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方淑怡番外
哥哥自幼憧憬成為江湖翹楚,然而,并非出生江湖名門,沒有驚才艷艷的天賦,又沒有震驚一方的武林秘籍,注定了他一生碌碌。只因他的天賦不在此,而在經(jīng)商,做起生意來倒是得心應(yīng)手,一點點創(chuàng)建天下第一莊。
機(jī)緣巧合下,哥哥遇到失意的凌戟,不介意他在江湖的惡名,于危難時救他一命,收留他在天下第一莊,并讓人稱他為二莊主,與哥哥地位相同,我猜想哥哥是想讓他為天下第一莊揚名的。只是凌戟受挫太深,再無意江湖,這事竟讓成公子做到了。
初見他時,我正在園中剛走完一套拳,以作強(qiáng)身健體之用,轉(zhuǎn)身看去,落進(jìn)的眼里,仿若自生而帶來的憂郁,濃而不化。與凌戟不同,雖是失意,也難掩他的英姿,看向人的目光也是凌厲的,只讓我覺得危險。而成公子的雙眼中,卻似深藏著某種痛苦,我便好奇,他究竟有怎樣的過去。讓我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溫暖他。
大哥喜歡江湖人,我是知道的,此番大哥竟說若不是成公子出手,他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便想,他那樣一個文弱書生的瘦弱模樣,竟還有這本事。而后聽哥哥說起才知,他確實無甚本事,我掩嘴淺笑,可還要謝他出現(xiàn)的及時,救起了中毒昏迷的大哥,尋來郎中,才得以保命,否則在那荒郊野外之處,大哥當(dāng)真死了也無人知曉。
哥哥雖不是江湖人,卻有江湖人的俠肝義腸,見成公子孤身零落江湖,便收留了他入莊。自此,天下第一莊便有了三莊主成澤,還有他在路上救起的孩子,他倒是個心善的人。
后來,哥哥的兒子也遇意外,被成公子救回,可惜還是晚了一步,只能如癡兒一般躺在床上,日復(fù)一日。哥哥再無心打理莊上的生意,盡數(shù)交給了成公子,不想天下第一莊在他上手,竟也在江湖上排上了名號。
我也在那時候,由哥哥做主,嫁給了他。
一來,哥哥是為感謝他多番相救,二來,確也是我的心之所向。
成公子沒有拒絕,我滿心歡喜,想來那定是兩情相悅的幸事了。
成親當(dāng)日,因羞澀而變得欣喜,至此之后,我便可為他撫平那雙眼中的憂郁了。
大紅的蓋頭下,我看到一個紅影,帶著一身的酒氣,跌撞著進(jìn)屋,我并未覺得不妥,反而覺得真實,我是真的嫁給了成澤。
蓋頭掀起的一瞬,觸及他眼中冰涼,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我鼓起勇氣,放下女子的驕矜,壓下心里的疑問,只溫柔淺笑的起身,為他攏了耳邊散落的發(fā)。
那時,從他眼中噴涌而出的光彩,柔和、貪戀、思念、甚至是愛戀,那樣濃郁的色彩,我至今都記得。我甚至一直以為,他許是在那一刻,當(dāng)真愛上了自己,即便在那夜的夢中,不斷喚著“......了光”,我亦覺得,是徹夜大紅的燭光晃的他難眠。
成了親,我是他的妻,我有余下一輩子的時間,浸潤他的心。
婚后的日子,我只覺得歲月靜好。他喜歡自己為他攏發(fā),我喜歡他精心備下的綠裙。他的眼中甚少再見初時的憂郁,我亦再未聽到他夢中囈語的“......了光。”
