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林向陽還想帶著女兒再去買幾件衣服，但被她拒絕了。她說想馬上去小時候常去的游樂場逛逛，林向陽只好同意了。他們驅(qū)車來到游樂場時，幾乎沒有多少人再進(jìn)去了，反而三三兩兩的游人正在出來。
“小雅，這次我們不用排隊了，想玩什么就能玩什么?！?p> 林狄雅打量著輪廓沒有什么變化，顏色、風(fēng)格、設(shè)施發(fā)生了天翻地覆改變的游樂場，塵封在心底的記憶翻著水花浮上心頭。六七歲的時候，每個周末爸爸媽媽都會帶著她來這里。那個時候，游樂場沒有這么亮麗的色彩，沒有這么齊全的施舍，沒有這么多人，只有單調(diào)的旋轉(zhuǎn)木馬，簡易的過山車，簡陋的海盜船……卻帶給了自己那么多歡樂，而如今全都變了。
睹物思人，她又想起了母親，眼淚突然擠滿眼眶，費了好大勁才沒有掉下來。
“小雅，你怎么了？”林向陽舉著兩張票走了過來。
林狄雅別過頭去，悄悄地擦去眼淚?！鞍职郑覜]事兒。剛才一陣風(fēng)吹過，迷著眼睛了。”
“是不是又想媽媽了？”林向陽輕柔地問道，“我想她大概正在這里的某個地方看著你呢，看到你玩得開心，她也會跟著開心的?！?p> 林狄雅低下頭，吸了吸鼻子，“嗯?！?p> 檢完票，他們進(jìn)到了游樂場中。過往游人的臉上大部分掛著喜悅的微笑，邊走邊交談著什么，是不是有少男少女爆發(fā)出爽朗而毫不在意的笑聲。
“小雅，你看看他們多好，青春、開朗，充滿活力，好像渾身都有使不完的勁兒。我覺得你應(yīng)該像他們一樣，不要把心思全花在讀書上。瞧這花花綠綠的世界多么讓人激動不已。走，我們?nèi)プ^山車?！?p> 林狄雅看了看旁若無人，高聲叫嚷大笑的同齡人，內(nèi)心動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羨慕的神色，抿著嘴跟上了父親。
扣上安全壓杠，林狄雅才感到了緊張和不安，呼吸都放緩了許多。
“小雅，要是害怕就大聲叫出來?！绷窒蜿柵牧伺呐畠旱氖直?，給她送上些許勇氣。
“咦，這不是林大叔嗎？旁邊這位是誰??？”
兩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停下來，肆無忌憚地掃視著林狄雅。她們的目光讓她想起了那天晚上在宿舍門口的學(xué)妹，臉上不由得發(fā)燙，慌忙低下了頭。其中一個看上去年齡稍大的女孩朝林向陽擠了擠眼睛，露出一副我懂了的表情，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這是我女兒，林狄雅。”林向陽拉了拉女兒的手臂，后者抬起了頭?！靶⊙牛@是我的朋友，田非和豆豆?！?p> “你們……”
好字沒說口就淹沒在女孩們咯咯的笑聲中。
“大叔，以前沒聽說你有女兒啊，是不是最近又認(rèn)得干女兒??？咯咯咯——”
“別瞎說！不跟你們說了，過山車馬上要開了，你們到底還要不要玩？”
“玩？干嘛不玩？”女孩們翻著眼睛瞥了林狄雅一下，向后面走去?！白４笫逋娴糜淇?！”
林向陽一邊搖著頭，一邊說道：“這倆小家伙越來越?jīng)]大沒小了，沒有半點兒女孩的樣子?！?p> 林狄雅莫名地難受起來，夾雜著些許憤怒，并非因為她們讓她感到了自慚形穢，而是父親和她們說話的語氣、方式和內(nèi)容。父親和她們不僅相熟，而且曖昧……仿佛吞下了一只蒼蠅，她感到十分惡心。她失去繼續(xù)玩的心情了，迫切地想回家。
叮鈴鈴——，過山車啟動了。咔嚓咔嚓——，過山車平穩(wěn)地滑過軌道，角度越來越傾斜，最后爬到坡頂，呼——，風(fēng)馳電掣地墜下坡去，又呼哧呼哧地沖上坡去……然而呼嘯的風(fēng)聲，縱情的尖叫，父親的問詢，林狄雅都沒有聽見，耳朵里一直充斥著女孩們的嬌笑。
“不錯嘛，小雅，這是你第一次坐這種過山車嗎？我還擔(dān)心你會害怕，原來是杞人憂天了?！?p> 林狄雅勉強壓下翻騰的胃，眼睛躲開父親的目光，不冷不熱地說道：“我不想玩了，想回家。”
