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還是不行。”一處靜雅的院落里,一個小姑娘垂頭喪氣的看著手中烏漆麻黑的東西,語氣落寞,又隱隱帶著一些不甘。
“沒關系,小姐?!币粋€瘦削的男子站在小姑娘的身側,面色如水,波瀾不驚?!拔乙婚_始就料想到了這樣的結果,勸你你還不聽——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他補充道。
“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小姐?!毙」媚镆膊粴鈵?,她偏過頭,看著身邊的男子,“明明我們的年齡也差不多,你干嘛總是擺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你為什么不能像我叫你‘阿葉’那樣,選一個更親近的名字稱呼我呢?”
“一直在想,小姐?!卑⑷~平靜的說,但看起并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鬼才信你?!毙」媚锓藗€白眼,嘀嘀咕咕的轉回頭去,擺弄著手上的東西。
兩個人的面前擺著一個巨大的青銅鼎,幾乎和小女孩一般高,里面的火焰還在搖曳著。不知情的人一定會疑惑為什么這個女孩會擺弄這么和她體形不相稱的東西,但是知情的人則見怪不怪——燕山丹氏,丹藥世家,幾乎丹家的每一個子弟都會煉藥術,他們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學習這項技藝了。
“走吧,小姐。”阿葉開口說道,“差不多要到了考核的時間了。今時不比往日,這次考核可不能瞎胡鬧了。”
小姑娘身體一僵,無奈的點了點頭。
丹家廣場,藥爐林立。每個藥爐后面都站著一個丹氏子弟,他們在等候考核開始,考核的成績將決定他們在家族中可以獲得的支持。煉藥師的成長,每一步都需要大量的投入,每一個成功的煉藥師背后,都是堆積起來的天材地寶,單單依靠個人之力,是沒有辦法在這條路上走的長遠的。
“看啊,他們來了?!钡な献拥芑ハ嘟活^接耳,小聲的嘀咕著,不時有人對著新來者指指點點,語氣中不無輕蔑,臉上也盡是些譏諷的笑容。
“丹黎,你又要遲到了,速速歸位?!睆V場最前,一個白首老人開口說道,語氣也頗為嚴厲。他的身后,另坐著一排人,為首的正是丹氏家主,丹龍。
“對不起,大長老。”姍姍來遲的兩個人正是丹黎和葉止,看起來這也不是丹黎第一次做出這樣的事情了。她熟練的向大長老道了個歉,暗地里悄悄的吐了吐舌頭,并飛快的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藥爐。
“嘿,她還真來了,不知道這次考核又會弄出什么幺蛾子。”不遠處,一名丹氏弟子輕蔑的的說著,故意沒有正眼瞧著丹黎,但仔細觀察之下,卻能看到他眼中潛藏著的火熱和渴望——丹家大小姐,身份斐然,很多旁系末流如果能夠得到大小姐的青睞,就能一躍而起,飛黃騰達;更重要的是,丹黎泠俏的容貌,楊柳扶風一般的身段,無疑是更大的誘惑。
“每次考核都要炸一次爐,也沒拿出過什么品質好一些的丹藥,還不就是因為她是丹家的大小姐,才這么放任著她?不然,也只不過是個花瓶?!绷硪幻茏咏涌谡f。
“哼,那個小子也跟來了。”另一名弟子沒看丹黎,卻瞪著她身后不緊不慢跟著的葉止,“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當年丹家好心收留他,沒想到他真的可以臉皮這么厚,一直賴在小姐的身邊?!?p> 丹家子弟的議論聲并不小,傻子也能聽得出來這是故意說給兩個人聽的,葉止聽力尤佳,自然也是聽的一清二楚。
“小姐,”葉止說,“這次可別胡鬧了?!?p> “我知道,”丹黎面色平靜。她根本不需要再去聽他人說三道四的那些話,因為這些年來,她聽的已經(jīng)足夠多了,甚至不需要再聽,她都可以記起是哪些人,用什么樣的語氣神態(tài),說過了哪些話。
