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墻頭躍下,元寶在裴靜身旁繞了兩圈仰頭看他相貌,少頃點點頭道:“面相倒是不惡。”繼而道:“隨我來?!?p> 此時裴靜已著了元寶的道,自然言聽計從,當下邁開步子緩緩跟在了元寶身后。
如此,兩人一貓繞過鬧處,同入深巷,不一會兒便走到了韓家后頭角門外。
見這邊僻靜,元寶便停下腳步招呼身后兩人:“此處無人,反正統(tǒng)共幾句話,問好便罷。如何?”
聽了他這話,三娘只覺得心頭突然狂躥,但臉上到底還是繃住了未曾露怯,只豪橫道:“便如此。有勞元寶兄?!?p> 而元寶看她鎮(zhèn)定淡泊,也就以為她真全然不在意了,弓起身子一個發(fā)力,輕輕松松跳到裴靜肩上,于他耳畔問道:“你是何人?”
裴靜雙目無神地楞了一會,終回答道:“我是裴靜?!?p> 這答得略有點怪怪的,不過好像沒什么錯處?
于是元寶又問:“你乃何地人士?家中怎樣景況?”
這次裴靜答得卻順暢:“我乃隴西成紀人,年十八,家中父母早逝,家境貧寒、親族蕭疏。早年寓居叔爺檐下?!?p> “那你是如何入道的?”
“七歲上,家?guī)煾笇は芍脸杉o,于街市上與我撞見一面。此時家?guī)熐『萌币坏劳娢覙用矙C靈亦有些仙骨,便尋了叔爺打聽。聞得我父母皆已不在后就動了惻隱之心,將我收入門下、攜而遠行,并授我仙道機宜等事?!?p> “你那師父平時待你如何?”
“家?guī)熛嗝餐?,性子又嚴厲,行事亦十分孤傲,于外人看來不好親近,實則卻有一副菩薩心腸,恤憫眾生,便我這樣微末之徒亦傾囊相授,日常用度周全,萬無克扣?!?p> 裴靜雖被迷呆了,可說話的口齒文辭還是頗好,看得出來平日里是好好教養(yǎng)的,便說是乃師耳提面命長大亦無人疑。
到這兒元寶已覺無需再問,于是目注三娘。
三娘皺眉抿唇,終不愿信,略思索后自己問了裴靜:“你可到過江南東道一代?”
元寶就知道她不會輕易死心,只叫裴靜“她問你什么你便答什么”。裴靜聽了,回復三娘道:“未曾去過江南?!?p> “你一直便是這個師父?可有換過門庭?”
“未曾換過。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那……你可知道天宮觀?”
“不知?!?p> “那你可認得我?”
“認得。你是仙韻院的韓娘子?!?p> 此話過后,三娘先是如被塞住了一般呆立當場,漸漸眼眶都有些發(fā)紅。許久后仰頭長嘆:“真不是……”
元寶看她這般樣子也很有些心疼,只好開口勸解:“這有什么可嘆的呢?世上蕓蕓眾生,若有緣法自會再相見,不急在一時半刻。且無緣再見的也不是什么奇異事——往后這般事情還多著呢,你現(xiàn)在就一副痛心疾首模樣,將來還活不活了?”
他這話甫一聽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意思,可若往深處想,卻又句句屬實。三娘聽了先是不語,過了會兒后竟落下兩滴淚來,但好在隨即便剎住了。
“多謝元寶兄勸誡。道理我是懂的,只是原以為這回終能探明舊事,尋得故人行蹤……”
“既懂,那便勿要癡迷執(zhí)著、鉆牛角尖,否則受苦的還是你自己個?!?p> “……是?!?p> 三娘復又喟嘆,抬手以袖輕拭眼淚,打點精神擺出平日模樣來:“元寶兄,放開裴道長吧?!?p> “再無要問的了?”
“再無要問的了?!?p> 她話音剛落,元寶尾巴一甩從他肩上跳至院墻上,一閃便不見了。裴靜則突然往前沖了一步,腳步一錯差點當場跌倒,幸好眼疾手快伸手去扶一旁墻兒方才又得站穩(wěn),可見身上法術已解。
瞪著眼睛,裴靜一副莫名模樣。
半天后,他開口向三娘詢問道:“韓娘子這是……”可雖是自己開口說的話,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是想要問些個什么。
三娘恭順垂首,兩眼望著自己腳尖,道:“此番多謝裴道長了。裴道長如此用心,想必于家父極有助益。將來家父加官進爵之時定邀裴道長為座上賓,同享宴樂。”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韓娘子過譽了?!?p> 三娘微微點頭,臉上露了客氣笑容:“既如此,我便恭送裴道長了。下次若親朋間還有此類生意,那我便再來請裴道長出山?!?p> 她如此客氣,裴靜自然又是一番“慚愧慚愧”、“哪里哪里”。等客套到再無什么可客套,兩人又是一陣冷場。
不過此時三娘已不在意。只端端莊莊行了一禮,打算就此與裴靜作別。不料她話還未出口,裴靜卻搶先說了話:“韓娘子不算卦了嗎?”
“???”
“我早先答應過韓娘子,到時要替你自己單算一卦……”
他這么一說三娘倒是想起來了,這可不就是自己前頭屢次去尋他所用的由頭嗎?只是如今真相已白,他乃是千真萬確的裴靜,而非她心心念念的師兄。
“這事便再說吧?!比锿妻o道,“仔細想想,如今我家宅已正,父親有運道我自然也有運道,何必還拘泥自己一命一運?只消家族旺盛,我自然便是有福之人。道長說對不對?”
“也……是有道理?!?p> “既如此,那便不算了吧——今日本就勞動裴道長了,如何好意思再添瑣事?不妨就此別過,來日再謝裴道長襄助之誼?!闭f罷,三娘也不拖沓磨蹭,利落一禮垂頭讓出道來給裴靜。裴靜被她一番話說得都有些發(fā)呆了,且他雖是個彬彬有禮的性子其實卻不善應酬來往,一時間別無他法,只好順著三娘所言行事。
“韓娘子這么說了,那小道也就告辭了?!?p> “好,裴道長慢行。”
“……”
裴靜又再躊躇,看著似是有話在喉,實在想要一吐。
可使他和三娘其實并未如何熟絡,前頭能聊得有來有往那不過是三娘本事而已。這會兒三娘不想多言了,那他也就把不準話頭了。
心中有難言失落,裴靜終究將話全都吞回肚里,只朝三娘行禮,禮畢后即扭頭離去,一言未曾再留。
倒是三娘,待裴靜走后仍立于原地許久未動,心中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