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狄雅、程楠和劉芳芳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大部分時間程楠和劉芳芳說，林狄雅聽——各自懷著心事，急急忙忙地吃完飯，便散伙了。
李凡昌看見程楠和劉芳芳離開，忙不迭地端著餐盤來到林狄雅身邊，大大咧咧地坐下。
“小林總，你還沒吃飽吧，剩這么多？我陪你吃會兒。”李凡昌邊說邊不顧形象地吞下一大口米飯，又夾起菜送到嘴中，吧唧吧唧地嚼起來。只嚼了三四下，他就一口咽下，差點兒噎住?！澳阍趺床怀裕克自捳f得好，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你真的認為我是靠關(guān)系才做了項目經(jīng)理的嗎？”林狄雅打斷李凡昌的絮叨，直截了當?shù)卣f出心中的疑惑。
“嘿嘿——”李凡昌的笑容出賣了他，但他馬上補充道：“小林總，我覺得靠什么做項目經(jīng)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經(jīng)是項目經(jīng)理了。原先聽命于王媛的人現(xiàn)在必須聽從你的命令和指示，按照你的意思做事。嘿嘿——”
林狄雅冷哼一聲，漠然地看著大快朵頤的李凡昌?！罢漳愕恼f法，結(jié)果遠比過程重要了？可是人們不是常說過程比結(jié)果重要嗎？”
李凡昌毫無征兆地放下筷子，從紙巾盒中抽出一張紙，胡亂地擦了擦油乎乎的嘴，露出難得一見的嚴肅認真的表情。
“小林總，或許你的工作能力比我強，但人生閱歷和智慧肯定不及我。我為什么這么篤定？就憑你說的那句話——結(jié)果遠比過程重要了？結(jié)果就是比過程重要?！?p> 幾滴細小的唾沫從李凡昌的嘴中飛濺而出，差點兒落到林狄雅的臉上。
“強調(diào)過程比結(jié)果重要的人都是些自欺欺人的家伙，或者是些道貌岸然，專門騙人的假道學(xué)?！崩罘膊环薜卣f著，竟有一種正義凜然的氣勢?！澳梦襾碚f，我辛辛苦苦的工作是過程，我想要的結(jié)果是升職加薪。如果我任勞任怨地工作了兩三年，沒有得到想要的結(jié)果，我要么立刻閃人，要么找領(lǐng)導(dǎo)說道說道。要是領(lǐng)導(dǎo)跟我說什么過程比結(jié)果重要，你猜我會怎么著？”
林狄雅的注意力已被李凡昌的話所吸引，順口問道：“怎么著？”
“我會好好地問候一遍領(lǐng)導(dǎo)的所有女性親屬，然后寫離職報告?！崩罘膊卣f，但一對眼睛炯炯發(fā)光，像極了晚上出來覓食的老鼠眼睛。
因為李凡昌那句粗魯?shù)脑挘值已诺哪樇t了。但未等她說點兒什么，李凡昌像剛換完子彈的沖鋒槍，又按下扳機，噠噠噠地說起來。
“小林總，你有一個談了多年的男朋友——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這么一個男朋友，請你不要見怪——他口口聲聲地說愛你，愛你，愛你……但一次沒說過結(jié)婚的事情，或者一說起結(jié)婚就顧左右而言他。最后他以某個理由和你分手了，而你已過了青春年華，是個奔三的大齡剩女。分手的時候他還假惺惺地跟你說過程比結(jié)果重要的鬼話，你會怎么做？”
“我會甩他一記耳光，轉(zhuǎn)身走人?！?p> 林狄雅說的斬釘截鐵，干凈利索，以致于侃侃而談的李凡昌愣住了，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心中泛起一個念頭——她該不會真的遇到過這種渣男吧？
“小林總，”擔心自己觸及到林狄雅的傷心往事，李凡昌再開口的時候沒有了之前的氣勢，反而有些心虛?！澳f那些一本正經(jīng)說過程比結(jié)果重要的人是不是騙子？你說過程重要還是結(jié)果重要？”
“過程重要，”林狄雅刻意停頓了一下，烏黑的瞳孔微微收縮，凝視中面帶詫異的李凡昌，一字一頓地說：“結(jié)果也重要。”
聽了林狄雅的答復(fù)，李凡昌生出一種錯覺。眼前的年輕女孩根本不是剛參加工作的應(yīng)屆畢業(yè)生，而是經(jīng)歷了許許多多人生起伏，見過大世面的不凡之人。
這樣的女孩是不太可能出自尋常百姓家的。想到這里，李凡昌打了個激靈，偷偷地瞄了一眼一臉漠然的林狄雅。該不會真的被我猜中了吧？她真的是那位的……女兒？
李凡昌好像撿到寶似的樂了。只要跟著這位貨真價實的“小林總”好好地干，我所經(jīng)歷的過程勢必結(jié)出豐碩的果實。哈哈，我真的是太有先見之明了。昨天出了那檔子事兒，所有人都對她避而遠之，只有我敢冒風(fēng)險，給她送上酸奶。
