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上班的時間到了——根據(jù)公司規(guī)定，中午十二點都下午一點是員工就餐時間。林狄雅打開word文檔，皺著眉頭，十指懸在鍵盤之上從，遲遲沒有敲下一個字母。
她不知道是誰將會議室中發(fā)生的事情說出去的。除了她，還有四個人。而徐俊和她最后離開會議室，回到辦公區(qū)的時候，她所在的小組已然知道了事情的經(jīng)過。
還剩三個人。林狄雅想了想，將宋艷茹經(jīng)理排除在外——身為部門領導總不能是個到處嚼舌頭的八婆吧？剩下的只有老王和王媛這一對五年前的家人了。
王媛？不會，如果這種事情發(fā)生自己身上，林狄雅自問不會向外人提及。暗戀多年的男人卻站在一個不如她漂亮，不如她成熟，職位不如她高的青澀女孩一邊，多多少少有損她的顏面，怎么可能對外大肆宣揚？
只有老王了?；叵胫贤蹩赐蹑聲r曖昧和猥褻的眼神，堅定地支持她的態(tài)度，林狄雅認為一定是他說出去的。或許他沒有對王媛那個組的人說及此事，但可能對自己組的人說了。于是一傳十，十傳百，短短幾分鐘內，整個項目管理部的人全知道了。不僅如此，更有好事者告訴了程楠，可能還有其他人。
說不定這個時候公司大部分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剛入職五天的本科畢業(yè)生竟和她的輔導員、直屬領導明目張膽地對著干。真是不懂得尊重領導，不知天高地厚！
林狄雅感到一陣頭大。她向來不喜歡成為中心或者焦點，尤其不喜歡成為輿論的中心。沒想到事與愿違，參加工作一周，她就做到了許多人一輩子都做不到的事情——即使她覺得并不怎么光彩。她有點兒后悔周六跟顧曉明參加所謂的智能機器人博覽會了?？墒且磺幸呀?jīng)發(fā)生了，后悔還有什么用呢？
胡思亂想之際，她看到電腦屏幕右下角的工作通信軟件的圖標跳了起來。她趕緊移動鼠標，點擊圖標，屏幕中央立刻彈出近乎正方形的對話框。
“小林，接收一下我傳給你的資料，或許對你有幫助?！?p> 他的記性可真好。林狄雅皺了下眉頭，直直地凝視著文件夾圖標，沒有按下鼠標。
“為什么不接收？這些資料對我們這些門外漢來說無疑會起到雪中送碳的作用，幫我們詳細地了解手頭的項目?？禳c兒接收，難不成你打算讓我親自給你送過去嗎？”
徐俊的話已說到這個份上了，林狄雅逃無可逃，避不可避。她按下鼠標，進度條飛速地前進。一秒鐘之后，桌面上多了一個文件夾。
“謝謝?！绷值已徘昧藥紫骆I盤，關閉了對話框。
徐俊沒有再發(fā)來消息。林狄雅硬著頭皮打開文件夾，看到里面有十幾個名字不一的PDF文件。知識對林狄雅有著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她打開第一個PDF文件，就忍不住看第二個，第三個……她如癡如醉地看著，一邊看一邊記錄關鍵的信息和數(shù)據(jù)，比如機器人市場的飽和度，某些大公司的營業(yè)額和盈利，投入產(chǎn)出比，智能機器人發(fā)展遇到的瓶頸等等。
很多專業(yè)的術語，她已從顧曉明那里聽到過。當時她囫圇吞棗般地咽下，此刻再看，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與此同時她愈發(fā)堅信她的判斷是正確的——那份智能居家機器人創(chuàng)業(yè)書所描繪的藍圖很難實現(xiàn)，更嚴格地說，不可能實現(xiàn)。
難以名狀的興奮加速了林狄雅渾身的血液循環(huán)，她的腦海里只回響著一個聲音。那個冥冥中的聲音催促著她，督促著她，讓她情不自禁地敲擊鍵盤，在空白的文檔中留下一行行文字和數(shù)字。
一張張數(shù)據(jù)詳盡的表格，一幅幅一目了然的圖示，有理有據(jù)的文字說明……林狄雅信手拈來。寫到高興處，她的嘴角蕩起享受和陶醉的笑容，整個人沉浸在駕馭知識的樂趣中。她忘記了自我，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周圍的一切，只是專注地敲打鍵盤，彈奏出一首渾然天成的樂曲。
“咳——，”一聲打破安靜的干咳傳進林狄雅的耳朵，接著有些熟悉的聲音將她拉回現(xiàn)實?！斑@么晚了，還不下班嗎？”
聲音入耳，林狄雅正好敲下最后一個句號。她猛然回頭，看見徐俊笑瞇瞇地站在身后，蹙眉凝目地盯著電腦屏幕。仍回味那種奇妙感覺的林狄雅根本沒想起那些閑言閑語，大功告成的喜悅赫然顯現(xiàn)在她的臉上，連聲音都透著莫名的歡快。
