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夜談
蘇妙掏出幾兩碎銀子，扔給宋六，后者忙不迭地的接住，在看清了是銀子后，一張蒼老干澀的臉，露出了惶恐與驚喜。
“...謝...謝侯爺...”
蘇妙制止了他跪地謝恩的動作，轉(zhuǎn)身便離去了。
即便命若薄紙，在地底如螻蟻般掙扎，也是一家人的頂梁柱，一個偉大的父親。
蘇妙心中有些感慨，想著明日讓方靜兒給他多漲些月錢。
同時，她心中升起了幾分警覺，府里的防衛(wèi)似乎有些薄弱，像宋六這般，為了幾文錢，便可以幫忙內(nèi)外傳遞東西，若是遇到別有用心的人，通過奴役在府里放些東西，只怕也是輕而易舉。
看來不僅要提高奴仆的月錢，降低他們被金錢買通的可能性，還要多找些通曉武藝的家丁護衛(wèi)，內(nèi)堵外防。
蘇妙將書本放入懷中，沿著另一條腳印的軌跡，背手慢慢踱步，并在腦海中飛快思考著安全防備的計劃。
大約半盞茶功夫，便走到了賀嘉所居住的院子。
賀嘉性格沉默，又不討喜，來到侯府之后，一貶再罰，后來被蘇邈直接丟到了府里最偏僻的院子，這個院子以前是臨時隔出來儲物的，連名字都沒有。
蘇妙站在破落的院門前，周圍用竹篾圍了起來，勉勉強強能稱得上院落。
門上并未上鎖，想來屋子里也沒什么值錢的東西。
蘇妙推門而入，缺了一角木板的門扉“吱呀”一聲，劃破了冷清的院子。
“誰啊——”
從里面?zhèn)鞒鰜硪坏缆╋L的童聲，一位年約十一歲左右的侍童披著棉被走了出來。
“福…福爺？（侯爺）”
侍童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棉被落在地上也沒反應(yīng)過來，待看清蘇妙的模樣，他嚇得后退兩步，哆哆嗦嗦的朝內(nèi)門大叫。
“公子，福爺來了…?！?p> 侍童聲音尖細，說話漏風，彷佛缺了兩顆門牙，該是到了換牙期吧，她以前有個小表弟，也是十二歲左右才換完牙，蘇妙心里想道。
接著，內(nèi)門一陣砰咚作響，似乎是銅盆掉落地上的聲音。
緊接著，賀嘉光著腳開門而出，看見門外站立的蘇妙，忙小跑過來，躬身行禮，臉上帶著木然的順從。
蘇妙看著狼狽不堪的賀嘉，心中微微嘆了口氣。
胖子有這么可怕嗎？
她輕輕開口，生怕驚嚇了他，“我來找你說點事?！?p> 說完，不等賀嘉反應(yīng)，便疾步朝他房間走去。
賀嘉亦步亦趨的跟上，麻木的臉上閃過不安。
蘇妙走進賀嘉的房間，里面十分簡陋，除了一張床外，唯有兩排用削得不平整的木板簡單拼成的書架，上面整整齊齊的放置著書籍，頂上用麻布蓋住，防止灰塵掉落。
房間內(nèi)沒有能坐的椅子，蘇妙只能站著，她不敢坐賀嘉床上，生怕他想岔誤會自己的來意。
她感覺賀嘉如同兔子般敏感，稍微一個舉動，都能讓他惶惶不安。
蘇妙看著賀嘉，見他光著腳站在地上，不由得微微皺眉，她抬手指了指那名侍童，道：
“你……”
話未說完，賀嘉便如母雞護雛般將侍童拉到身后，他的眼睛不再麻木，帶著深深的祈求。
蘇妙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她不過想叫侍童去打盆熱水，給他燙燙腳而已，怎么賀嘉反應(yīng)這么大。
突然，一個猜測在蘇妙腦中生起，她定定的看向賀嘉背后的侍童，開口道：
“你牙怎么掉的？”
“侯爺，直松年紀小，有什么不對的，請罰我，您饒過他吧。”賀嘉直直的跪在地上，滿臉懇求。
直松也跟著跪地，哭泣喊道：“牙是無自己磕的，不是福爺踹的，無要打公子……”（牙是我自己磕的，不是侯爺踹的，不要打公子）
蘇妙聽著直松的哭泣聲，心中翻江倒海的難受與憤怒。
她都想扇自己幾巴掌替這孩子出氣。
蘇胖子，你怎么下得去手，這只是一個孩子啊！
蘇妙閉上眼，將眼中的酸澀與淚意壓了回去，她放柔了聲音，
“直松，別怕，先起來，去打盆熱水進來給賀公子燙燙腳?！?p> 直松抬頭，看見侯爺并沒有像以前那樣生氣，而且說話輕柔，心里的害怕消退了一小半。他看了眼賀嘉凍紅的雙腳，猶豫了下，抱起地上的銅盆，便朝院內(nèi)跑去。
“你先起來吧，我有話給你說。”蘇妙站得離他遠了兩步，給了他一定的安全距離。
賀嘉慢慢起身，站立后沉默不語。
“先把鞋襪穿上，好歹給我省點藥錢?！碧K妙開了個玩笑，企圖緩解凝重的氣氛。
但賀嘉還是神情麻木的走到床邊坐下，恭順的穿上了鞋襪。
玩笑不起作用，蘇妙在心中嘆了口氣。
她無奈的走到墻邊，背部倚靠著書架，沉吟片刻，開口道：
“我明日便讓人把賣身契還給你，你可以去參加科考。”
賀嘉猛抬頭，眼光驟亮，一臉的難以置信，接著，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眸光漸淡，警惕道：
“侯爺想要什么？”他不相信對方有這么好心。
我想要甩掉你們這些成日在我眼前晃蕩，提醒我是個惡人的拖油瓶。蘇妙在心里喊道，但面上卻是一片平靜，她淡淡的反問：
“你能給我什么？”
這句話如同一根針，刺在了賀嘉心上，他仔細的想了想，自己似乎什么也給不了他，除了一個殘破的身子，但他也從來不屑。
從前不屑，現(xiàn)在更不需要，這是賀嘉的直覺。
蘇妙見他神情有所松動，便趁勢道：
“我讓你去參加科考，是希望你在朝中能有所建樹，說不定以后還能幫我一把。”
賀嘉臉色急變，后咬牙道：
“你想讓我助紂為虐，我死也不干?！?p> 蘇妙被他的凜然正氣嚇得心頭一跳，她真想一腳過去踹暈他，能不能有點判斷力啊，蘇家要真想扶植黨羽，用的著找他嗎，多的是人在后面排隊好不。
為何我的一片好心總是被人曲解，做個好人真難！
蘇妙心中郁悶萬千，卻只能耐住性子跟他保證，“你放心，但凡違背仁義道德的事，我都不會讓你去做?！?p> “此話當真？”賀嘉眼光慎重，帶著一絲希翼問道。
“千真萬確?！碧K妙忙舉著三根指頭對天盟誓。
賀嘉見她發(fā)了誓，心中稍安，臉上露出了欣喜之色，但隨后又像被冷水澆滅，他聲音頹然道：
“昨日在長公主府中露了臉，眾人皆知我的底細，若他日為官……”
賀嘉沒有說下去，他腦海中閃過千夫所指的恥笑，男寵賤奴各類不堪入耳的話在耳邊縈繞，他痛苦的閉上了眼，滿身萎靡跟頹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