林向陽的眉毛皺了皺，緊接著便舒展開來，臉上堆滿笑容，“好，我也有點兒累了，咱們回家?！?p> 不知什么時候，西方天際涌上一團(tuán)漆黑的烏云，遮蔽了明燦燦的太陽，天色暗了下來。窗外刮著風(fēng)，卻不是前幾天的冷風(fēng)，反而像夏天干燥的熱風(fēng)。林狄雅坐在車?yán)铮谎圆话l(fā)，茫然地注視著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小雅，看到爸爸跟那兩個女孩說話不高興了？”林向陽用眼角的余光觀察著女兒的反應(yīng)，語調(diào)中帶著試探和安撫，“她們是我同事的孩子，平常喜歡玩鬧，說話口沒遮攔，你不要生氣啊。”
林狄雅的眼睛眨了一下，林夕陽繼續(xù)說道：“其實她們沒什么惡意，就是喜歡開玩笑。當(dāng)然了，還帶著現(xiàn)在年輕人的一點兒通病，希望你別跟她們一般見識?！?p> “爸爸，你平?？偸莵碛螛穲鰡?？”
這個突兀的問題讓林向陽愣了一秒鐘。
“唉，你不在家的時候，我和你媽媽每逢周末都會來一次這里。我們辦了年票——瞧我這記性，忘帶年卡出來了，白花了冤枉錢，這樣就可以隨時出入游樂場了。我們在這里好像能看到你坐在旋轉(zhuǎn)木馬上的身影，聽到你清脆的笑聲?！?p> 說到最后，林向陽的聲音顫抖起來。他停了下來，仿佛在努力控制情緒。林狄雅動了動身體，偷偷地瞄了瞄一臉傷懷的父親，感到了內(nèi)疚。
“爸爸，我沒有生氣?？吹剿齻兡敲锤阏f話，我心里有些不舒服而已，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兒了?！?p> 林向陽沉默不語，好像仍沉浸在回憶中似的。
“你開快點兒吧，看上去好像要下雨了，我可不想被堵在路上?！绷值已泡p輕晃了晃父親的手臂。
“好，我絕不會讓我的小寶貝兒堵在路上的。”
林向陽恢復(fù)了生氣，一踩油門，黑色大眾朝著前方的烏云沖了過去。
“小雅，快點兒?！?p> 林向陽瞇著眼睛，左胳膊上掛滿了手提袋，左手還提著幾個，右手揮動著招呼女兒。林狄雅低著頭，縮著脖子，裹緊了衣服朝站在汽車另一側(cè)的父親跑去。林向陽踏前一步，伸手抓住女兒的胳膊，幫她抵擋肆虐的狂風(fēng)。
“咳咳——”
沖進(jìn)單元樓的門里后，林狄雅使勁咳嗽了兩聲，感到嘴里全是沙塵。
“已經(jīng)好多年沒有刮過沙塵暴了，今天是怎么了？”
林向陽透過門上的玻璃看著外面昏黃色的天空，低聲咕噥了一句。他轉(zhuǎn)過身，抬手拂去落在女兒頭發(fā)上的一個片樹葉，又輕輕撲打了幾下她的衣服。
“謝謝爸爸，讓我?guī)湍隳脦讉€袋子?！?p> “都是些衣服，一點兒都不沉?！绷窒蜿柕淖笫窒蚝蟪妨艘幌拢沂止瘟艘幌铝值已诺谋亲?，“你有這份心思，我就很高興了。呵呵……哦，對了，出門的時候我好像把窗戶全打開了，得趕緊上去?！?p> 他扭頭向電梯快步走去。林狄雅抿了抿了嘴，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進(jìn)到屋里，林狄雅發(fā)現(xiàn)所有的窗戶都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
“哎呦，我明明記得打開了窗戶啊，怎么全關(guān)著呢？唉，老了，記性太差了。小雅，你說我不是得了健忘癥了吧？”
“爸，你既沒老，也沒得什么健忘癥，以后不要說這種話了。”
林狄雅走上前去，從父親手中拿過袋子，望著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是不想讓我拿這些袋子，但我長大了，能替你們……你做許多事情了?！彼嶂映约旱呐P室走去，忽然轉(zhuǎn)過身來，“謝謝你，爸爸。”
“要是你媽媽還活著該多好……”林向陽的嗓子有些沙啞，眼睛好像也微微泛紅了。“你換身舒服的衣服，休息會兒，我給你做飯去?！?p> 林狄雅看著父親微駝的背影，聽到了抽鼻子的聲音，心里頗不是滋味，回憶著自己是從什么時候和父親開始疏遠(yuǎn)的。她想不起來了。
沒有那個女孩子不喜歡漂亮的新衣服，林狄雅看著床上的一排衣服，眼睛里滿是笑意。她左看看，右看看，琢磨著穿哪件。奈何她實在不會挑選衣服，更別提打扮自己了。一陣失落過后，她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掛到壁櫥里，仰面躺在了床上。
