎖的大衣箱,看見海凌蜷縮在里面,一生當(dāng)中第二次死去——死去了還在企圖毀掉她的一切。
可是他辦不到,見他媽的鬼,他辦不到,辦不到——
她的思緒忽然被打斷了,哈利挽住了她的胳膊。
“放松些,麗娜,放松些!”他在她耳畔低聲說,“你的樣子好像碰到鬼了。我已經(jīng)決定了,跟我來——跟著我走。達夫正像捅了黃蜂窩似的四處亂竄,海勒會更瘋。但我們只有這樣做。”
她跟著他,不再吭聲。他倆站在扶梯上,俯視屋內(nèi),哈利伸手?jǐn)堊×怂难?p> 奧斯頓?艾倫一副痛苦不堪的樣子,站在他倆身邊,敲響了一面進餐用的銅鑼,于是滿屋子興高采烈的記者和初露頭角的影星紛紛聚攏過來。
“諸位,”奧斯頓?艾倫笑了笑說,“我要告訴你們一個驚人的消息。老實說,我也是剛才才知道的,因為勞拉和哈利剛剛才作出決定。因此,請諸位原諒他倆用這種方式公布這條消息。他倆——還是讓哈利來說吧。”
哈利摟緊她,向她傳送自己的力量。
“朋友們,”他開口說,“因為你們都是我倆的朋友,勞拉的和我的,所以這個消息就很簡單了。勞拉和我——呃,我們已經(jīng)相愛有一段時間了,現(xiàn)在勞拉的電影已經(jīng)拍完,我們覺得是時候了。我們準(zhǔn)備結(jié)婚。今天晚上就出發(fā),飛往玉瑪結(jié)婚。只要我包的飛機裝得下,任何人都將受到歡迎與我們同往,剩下的歡迎留在這里繼續(xù)跳舞,明天我們還要回來收拾行裝,為蜜月做些準(zhǔn)備。衷心希望得到各位的祝福!”
下面立刻響起了嘈雜的喧鬧聲。麗娜一眼看見海勒?法蘭奇憋紫了臉,氣呼呼地?fù)荛_他人朝她擠過來,便趕緊努力振作起來。
“可是為什么,哈利,為什么?”她悄聲問,“哦,我真高興,可是為什么?”
“因為,麗娜,”他同樣悄聲地告訴她,“這是我們擺脫喬治的唯一辦法。即使是好萊塢的明星,也可以躲起來度度蜜月,對不對?”
她再次見到梳妝室是在過了一個白天和半個夜晚之后,她悄悄推開門進去,里面只有一只小燈泡熠熠閃亮。她放心地笑了,哈利緊跟在后面,關(guān)上門并上了鎖。他們已經(jīng)結(jié)婚十二小時,兩人一直形影不離。
“我們就下來,”他高聲叫道,“給我們留一杯?!?p> 門外的攝影記者散開,紛紛走到樓下。勞拉的笑容不見了,臉上一副絕望的表情。“哈利——”
“放松些,勞拉。”他伸出一只胳膊摟住她,“最糟糕的已經(jīng)過去了?!?p> “如果再要我對那些記者笑……”
“我知道。你從來就沒表現(xiàn)得這么好。”
“他們要我——再笑一點,可我老想著喬治——躺在這個衣箱里——我就笑了,哈利,笑了!”
他抱著她,讓她心里的難過慢慢退下去。
“謝謝,親愛的,”她說,“我很快就會好的,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
哈利環(huán)顧屋內(nèi)。
“不要緊,”他說,“讓瑪麗去收拾你的東西,我的已經(jīng)讓傭人收拾好了,大衣、地圖、手套、相機、還有墨鏡,我想都收拾好了。叫瑪麗帶上彼得羅和你的司機往車上裝行李,我們?nèi)ジ鷺窍碌挠浾邆兊绖e,然后告訴達夫別讓任何人進來,這樣我們就可以甩掉海凌了?!?p> 有人叩門。“喂,是奧斯頓?艾倫?!?p> “進來吧,達夫。”哈利擰開鎖,把門拉開。
“怎么樣,兩只小情鳥,度蜜月的東西準(zhǔn)備好了嗎?”
“準(zhǔn)備好了,親愛的達夫?!眲诶穆曇舫錆M柔情?!爸x謝你為我們做了這么多事。你都快變成一只小綿羊啦。”
“沒事?!蔽难篷Z從的外表掩飾了他內(nèi)心燃燒的怒火。“不過你們最好還是給我交代一些注意事項,這個月所有的大報都會為我們發(fā)頭條新聞的?!?p> “愛情和戰(zhàn)爭不等人,達夫,”哈利?勞倫斯說,“你知道該怎么做?!?p> “好吧,”公關(guān)部頭頭顯出很寬容的樣子,“反正這下新聞界可有事干了,你們度蜜月的這兩個星期肯定熱鬧非凡——采訪啦,拍照啦,事情可多呢。對了,你們還沒說起過準(zhǔn)備去哪里。”
“墨西哥?!惫?勞倫斯冷冷地說,“不過我可要告訴你——我們想保密。不想碰見誰,不想碰見什么記者?!?p> “等等!”奧斯頓?艾倫和善的面罩忽然不見了,“你們用宣布結(jié)婚的方式耍了我,別想就這樣跟外界斷絕所有的聯(lián)系?!?p> “我們想,而且準(zhǔn)備這樣做?!眲诶逯婵渍f,“即使在好萊塢,度蜜月也可以自個兒過。”
“我答應(yīng)過海勒?法蘭奇,你結(jié)婚時給她提供獨家新聞!”奧斯頓?艾倫說,“如果你想要她永遠對你懷有敵意——包括你們準(zhǔn)備組建的新公司……”
“好吧,”哈利插話說,“兩天怎么樣?就給我們四十八小時。兩天后向海勒提供獨家消息?!?p> “行啊,”——艾倫攤了攤他那女人氣十足的小手——“兩天。是墨西哥,嗯?”