“時辰已到,開爐起火。”大長老渾厚的聲音響起,傳入廣場上每一個人的耳中。霎時間,火焰升騰,搖曳在各自的丹爐之中。
葉止不是丹家子弟,自然不需要參加這場考核,不過作為大小姐的隨從,他自然也要跟隨丹黎行動。葉止站在丹黎的身后,默默的注視著眼前的丹家大小姐,不自覺的心緒就有些飄飛。明明平時是個非常活潑有趣的姑娘,可每次一到開爐煉藥的時候,就像整個變了個人似的,神情莊重嚴肅,嘴角又噙著自信的微笑。
三年了啊,葉止忍不住想。自己來到丹家已經(jīng)三年了,認識丹黎,也正是三年前來到丹家的時候。
三年前的冬天,十四歲的丹家大小姐丹黎只身一人深入燕山,尋找煉藥需要的藥材,卻遇到了兇猛的雪狼群,是葉止救下了年幼的丹黎,并護送她出山,之后,自然,丹黎被火急火燎趕來的丹家人接了回去。而孤苦無依,衣著破爛的葉止也勾起了丹氏家主丹龍的惻隱之心,在女兒的勸說下,收留了一個人流浪的葉止,彼時,葉止也不過才十六歲。
丹家對自己當真很好,葉止想著。初入丹家,家主就坦坦蕩蕩的表示,已經(jīng)派人去查了自己的身世。在得知自己家世清白之后,家主也就十分放心的允許小姐把自己帶在身邊,甚至丹家的煉藥術,自己也粗淺的學了一點,幾年來,除了姓氏,自己和丹家子弟幾乎沒有什么不同,甚至因為丹黎的原因,自己的地位比很多旁系末流子弟的地位還要高上一些。
煉藥無疑需要相當?shù)募夹g,藥材,藥性,提煉的手法,控火的能力...等等等等,都是需要投入極大精力和時間去學習的東西,煉藥師之路,并不比世人的武道修煉容易,甚至猶有過之。放眼天下,也只有丹家有能力培養(yǎng)出這么多如此年輕的煉藥師,在未來的某一天,其中幾位說不定就是翻江倒海的人物。
隨著時間的流逝,空氣中藥材的香味愈發(fā)的濃郁起來。很多藥材本身就具有異香,經(jīng)過火焰的淬煉,提取出的精華更是具有深邃的味道;雖然也有很多天地奇珍本身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味道,但是經(jīng)過提純、成藥成丹之后,仍然會有香氣飄出——香氣純而不雜,這爐丹藥基本上也就成功了。
廣場上的藥爐里飄動著明亮的火焰,其中大部分都是黃色、橘色或是紅色的火焰,也有少部分顏色特殊的火焰,在廣場之中極為耀眼?;鹧鎸捤帋焷碚f極為重要,它決定了藥材提煉的純度和速度,甚至一些特殊的材料,如果只用尋常的火焰,幾乎無法提煉出其中的精華;不僅如此,火焰也是煉藥師進行戰(zhàn)斗時的一大助力。資材多見,異火難尋,其難度之大,導致很多煉藥師終其一生也沒能有機緣獲得異火。
“噗”的一聲響起,一鼎藥爐里的火焰熄滅了,站在藥爐面前的子弟也是一臉呆滯,隨后帶著滿臉的沮喪離開了自己的位置。這一次的考核,他無疑已經(jīng)失去了資格。
這一次煉藥的失敗像是打開了什么奇怪的開關,本來安靜的廣場上各種異響不斷的響起,隨著一聲聲“噗”、“噗”的響聲,又有幾個人煉藥失敗,垂頭喪氣的離開了廣場——煉藥的成功率本就不高,按理說每次煉藥都會有三份藥材供煉藥師使用,也就是有三次機會,以防中間哪里因為意外出了問題,但這里是丹家,丹家子弟追求的就是一次成功。只有每一次煉藥的過程中都竭盡全力,求其圓滿,才能保證煉藥的成功率,這也是丹家名聲在外的保證之一。
“噗”、“噗”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失敗者臉上的神情明顯更加的不甘,行至此時,只待最后一步成藥凝丹就可以通過考驗了。許是在這最后一步放松了心神吧,成藥凝丹是最后一步卻也是極為苦難的一步,想來,煉藥的過程中倒也沒有哪一處是容易的,全都需要煉藥師全神貫注;廣場上傳來‘咣’、“咣”的聲音,這些聲音也代表著不同藥材的藥力正在融合,釋放出的氣息振動了藥爐,稍有不慎,藥材中的藥力沖破藥爐,散佚于空氣中...下一步也只能是失敗,即使勉強走到最后,得到的也不可能被稱為丹藥。