疲倦猶如外面呼呼直叫的狂風(fēng)，找到空隙就會鉆進(jìn)去。林狄雅的眼皮打起架來，困意一波接著一波地沖擊著她的身體，最后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沉睡中的林狄雅做了一個夢，一塊巨石從天而降壓在了胸口上。她使勁推了推，但孱弱的雙臂怎能推動重逾千斤的石頭？她想大聲呼救，嘴唇卻像被膠布粘在了一起，怎么也張不開，難受極了。天空忽然下起了雨，她感到臉上，眼皮上，脖子上黏糊糊的，嘴巴卻能張開自由呼吸了。起風(fēng)了，她感到胳膊、胸口涼颼颼的，不由得抖了抖。
我要起來，這樣會著涼生病的。睡夢中她跟自己說著話，又推了推身上的石頭。咦，石頭竟不翼而飛了！她還沒來得及高興，冷風(fēng)已吹到了肚子上，正在朝小腹蔓延。不行，我必須馬上起來。她伸手去摸肚子上的衣服，想要擋住惱人的涼風(fēng)。
衣服去哪里了？她摸到的不是粗糙的呢子大衣，而是如絲綢般爽滑的肌膚！我的衣服呢？她胡亂地摸索，入手的全是光滑的皮膚。我的衣服？！不可遏制的恐懼像一頭餓狼緊緊地追趕著她，她害怕地大叫起來，跟著睜開了眼睛。
“你是誰？！你在做什么？！爸爸，你快過來！”
林狄雅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趴在床邊，雙手在解自己的褲子。她一邊著急地呼喚林向陽，一邊曲腿蹬踢著那道影子。
狂風(fēng)裹挾著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戶上，一道閃電撕裂漆黑的天空，照在了影子身上。
“爸爸？！”
林狄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試圖侵犯自己的竟是爸爸！憤怒給了她無比的力氣，她一腳揣在了林向陽的臉上，后者跌坐在地上。
“爸爸，你怎么了？我是你的女兒?。 绷值已乓贿咁澏吨p手扣上衣的扣子，一邊嘴唇抽搐地質(zhì)問林向陽。這是一場丑陋的噩夢該有多好。
“哼！”林向陽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手，臉上掛著冷笑，眼中閃著怨毒的光芒。“我要是有你這么個丑女兒，干脆跳樓好了。不過，你的臉蛋雖然讓人反胃，但身體卻比大多數(shù)女孩白嫩柔軟，不如讓我嘗嘗鮮。嘿嘿……”
“爸爸，你在說什么？！”林狄雅腦子一片混亂，惡毒的嘲諷，下流的言語讓她如墜冰窟。“你不要再往前走了，再過來我就要大聲喊救命了！”
林向陽瞥了一下窗外，陰惻惻地笑了。“沒來打算在你的飯里放點兒安眠藥，湊巧天公作美，刮起了這么大的風(fēng)，下起了這么大的雨?！?p>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夜空，一聲巨大的炸雷響徹天際，林狄雅抖了起來。
“還有這么響的雷聲，你認(rèn)為有人會聽見你的叫聲嗎？哈哈……你就從了我吧，否則別怪我不客氣，到時說不得要受些皮肉之苦了。”
林狄雅的腸胃絞在一起，世間怎么會有如此滅絕人寰，沒有倫理的父親？！絕望賜給了無與倫比的敏捷，她從床上一下來到窗邊，一只手放在了把手上。
“你再過來，我就跳下去！”握著把手的手劇烈地抖動著，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恐懼，亦或因為絕望。
“跳下去可是會摔死的，難道你不喜歡這個花花世界嗎？”林向陽沒有停下逼近的腳步，嘴上掛著戲謔的微笑，“我認(rèn)識很多比你漂亮的女孩，她們巴不得我這樣對她們。誰會喜歡你這么丑的女孩？不如從了我。表面是咱們是父女，實則……”
“不要說了！”林狄雅厲聲打斷了林向陽，臉色蒼白如雪。“我寧愿死，也不想有你這樣的禽獸父親！”
狂風(fēng)竄進(jìn)屋里，雨滴打濕了地面，林狄雅義無反顧地從窗戶中躍了出去。一道粗大無比的閃電照亮了整個天空，緊接著出現(xiàn)了由無數(shù)閃電交織而成的一張大網(wǎng)。
好美……
林狄雅的手腳揮舞了幾下，一滴淚水滑過眼角。她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