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曉明對自己沒有食言。
去林狄雅的家里見她的第二天晚上，他準(zhǔn)時給林狄雅打電話。呼叫的聲音響了幾次后，話筒里傳來“您撥打的用戶暫時不方便接聽，請您稍后再撥”的善意提醒。顧曉明的瞳孔收縮又?jǐn)U張，他不甘心地再一次撥打林狄雅的手機號碼。
同上次一樣，話筒里又傳來未知女性善意溫柔的聲音。不同的是，這次顧曉明沒等那道聲音說完就掛了電話。
她在搞什么，竟然不接我的電話？難不成她想到解決問題的辦法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一切可是耗費了我無數(shù)精力和時間才計劃好的，她怎么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想出方法？不可能，就算換做我，也不可做到。
顧曉明的穿著著昨晚一樣——一身休閑的海灘裝，他站在小區(qū)的路燈下，緊鎖著眉頭。幸好出門陪咪咪和她的母親散步的時候，他在身上噴了許多花露水，又在衣服的里面貼了防蚊貼，才不至于受好日子將近的蚊蟲的騷擾。
不知道他從身上的什么地方摸出一張SIM卡，插進手機里。過了幾秒鐘，手機的右上角顯示出兩個移動信號。他又露出那種熟悉而自得的笑意，嘴里含混不清的咕噥了幾句，第三次撥通了林狄雅的手機。
“喂，你好。”
顧曉明的嘴角幾乎斜到耳根子。跟我玩不接電話這一套，你還太嫩了。哼——
“喂，你找誰？”
聽筒里再次傳來林狄雅的聲音，客套的禮貌中透著些微不耐煩。
顧曉明從自我沉醉中醒過來，忙說道：“狄雅，我是曉明。剛才給你打了兩個電話，你一直沒接。我只好……”
“顧曉明？”林狄雅的聲音立刻冷下來，即便通過數(shù)字信號傳播也讓顧曉明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拔覜]時間跟你啰嗦，再見！”
“喂——，喂？喂？！”顧曉明兀自對著手機話筒呼叫，林狄雅已然掛了電話?！斑@個死孩子，竟敢這般無禮地掛我的電話！看我怎么收拾你！”
氣急敗壞的苗頭已在顧曉明的身上顯現(xiàn)，他咬牙切齒地盯著路燈在地上投下的光暈，瞇成一條縫的眼睛閃爍著狠厲的光芒。有如一條瘋狗似的喘了幾口粗氣，他又撥通了林狄雅的手機。
“您撥打的用戶已關(guān)機，請稍后再撥。”
“你大爺?shù)?！”火冒三丈的顧曉明不顧形象地破口大罵，氣得差點兒把手機摔在地上?！昂媚銈€林狄雅，不僅不接我電話，還關(guān)機！今天晚上若是擺不平你，我跟你姓！”
他趿拉著拖鞋，啪嘰啪嘰地朝他和林狄雅居住的單元樓急速走去。近了單元樓，乘坐電梯到達林狄雅居住的樓層，顧曉明毫無征兆地放緩了腳步。被林狄雅放倒的恐懼壓下了心中的怒火，他變得猶豫起來，遲疑起來。
萬一她再對我下死手，我怎么辦？
顧曉明情不自禁地吞下一口唾沫，沒有意識到他竟一步一步地朝電梯退去。
不行，我一個堂堂男子漢豈能被她一個小女孩嚇倒？顧曉明給自己打氣，雙腳卻像粘在地上一樣，動彈不得。哼——，我握著她的小辮子呢，為什么要怕她？要是她敢對我動手動腳，我就跟她來個一拍兩散，讓她的項目永遠完成不了！
這個想法，或者說隱藏在這個想法后面更深層的欲念——對金錢、權(quán)力的欲念最終戰(zhàn)勝了恐懼，支配著顧曉明慢慢地走向林狄雅的家。
懷著無比忐忑的心情，顧曉明敲響了林狄雅家的門。
沒人應(yīng)聲，門卻開了。
好不防備的顧曉明被突然冒出來的林狄雅嚇了一大跳，差點兒拔腿就跑。他避開林狄雅冷冷的目光，撓了撓頭，趁機深深吸了口氣。
“狄雅，我打電話你不接。后來你的手機又關(guān)機了，我擔(dān)心你發(fā)生了什么意外，所以就過來看看你了。你還好不好，家里有沒有進小偷什么的？”他踮著腳尖，視線越過林狄雅朝房間里張望。若不是畏懼林狄雅，估計他就徑自擠過林狄雅，溜進去了。
“顧曉明，你不要沒話找話？我為什么關(guān)機，難道你不清楚嗎？我勸你趕快離開，而且再不來打攪我，否則我真的不客氣了?！?p> 林狄雅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息怒，但警告威脅的意味卻有如一把成噸重的大錘，狠狠地砸在顧曉明的胸口。一時間，顧曉明喘不上氣來，兩眼發(fā)黑。
“還不走？你再不走，我就打110了，告訴警察你幾次三番地騷擾我。”
