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宿
念高中的時候,去了市里,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開學前爸爸帶我去了學校旁邊一個親戚家,大概的親戚關(guān)系是,那個伯伯是我已經(jīng)去世的奶奶的弟弟的兒子。和爸爸同輩分,伯伯比爸爸老,已經(jīng)60多歲的樣子。他家里我學校大概是公交車20分鐘,幾個站點的距離。那天伯伯和伯母顯的很熱情,說別客氣當自己家,讓我每周末放假就回伯伯家。爸爸在他們家擺出很熟悉的態(tài)度,我于是安心,看起來是很熟的親戚,反正從小我都在寄宿,從前寄宿在小姨外婆那,現(xiàn)在寄宿在一個伯伯家。
那時候我盡量讓自己融入他們的生活,卻發(fā)現(xiàn)只是徒勞而已。
有一天正在飯桌上吃飯,忽然敲門來了一位客人,那位客人想必是個直腸子的婦人,一進門見我在吃飯,大大咧咧指著我就問伯母“這就是你說的從鄉(xiāng)下來的那個……”伯母趕緊去捂住她的嘴巴,擠眉弄眼的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了,我默默吃完了飯,洗了碗,假裝自己好像什么都沒聽到,事實上,我別無他法。
洗完澡吹頭發(fā)的時候,我見伯母帶著孫女在空的房間里吹頭發(fā),我那時候不懂,以為就是在那個地方吹頭發(fā)的,我便也走進那個房間吹頭發(fā),伯母說“你不要在這里吹頭發(fā),等下掉的滿地都是,我又要拖地”一下子羞愧的無地自容,自以為給別人添了好大的麻煩。
有一次在學校超市買東西,五毛錢收銀處沒有錢找,就給了五毛錢的一個雅客的糖果,我收起來放在書包的側(cè)邊,周末去伯伯家的時候,伯伯的孫女發(fā)現(xiàn)了那顆糖果,鬧著要吃,我問她,奶奶是否同意你吃,她點頭,我就幫她剝開了糖紙,后來她去洗澡,我聽見伯母問她,哪里來的糖,小妹妹說是姑姑給的。我就走了過去,說是我給的糖果,伯母拿著那個糖看了好久,然后還是還給了小妹妹。然后伯母和我說“下不為例哈”
然后是端午節(jié),放假三天,因為回家太遠搭車不方便,我就沒回家,去了伯伯家,不巧那天伯伯家也來了親戚。熱鬧之間伯母拉我到一旁,說“你先回宿舍睡吧”我愣了一下,說好。過一會伯母引來伯伯,說我要回學校。伯伯問“要回學校睡嗎?”我才知道,原來伯伯不知道這件事,原來這是伯母的意思,原來伯母是這意思。我鼻腔里的酸就要沖上來了,低下眼睛回答伯伯說“是,我有的事情回學?!标P(guān)上門走進電梯那一剎那,眼淚就落了下來。那時候?qū)W校規(guī)定放假期間留宿要提前登記的,我那時候沒有報名留宿,但眼下也十分無奈,我就在宿舍一個人過了那個端午節(jié),戰(zhàn)戰(zhàn)兢兢,害怕一個人空空的宿舍,也害怕沒有登記擅自回宿舍住會被處分。
后來我的慢性蕁麻疹復(fù)發(fā),伯母開始不讓我和小妹妹接觸,然后我一個人去醫(yī)院掛號繳費檢查,自己去弄懂醫(yī)院的就診方式,自己去排隊,最后拿回醫(yī)生的證明說不會傳染后,她的態(tài)度有個很明顯的轉(zhuǎn)變,可以碰妹妹了,但是后來偶然發(fā)現(xiàn),原來我每周末來睡過的床單被子我一回學校,伯母就會整個全部清洗一遍。就好像賈平凹在《自在獨行》里說的“當他們用滾開的熱水燙泡我的衣物,用高壓鍋蒸熏我的餐具,我似乎覺得那燙泡的是我的一顆靈魂”我成了一個可怕的怪物。
再接著一個周末,我一來,從一進門,伯母就開始一直說個不停,大意是女孩子要講究衛(wèi)生,衣服要每天換,每天要洗澡。我覺得她說的越來越奇怪,難道我每天不洗澡不換衣服嗎?我漸漸明白了她的意思,我感覺到極大的侮辱,我說,我有事情先回學校了。我注意到當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笑得很燦爛,眼角的皺紋擠到一起,我背起還沒有來得及打開的書包,就離開了。
我忽然很清醒的認識到了伯母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端倪?!澳莻€從鄉(xiāng)下來的”“下不為例”還有她抱著孫女說“要講衛(wèi)生,不能像姐姐過年的那個老家那樣,很臟亂”其實我可以理解,但是有些話直說可能都沒有這么傷人。我從此再也沒去過伯伯家,挑了個周末把鑰匙還了回去。
我很想有個自己的家,不是外婆的家,不是小姨的家,不是伯伯的家,我長這么大,一直住在別人家,我再也不想住別人家,我想自己有個家,我努力的學習,只想給自己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