廣場中丹氏子弟的煉藥差不多都進行到了最后一步,各種聲響接連響了起來?!俺闪?。”一個男生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眉飛色舞的說道。他的藥爐大開,陣陣藥材的香氣從藥爐中彌漫而出,一顆血紅色的滾圓丹丸漂浮在藥爐之內(nèi)。男生將丹藥收入細頸瓶中,蓋好塞子,恭恭敬敬的雙手呈給大長老。
大長老面色如常,結果瓶子,將丹藥倒入手掌之中,“不錯,【生血丹】,黃階下品。丹杰,你退下吧?!?p> 名為丹杰的男子面帶喜色,并沒有回到藥爐旁邊,就在堂下下首的地方站好。
一般的丹藥,分為天地玄黃四階,個中又分上中下三品共計十二個等級,以此來區(qū)分丹藥的好壞。值得一提的是,丹藥的品階并不完全由煉制的難度決定,還取決于丹藥的效果;再加上需求的大小,這兩者共同決定了丹藥的價值?!旧ぁ浚櫭剂x,其效用是造血生新,對身受重傷大量失血的人來說極為有效,在市場上頗受歡迎,畢竟身在亂世,大部分人過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對這種丹藥的需求量一直很大。故而,雖然【生血丹】僅是黃階下品的丹藥,卻也足夠丹杰通過這次家族的考核了。
“喔”,人群中有了小小的騷動,另外一名丹氏子弟也完成了自己的丹藥,正在將一顆綠色的丹藥收入玉瓶。
“大長老,請您過目?!鄙倌耆斯Ь吹某噬献约旱牡に帯K械た?,正是丹杰的哥哥,兩人都是丹家一位長老的孫子。
“好,”一向嚴肅的大長老似乎也露出了一些不可查覺的笑容,他拿起玉瓶傾倒瓶口對著另一只手抖了一抖,一顆綠色的丹藥滾入手掌之中?!昂茫贝箝L老又稱贊了一句,“【解毒丹】,黃階中品,可解一切常見之毒。”
天下奇毒千千萬萬,不同毒物的解毒之法也千差萬別;不過換言之,只要知道毒藥的具體成分,基本上這毒也就都有的解。【解毒丹】的價值就在于其廣泛的適用性,不用針對毒性,但凡常見之毒,一顆【解毒丹】也就除的七七八八了。
丹氏子弟陸陸續(xù)續(xù)都完成了自己的丹藥,剩下的這一批人的完成度都很高,幾乎沒有失敗離場的人,不過大部分成品都處于黃階下品,黃階中品的丹藥寥寥無幾。也正是因為如此,丹俊的表情頗為驕傲,丹杰憑哥哥的光,也顯得很是高興。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廣場中僅剩的一位尚未完成的弟子的身上,不出意料正是丹黎。
“哼,不知道這次會不會炸爐。”丹杰的臉上帶著些許不屑,礙于身份地位的差距,丹杰并沒有很明顯的表露出自己的心跡,但是很明顯,他和許多其他的丹氏子弟一樣,心里有一些看不起這個丹家的大小姐。
“弟弟,別胡說。”丹俊輕描淡寫的說道,他是丹家少有的幾個極少對丹黎說三道四的人,卻不是出于對丹黎的敬重,而是因為,他覺得自己遠勝于丹黎。
廣場周圍旁觀的人群中也逐漸傳來了嘈雜的話語聲,人們對丹黎議論紛紛。葉止看著周圍人群的面孔,一種陌生與梳理的感覺油然而生,即使自己已經(jīng)和他們共同生活了三年之久。
有的時候,葉止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們的說法,丹黎這個大小姐確實有些離經(jīng)叛道了:她是丹家迄今為止唯一的女煉藥師;自小學習煉藥就不守規(guī)矩,劍走偏鋒,毀藥無數(shù);明明極富天賦卻在每一次考核中玩世不恭...人們嫉妒她的才華,嫉妒她的地位,嫉妒她從出生起就非比尋常...所以人們孤立她,輕賤她,即使她是家主的女兒。
“噼?!保坏浪榱训穆曇繇懫?,好像有什么堅硬的東西裂開了一道縫隙。廣場上嘈雜的聲音在這一瞬間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像是被捂住了嘴巴,所有的音節(jié)都卡在喉嚨里。所有人的心中都在想著同一件事:
“是魔核嗎?她在煉藥中使用了魔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