“狄雅，你先冷靜，容我說一句話。說完這句話，我馬上就走，好嗎？”
顧曉明可憐兮兮的模樣讓林狄雅心軟了，同時對他的厭惡更深了?！熬鸵痪湓挘f完趕緊從我眼前消失。”
有一句就有兩句，有兩句就有三句，有三句就有無數(shù)句……這個自以為是的傻瓜。既然你喜歡別人在你面前低三下四，我就賣慘好了。等到得到我想要的東西，看我怎么好好“報答”你。嘿嘿——
“不說？”林狄雅皺了下眉頭，“不說，現(xiàn)在就離開?！闭f完，她退回房間，就要關(guān)門。
“別別別——，”顧曉明一邊慌里慌張地說話，一邊伸出手阻止?jié)u漸關(guān)上的房門。“我說，我說，我馬上說?！?p> 林狄雅并不想看到顧曉明的手被夾到，于是停下手上的動作。“快說！”
“狄雅，你看這么著行嗎？”顧曉明舔了舔嘴唇，十指絞在一起，扭了扭?！拔抑鲃臃艞壍诙€請求——你不用嫁給我了，我只要頂替王覃宇那個卑鄙小人，全權(quán)負(fù)責(zé)智能居家機器人的技術(shù)。你看怎么樣？”
他抬起眼皮看看林狄雅，發(fā)現(xiàn)她沒有立刻回絕自己，小心臟不由得又躁動起來。
“我保證，只要我替掉王覃宇，我一定開足馬力，全力以赴，力爭早些讓這個項目落地，讓產(chǎn)品走向市場。你，考慮考慮？”
實際上，林狄雅真的動心了。她和顧曉明一起參觀機器人博覽會的那個周末，她發(fā)現(xiàn)顧曉明在人工智能領(lǐng)域十分在行，幾乎不假思索地說出許許多多后來她在書上或資料上看到的專業(yè)名字和術(shù)語。雖然她是人工智能的門外漢，但她能感覺到顧曉明確實懂人工智能，不是紙上談兵的“趙括”。
那次她跟姚錢飛、馬悅云、王覃宇一起吃飯，簡單地和王覃宇聊過。她覺察到王覃宇不如顧曉明專業(yè)，解釋某些知識的時候顯得生澀，很難讓她這個外行明白。而顧曉明卻能在她對人工智能毫不了解的前提下，以最簡單通俗的言語向她闡釋這個深奧復(fù)雜的領(lǐng)域。
可惜，這個人太自我，太心術(shù)不正了。
“對不起，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向馬悅云推薦你的。請你以后不要再打擾我了，把手拿開，我不想傷到你?！?p> 顧曉明的目光對上林狄雅的眼睛。他馬上意識到后者真的不給他一點兒機會?？伤桓市木瓦@么放棄到手的鴨子，于是自損尊嚴(yán)討好她的屈辱一下爆發(fā)出來。
“林狄雅，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今天你若是敢拒絕我，我顧曉明發(fā)誓，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必不擇手段攪黃你的項目，讓你從一個受人贊譽的天才淪落為被人唾棄呃蠢貨。我發(fā)誓！”
“說完了？”林狄雅不以為意地瞥了一眼面目猙獰的顧曉明，心底生出一絲悲哀——對咪咪找這樣的人做男朋友感到悲哀。“說完了就放開手，我要休息了?！?p> 顧曉明還真不敢再做什么出格事情，只能忿忿地抽回手，極力擺出兇巴巴的樣子，惡狠狠地瞪著林狄雅。林狄雅沒有再看他一眼，自顧自地關(guān)上門，鎖了兩道。
“你個死孩子！我顧曉明要是不能讓你對我俯首帖耳，我就跟你姓！”
他又一次賭咒發(fā)誓，全然忘記半小時之前他發(fā)的毒誓了。按照那個誓言，他現(xiàn)在不叫顧曉明，改叫林曉明了。
送走——或者說趕走，攆走顧曉明后，林狄雅沒有立刻走到客廳，而是站在門后，凝神細聽。她倒不是關(guān)心顧曉明的去留，她擔(dān)心他再敲門，自己還得回來。幸運的是她沒有聽見敲門聲，不幸的是她聽見了顧曉明對她的咒罵和不算數(shù)的誓言。
林狄雅苦笑著搖了搖頭，心想自始至終自己都沒有做過對不起或者傷害顧小明的事情，他卻既造謠中傷自己暗戀他，又惡言惡語辱罵自己，真是莫名其妙。想到這里，她突然可憐起他來。
這樣的人，心里只有自己。只要別人沒有按照他們的想法做事，對方就成了惡人，成了傷害他們的人，成了不可饒恕的人。在他們的眼里，他們的言行就是衡量一切的標(biāo)尺，他們定義著對錯和是非，他們是裁定世人好壞的上帝……
這樣的人，難道不可憐嗎？
林狄雅聽見顧曉明離開的腳步聲，便也趿著拖鞋朝房間里面走去。
今晚，大概能睡個好覺，做個美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