“徐組長，你好。你什么時候過來的？”林狄雅朝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整個辦公區(qū)好像只有她和站著的徐俊了?！斑?，他們人呢？都去開會了嗎？”
徐俊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說話，而是指了指手腕上的手表。他看到林狄雅微微歪著頭，滿臉的困惑，又笑著搖了搖頭。
“你看看現(xiàn)在幾點了？”
“幾點了？”林狄雅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轉頭看向電腦?！把?！這么晚了！”她對徐俊不好意思地笑笑，“徐組長，我得回去了，要不坐不上地鐵了。”
不等徐俊回答，林狄雅確認所寫的文檔已保存，關上電腦，放進抽屜里，鎖好。
“你還沒吃飯吧？正好我也沒吃，要不我們出去湊合著吃點兒？”
徐俊的臉上掛著坦然單純的笑容，但在林狄雅的眼里卻是那么危險——上午和中午發(fā)生的事情一下浮現(xiàn)在腦海里，那些流言蜚語讓她生出一絲警覺。
“謝謝你的好意，”林狄雅低頭避開徐俊的眼睛，右手不自然地捏著左手的食指。“時候不早了，再晚點兒，我趕不上地鐵了?！痹捯怀隹?，她立刻后悔起來，認為應該說得更干脆些，更果決些。
果不其然，徐俊尋到了她話里的漏洞?！摆s不上地鐵？沒關系，你可以打車回去，一旦加班過了十點是可以申請報銷車費的。再不行，我可以開車送你回去?！彼p描淡寫地說著，聲音中沒有流露出多余的感情。
想起中午程楠和她說的話，林狄雅立刻決定彌補剛犯下的錯誤。她抬起頭，感激地看了一眼徐俊，馬上面無表情地說：“徐組長，時候不早了，我得趕快去乘坐地鐵，再好好睡一覺，明天還得向宋經(jīng)理匯報。不好意思，借過，我得走了。”
徐俊微微側了側身子，讓林狄雅通過。望著她急匆匆的背影，他忽然說道：“我剛才看了你整理的文檔，寫得很好。如果我是部門經(jīng)理，明天贏的人一定是你?！?p> 林狄雅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在地。她勉強穩(wěn)住身體，感到臉頰沒來由地燙起來。深吸一口氣，她走得更快了。
已是晚上十點多了，外面的空氣仍燥熱得很，讓人胸口發(fā)悶，喘不上氣來。林狄雅厭惡地揮了揮手，在路邊好不容易找到一輛形單影只的共享單車，抬腿跨上去，朝地鐵站而去。
長長的站臺上沒幾個人，林狄雅不用擔心排隊的問題，索性坐在長椅上等待地鐵列車的到來。甫一坐下，她便感到頭昏眼花，這才意識到還沒吃晚飯。讀高中，上大學的時候，她就是一個專心致志學習的女孩，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連續(xù)八九個小時坐著不動，達到無我的境界。
她使勁睜了睜眼睛，努力驅趕突如其來的虛弱，盤算著下車后一定要先吃點兒東西。拿定主意后，她半閉著眼睛，盡量減少體能和精神的消耗，像一頭冬眠的懶熊。
嗯——，怎么地鐵還不來？該不會已經(jīng)停運了吧？林狄雅覺得時間仿佛沒有完全凍結的河水，緩慢凝滯，隨時都可能被凍住。地鐵沒有停運，如果停運的話，入口處的安檢員應該告訴我的。這么想著，她睜開眼睛，看向懸在天花板上的液晶顯示器。
霓虹燈組成的紅色字體醒目地顯示著下次列車將在三分鐘后到站。平時列車的間隔時間不是兩分鐘嗎？如果算上我等的幾分鐘，列車的間隔至少五分鐘？難道列車出故障了？不是，如果列車出了故障，應該有通知——無論語音提示，還是文字告知。那是怎么回事呢？
林狄雅困惑地打量著空蕩蕩的站臺。饑餓和疲倦讓她的反應有些遲滯，但她還是想明白了其中的玄機。
每間隔兩分鐘一趟列車的時候，乘坐地鐵的人很多，為了不耽誤人們的出行，列車的頻次自然高一些。而這個時候，乘坐地鐵的人寥寥無幾，地鐵公司的運營成本要高于這么幾個“可憐”的人，列車的間隔自然而然地增長了。
這本是無可厚非的事情，林狄雅卻感到有點兒不舒服。至于具體原因，她說不上來。她搖了搖腦袋，驅散瞬間涌出來的無數(shù)個念頭，無數(shù)種原因，慢慢地閉上眼睛。
地鐵終于來了。林狄雅站起來，三步并作兩步來到乘車處，有點兒焦躁地等待列車緩緩地停下來。地鐵的門開了，她跨步走進去，眉頭不由得都了兩下。車廂里的人不如早高峰和晚高峰的時候那么多，但也不少，沒有一個空位子。
林狄雅抓著吊環(huán)，摒棄腦海里亂糟糟的想法，勉強安靜下來，任由急速行駛的列車將自己帶向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