他喜歡我乖巧溫順,我就窗前打茶,園中觀花,連西院都甚少踏出。
我知他暗謀大事,我便收斂聰慧,甘心做個無知婦人。
后來,一個自稱夫君的妹妹尋來,二人模樣上卻有幾分相似,可我分明從妹妹眼中看到些不尋常的感情。
妹妹沒有在莊中久住,夫君也隨著一同離開。我卻病倒了,郎中只說偶感風(fēng)寒。藥一劑劑的吃下去,病卻愈來愈嚴(yán)重,我?guī)缀跻詾橐静贿^那年的夏日了,連哥哥也是一日三趟的來,怕我有個好歹。
直到夫君回來,守在床邊一日一夜,更親自為我準(zhǔn)備吃食,我的病竟奇跡般地好轉(zhuǎn)了。
我突然覺得,自己這樣一直病著也是好的。已經(jīng)不記得他有多久沒有這樣陪著自己了,哪怕他常??粗约喊l(fā)呆,我也覺得滿足。
我開始變得貪心,愈發(fā)貪戀與他在一起的時光,甚至?xí)滩蛔】拷4臅俊?p> 后來,妹妹得空便回來找夫君,許是我們命里相克,每每離開后,我都會病一場,夫君也漸漸習(xí)慣了,再未同從前一樣守在床邊照料。
好在,無論他多忙,每年的八月初九,都會讓人備下滿桌珍饈,與我對飲幾杯。那日并非我們二人的生辰,許是他記憶中某個重要的日子,他不說,我便不問。
我低吟一句“東籬把酒黃昏后”。
他會接一句“莊生曉夢迷蝴蝶”。
酒醉間,我隱約看到他在笑,我甚少見他臉上帶笑,只可惜,怎就醉了呢。
成親數(shù)年,許是纏綿病榻的久了,我從未有過身孕。他在書房的日子越久,我渴望孩子的心愈盛。成志雖是義子,可他眼中,是比夫君更深沉更濃厚的陰郁,讓我望而卻步,半點生不出親切。
倒是偶爾遇上無心那孩子,又喜說些討巧的話,讓我尤感安慰。
那日,一個自稱賀思思的小姑娘出現(xiàn),徹底打碎了我編織多年的美夢。
原來,他留戀的只是她慣做的動作,成親當(dāng)晚含糊不清的名字在那一刻清晰無比,劇烈的咳嗽下,嘴里、咽喉處痛到不能言語,頭悶昏沉,手臂也開始變得麻木、無力。
努力壓下胸口的咳意,我覺得精神了許多,鼓起勇氣,第一次推開他久處的書房門。對上那雙眼睛的一瞬,我又看了如成親那晚的冰涼。所以,這些年,我竟半點沒有碰到他的心嗎,只因那個動作,像極了他心尖兒上的人嗎?
多年的疑問脫口而出,本覺得他一直是濃濃愁緒化不開,才會變得憂郁,原來他本就是涼薄的人。
“身著綠衣氣質(zhì)溫婉的你,倒當(dāng)真有幾分她的味道?!?p> “若不是在那一刻,你做了與她同樣的動作,我甚至都不會記得你長什么樣?!?p> “這些年你從不多言,你若一如從前,安心當(dāng)你的成夫人,或許我們當(dāng)真能走過一輩子?!?p> “從曾虧欠她,但不曾虧待你,只怕今后......也要虧欠你了。”
他如從前一樣,語氣溫和,卻也和從前不同,說了這么多的真心話。他們之間總是淡淡的像隔著一層紗,不近不遠(yuǎn),不清不楚。
我滿心想要怒斥他、抱怨他,可在那一刻,說什么都覺得蒼白。既然從未愛過,我說什么,又有何用。
下人是怎么將我扶回房中,全無半點記憶。
再清醒時,蘭馥端來一碗清粥,說是夫君備下的。她還羨慕的說,若她嫁人,也定要嫁一個這樣會疼人的。
許是心中苦澀,嘗著那粥也是苦的,遣了下人散去,我就在窗前坐著,如從前一樣等他。
等到天亮,等到我閉上眼,他也未出現(xiàn)。
那時我仿佛明白了,他因何說虧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