“對。我們計劃到山里去拜訪一位老朋友,順便打打獵。兩天內(nèi)給你掛電話,告訴你確切的位置。告訴海勒,她可以電話采訪,單獨采訪?!?p> “好吧?!边_夫文雅地聳聳雙肩,“男男女女都在樓下等著給你敬酒,勞拉,你最好還是跟他們說幾句話吧?!?p> “她會說的,達夫。我們先告訴瑪麗,讓她交代傭人去裝車,然后就下去?!?p> “行?!边_夫出去了。
麗娜閉上雙眼,哆哆嗦嗦地抽了一口氣。
“不要緊,哈利,我可以再跟他們見見面?!彼f,“我知道該說什么?!彼酒饋?,快活地笑笑,伸出一只手做了個祈禱的手勢。
“謝謝,謝謝,謝謝各位。我無法表達現(xiàn)在有多么幸福,你們的美好祝愿對我倆意味什么。你們是這么友善而富于理解力?,F(xiàn)在我倆有個小小的請求。我倆準(zhǔn)備躲起來——親愛的朋友們,請別打聽我倆準(zhǔn)備去哪里。我們只想要一個小小的結(jié)婚禮物——給我倆四十八小時單獨在一起——就我們兩個人。”
她的臉色馬上變了,一副飽受折磨的樣子。
“就我們兩個人,”她想,“這樣我們就可以甩掉海凌,我的前夫,一個惡棍?!?p> 道路伸向漫漫黑暗中,唯有旅行車的前燈在暗夜中閃爍。哈利?勞倫斯坐在方向盤前,臉上布滿了疲憊的皺紋。麗娜靠著他,從他的體溫和親近感中獲取安慰,臉蛋因為極度困乏而凹陷下去。
“現(xiàn)在總算自由了,”哈利注視著空曠的道路,平靜地說?!半m然你裝出很熱情的樣子,但我敢打賭沒有誰會跟蹤而來,我們把他們給甩了。幸好沒告訴那個兩面派丹尼斯?!?p> “不管怎么說,我們好歹結(jié)婚了。”她提高嗓門,好像要垮下去了一樣?!按_有其事,是不是,哈利?我們的婚姻會一直保持下去,因為沒辦法,因為知道的事情太多了?!?p> “是結(jié)婚了,我真高興!”他輕快地說,“我們的婚姻會一直保持下去,因為我們就想這樣。多虧了海凌,是他成全了我們。”
“海凌!親愛的海凌!是他讓我們結(jié)了婚?,F(xiàn)在快樂的新娘子正用大衣箱裝著他的前夫,像帶著一件嫁妝似的帶著他去度蜜月哩?!?p> 她用雙手捂住了臉。哈利讓她抽泣了幾分鐘,然后騰出一只手拍拍她。
“麗娜!后面有車燈跟蹤我們,追上來了!”
她倒抽一口氣?!坝浾??”
“不是——你聽?!眱扇硕悸犚娏思鈪柕木崖??!笆蔷??!?p> “哈利,他們發(fā)現(xiàn)了!哦,天哪,他們發(fā)現(xiàn)了!”
“不可能。除了你和我——只有海凌知道這件事——而我們對誰都沒說起過。我們的旅行車跑不過警車。不管怎么樣,好樣的勞拉?雷娜——要盡量沉住氣。”
他一踩剎車板將車停在路旁,警車呼嘯著隨即在他們身后剎住。勞拉神經(jīng)兮兮地掏出化妝盒猛往臉上打粉。哈利則摸出一支煙,正待點著,一位矮壯的警官大步走到車旁,將一張氣勢洶洶的臉貼在車窗玻璃上。
“看看駕車執(zhí)照,”他高聲說,“先生你今晚急著想去哪里呀?”