按照我對富貴子弟的的認識，她們最是受不了別人的冷嘲熱諷，最是喜歡別人奉承她們，圍著她們轉(zhuǎn)。我雖不是阿諛奉承之徒，卻為她雪中送碳。只要我在工作上不犯什么錯誤，盡心盡力，她一定回饋于我的。
“呵呵——，嘿嘿——，哈哈——”想到高興處，李凡昌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
“李凡昌，李凡昌，李凡昌……”覺察到旁邊的人像看傻子一樣看李凡昌的目光，林狄雅輕聲呼喚他的名字，試著阻止他。連著叫了他好幾聲，李凡昌才從自己編織的美夢中醒來?！笆裁词虑樽屇氵@么高興？”
“沒有，沒有，沒有……”李凡昌連忙擺手否認，第一次面對林狄雅時露出鄭重嚴肅的表情。“小林總，以后我就跟著您做項目了。有什么事情，您盡管吩咐，我要是眨一下眼睛，您馬上把我踢出項目組，我絕無半點兒怨言?！焙姥詨颜Z忽然煙消云散，他放低姿態(tài)，異常謙恭地說：“當然了，如果您覺得我做出了些成績，令您滿意，希望您能……您能照顧照顧我。嘿嘿——”
短短一天半的時間內(nèi)，林狄雅接受了太多的信息，體驗了匪夷所思的經(jīng)歷，仿佛一下之間長大了十歲。她不知道李凡昌具體在想些什么，但既然他自降身份向她表決心，乞求照顧，她總是要說點兒什么。
“那個……那個……只要你工作盡職盡責，表現(xiàn)突出，我自然會向領(lǐng)導(dǎo)匯報，相信領(lǐng)導(dǎo)一定會賞罰分明的?！?p> 林狄雅所說的“領(lǐng)導(dǎo)”指的是宋艷茹，而李凡昌卻將其理解為林狄雅子虛烏有的父親——林董事長。
“謝謝，真是的是太謝謝您了，小林總。古人云‘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現(xiàn)在我這匹千里馬終于遇到了您這位伯樂。我……我真是太激動了，為了表示我對你的感激之情，我……我……”李凡昌的視線在桌上四處游走，最后定格在一個裝著醋的小瓶子上。他毫不猶豫地拿起瓶子，對著林狄雅，“我先干為敬！”說完他竟一口喝光瓶子里的醋。
看著李凡昌豪爽的樣子，林狄雅的嘴里直冒酸水，本能地咽了咽口水。幸好這個時候，留在食堂吃飯的人沒幾個了，否則又得傳遍整個公司。
“李凡昌，酸不酸??？”林狄雅將自己面前的湯碗推過去，“這碗湯，我一口都沒喝，你趕緊喝下去?！?p> 我就說她們這些富貴子弟雖然一身毛病，但最懂得回報了，因為她們最怕欠人情了。李凡昌勉強壓下翻江倒海的腸胃，嘿嘿笑道：“謝謝，小林總。”他不客氣地端起湯碗，再次一飲而盡。
“你還吃嗎？不吃的話，我們回去吧。”林狄雅實在沒有胃口吃飯了，只好忍痛浪費食物了。
一肚子酸水的李凡昌更是吃不下，他巴不得林狄雅說這句話呢?！昂?，小林總，我們回去。”
林狄雅走在前面，李凡昌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她們交回餐具，乘坐電梯直達十六樓，刷卡，回到各自的工位。
盡管已是獨當一面的項目經(jīng)理，林狄雅仍不敢再小憩一會兒，即使同組內(nèi)的幾個同事或趴在桌上，或半躺在電腦椅中閉著眼休息。其實就算不擔心王媛找茬，給林狄雅一張床，她也睡不著。一個人經(jīng)歷了如此突如其來，如此巨大的升遷，若是能安然入睡，那她的心得有多大？
林狄雅從抽屜里拿出看了無數(shù)遍的資料，卻無論如何看不進去。她合上文件夾，轉(zhuǎn)向電腦，打開瀏覽器，在搜索框中鍵入“項目管理”幾個字。毫不意外，排在最前面的還是廣告。她轉(zhuǎn)動鼠標滑輪，視線隨著滑動的頁面移動。滾動到第一頁的最下面，她又點擊“下一頁”鏈接，結(jié)果仍沒發(fā)現(xiàn)多少有用的信息。連著看了三頁之后，她放棄了。
她的雙手離開鍵盤，插進烏黑柔順的發(fā)絲間，揉捏著頭皮。
項目經(jīng)理，項目經(jīng)理，項目經(jīng)理……這幾個字在她的眼前，在她的腦海中，在她的十指間翻來滾去，仿佛獰笑的魔鬼放聲嘲笑她。大學(xué)期間，林狄雅學(xué)過一些管理的知識，但參加工作后，她馬上意識到那些知識與現(xiàn)實，與實際情況相差甚遠。
應(yīng)該如何入手呢？林狄雅又撓了撓頭皮，感到一陣頭大。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不親身經(jīng)歷永遠不知道其中的難處。更有甚者，躲在一旁對在其位的人指手畫腳，滿懷嫉妒之心，竊竊私語換成自己肯定比那人做的更好。殊不知，她/他根本沒有那樣的能力坐上去。
林狄雅不是這種人，但仍體會到王媛，徐俊，老王，甚至宋艷茹的不易，并且由衷地對他們生出欽佩尊敬之意。
他們可以，我也能行！一抹不認輸?shù)木髲娭舆^林狄雅的臉龐，她重新拿起一個文件夾，試著從和以前不同的角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