“當(dāng)然啦!”哈利裝出一副很幽默的樣子回答道,“我正是這樣。我們剛剛結(jié)婚——”
“哎,警官?!眲诶焓置巾敓?,將它擰亮。她探過身子笑了笑?!拔蚁肽銜靼椎?,我是勞拉龔麗娜,這位是我丈夫,我們今天早上才結(jié)婚?!?p> “龔麗娜,哦?”那張氣呼呼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微笑,“我在電視上看過你的婚禮。新聞片,今天下午。所有的報紙都登了?!?p> “是啊,鬧哄哄的?!彼龂@了一口氣,又可愛又可憐的模樣,戀愛中的女人只想尋求隱蔽?!艾F(xiàn)在我倆想躲起來安安靜靜度蜜月,如果超速了,這就是原因啦?!?p> “哦,當(dāng)然。”警官說話的當(dāng)兒,哈利悄悄地將手伸到車窗外,塞給警官幾張鈔票?!拔颐靼资窃趺椿厥铝?。你瞧,如果我老婆得知我在龔麗娜去度蜜月的路上把她抓了起來,她不把我踢出門才怪呢?!?p> “你很通情達理。”勞拉輕聲說,用微笑表達了親切的謝意。“什么時候帶你太太到電影公司來,我很樂意讓她看看拍電影的過程。”
“你說話當(dāng)真?她肯定會高興得跳起來。好了,祝你們走運,雷娜先生和雷娜夫人?!?p> “非常感謝。”勞拉嬌聲說。旅行車重新又發(fā)動起來,這時警車在他們身后漸漸遠去。她一直等到警車的車燈從視野里消失,才開口說話。
“哈利,我再也受不了了。受不了。”
“差不多了,心肝寶貝兒。再走一里往北拐,就到我的山間小屋了。我們一直往南跑,就擔(dān)心達夫跟蹤,現(xiàn)在好了,可以加速往回趕。到凌晨三點就可以住進小屋,這個時節(jié)那地方絕對不會有人,那時候我們就可以甩掉海凌,永遠甩掉他?!?p> “快,”她放低聲音,“快。每時每刻我都感覺到他在背后,在大衣箱里,朝我們眨眼,好像他知道正在發(fā)生什么事情。”
他點點頭,加快了車速。她盯著白色的路面疾馳而來,直到兩眼發(fā)酸,最后靠著他的肩膀睡著了。
在車子經(jīng)過一段凹凸不平的路面時,背后裝著海凌的大衣箱翻動了一下,汽車的后蓋幾乎被撞開。
后蓋仍舊閉著,大衣箱躺回原處。
在她再次睜開眼睛時,汽車停了下來。四周一片寂靜,連小蟲子的叫聲都聽不見,只有夜風(fēng)穿過松林時發(fā)出陣陣低語。哈利關(guān)了車燈,他那棟搖搖欲墜的破舊屋子,像一個無言的鬼影聳立在群星閃爍的天空下,背后是一個孤零零的湖。
“到了?!彼f。她嚇了一跳?!叭f事如意。我有一個小時沒看見任何車燈。我們把海凌藏進小屋,然后把這兒鎖了,讓它爛掉。他在世界末日到來之前會活得好好的?!?p> “感謝上帝,”她說,“我一直相信海凌會以某種方式毀了一切的?!?p> “別擔(dān)心海凌了,”哈利鉆出汽車,打開后蓋。“其實,我對自己能在那么多記者的鼻子底下把喬治弄出來還是很滿意的,有一天我要拍一部有關(guān)喬治的電影?!?p> “別!別那樣說,哈利!”
“好吧,好吧,我忘了這念頭。這是小屋的鑰匙——這種破屋子你翻窗戶都可以爬進去。我來扛海凌——你走前面,把燈打開?!?p> 他打開大衣箱。她聽見他罵了一句什么,但是沒敢回頭看。她順著凹凸不整的小路往上走,他的緩慢沉重的腳步跟在后面。她登上石階來到木條搭成的門廊,摸索著將鑰匙插進了鎖孔,把門推開。她摸著陌生的墻壁在前面引路,想找到電燈的開關(guān)。
“我找不到燈在哪兒。”她說。
“是頂燈,一拉線就行了。海凌越來越重了,我想把喬治放到床上去?!?p> 她在漆黑中摸找電線,剛剛摸到就聽見忽然從隔壁房傳來嘈雜的哄笑聲和腳步聲。
“墨西哥,那個人說,”奧斯頓?艾倫的嘲笑聲把她的手指凍結(jié)在拉線上。“我一看到他外衣口袋里的那張路線圖,又見他沒去辦墨西哥的旅游卡,心里就明白了。好了,伙計們,讓我們正式歡迎快樂的一對兒。我猜想他正抱著他的新娘兒走進門來呢,準(zhǔn)備拍照拍照,彼特?!?p> 立刻響起一陣亂哄哄的叫聲?!靶履飦砹耍履飦砹恕遍W光燈將屋內(nèi)照得耀眼明亮。麗娜的手猛一痙攣,拉亮了電燈。
隨著電燈亮起和閃光燈造成的炫目感逝去,喧鬧聲剎“天哪!”有人喊了一聲,隨后一名女記者尖叫起來。
哈利站在勞拉身邊,海凌橫在他的肩膀上,海凌的臉距她只有幾寸遠。她沒看見奧斯頓?艾倫,沒看見那群記者,也沒看見那個尖聲亂叫的女人,她只看見海凌那雙死去的眼睛,那么近,因為嚴(yán)寒而略微睜開,隨后邪惡地眨動了一下,又合上了。
那間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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