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陽昭明今天進行第二次手術(shù),一大清早,花向暖和陽媽媽就起來了,兩個人就在病房里干坐著,一言不發(fā),等待著大洋另一端的消息。
這一次手術(shù),陶醫(yī)生也進了手術(shù)室,不過她不動手,只是在一旁觀摩。她看著陽昭明的頭顱被打開,露出人體最精密的部位本來的樣子,再看著醫(yī)生把那些壓迫神經(jīng)的東西一點一點清理掉,把一個小小的囊腫割除,受損的神經(jīng)慢慢修復。即便是作為醫(yī)生,作為做過很多次手術(shù)的醫(yī)生,她的心里也很緊張,生怕有哪個環(huán)節(jié)出錯。不過看醫(yī)生們從容不迫的樣子,她的心稍微定定。
話又說回來,就算主刀的醫(yī)生心里緊張,也不能表現(xiàn)出來,做手術(shù)的時候,他必須全神貫注,集中精力,邏輯清楚,最忌諱有情感干擾因素。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對于手術(shù)臺上忙碌的醫(yī)生護士來說,時間似乎不存在,他們眼里只有那顆頭顱,只有一步一步的應(yīng)該操作的流程。這是最好的狀態(tài)。
陽爸爸一個人坐在病房外面,坐得久了,站起來,在走廊里走來走去。走了幾圈,又覺得煩,再坐下來,坐不住,又站起來,反反復復。手里攥著的手機,不知道打開看了多少次。時間好像不是一秒一秒流逝的,是以一秒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速度在流逝。所有的壞的念頭都在他的心頭升起,他拼命地把它們壓抑下去,一直提醒自己: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肯定不會有事的。
黎歌乘坐的那趟高鐵,時速可以達到350km,平均每秒可以行駛近100米。車窗外的樹木,房屋,飛速地往后退。他早已想好了見面應(yīng)該說什么,恨不得馬上就站在花向暖的面前,然后花向暖已經(jīng)原諒他了,兩個人又恢復如初。
花向暖盯著手機,看著時間一毫秒一毫秒在流逝。她看得煩了,就打開手機相冊,看以前的老照片,回憶跟陽昭明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想到這些過去的歡樂時光,她又情不自禁地默默肚皮,在心中暗暗說道:暖陽,你一定會是爸爸媽媽的幸運兒,暖陽CP一定會幸福,一定會的,對吧。
護士進來送藥了,看到病房里兩個人表情很沉重,有點困惑。甚至說話,好像也沒人聽得見她。她只能提高了嗓門,說道:“花向暖,該吃藥啦。”
“哦,好?!被ㄏ蚺幕暌幌伦颖蝗私辛嘶貋怼?p> 陽媽媽趕緊站起來,結(jié)果護士的藥,說道:“謝謝?!?p> 護士有點不高興地說道:“要注意情緒,寶寶能感知大人的情緒,要愉快一點,記得按時到護士站領(lǐng)藥,我們很忙的,沒工夫每次都給你們送?!?p>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下次一定記得?!被ㄏ蚺B忙道歉道。
又過去半個小時了,陽媽媽再次撥通陽爸爸的電話,詢問情況如何,得到的回答依然是:還在里面,沒出來呢。
陽昭明已經(jīng)被推進手術(shù)室兩個小時了,兩個小時,華城到清城的距離,高鐵都已經(jīng)跑過一半了。
清城突然下起了雨,陽媽媽的心情更郁悶了,她總覺得雨是不好的征兆,要是大晴天就好了,好天氣預示著好結(jié)果。其實,在波士頓,白天的天氣確實很好,只不過現(xiàn)在是晚上了,看不到晴天罷了。
華城的天氣不錯,晴朗朗的天,王瓔璣很早就起床了,今天,她要出發(fā)去華城郊區(qū)的一家小作坊視察,談進一步的合作。首單油畫風的半身裙,最終訂單售出三百多件,她趁熱打鐵,又推出了一款油畫風的襯衫,訂單近千件。對于小作坊而言,這個成績已經(jīng)相當不錯了,畢竟她才剛開始沒多久。
王瓔璣打了個車到這家小作坊,出租車走了一個多小時,幸好打車,地鐵不能直達,再轉(zhuǎn)幾十站的公交,半天就沒了。這家小作坊是個小小的家族店,工人都是老板的親戚,有七八個,是在自己家之前承包的地上建了一個小廠房,設(shè)備什么的倒都是齊全。
老板帶著她參觀了生產(chǎn)車間,介紹了小作坊的整體情況,最后又坐下來談合作方案。王瓔璣發(fā)現(xiàn)這里的工人都是熟練工,是以前服裝廠下崗的老裁縫。她準備以后不再自己手工做衣服,效率太低,而是全權(quán)委托這家小作坊,自己轉(zhuǎn)型變成全職設(shè)計師。
又過了兩個小時,老板很熱情,堅持要留王瓔璣吃午飯,已經(jīng)招呼人做了。黎歌坐的高鐵已經(jīng)駛?cè)肓饲宄堑牡囟巍j栒衙髟谑中g(shù)室,仍然沒有出來。
柳瀅已經(jīng)提前把花向暖的病房樓以及房間號都告訴了黎歌。他下了高鐵后,先到附近的花店取了那捧鈴蘭,然后叫了出租車趕往醫(yī)院。差不多半個小時,就到了清遠大學附屬人民醫(yī)院。
花向暖和陽媽媽還在盯著手機,等待著手機屏幕亮起的那一刻。她們心無旁騖地盯著同一塊屏幕。
黎歌抱著一大捧花進來了,他敲了門,沒有反應(yīng),從門口看到屋里面有人。推門而入,看到兩個人都盯著手機。叫了一聲花向暖,沒有人應(yīng),又叫了聲阿姨,依然沒有人回答。他想了個招兒,打電話??!她們不是盯著手機的嗎?
他撥通了花向暖的手機號,那塊屏幕終于亮起來了,她很激動,卻發(fā)現(xiàn)顯示“黎歌”兩個字。她準備接的時候,黎歌按斷了,說道:“向暖。”
花向暖這才抬起頭,看到了黎歌捧著花站在她們面前,十分驚訝地問道:“你什么時候來的?”
“我已經(jīng)進來了半天了,沒有人搭理我。你們在等誰的電話嗎?那么專注地盯著手機?!崩韪鑶柕?。
“昭明今天做手術(shù),我們在等那邊的消息?!标枊寢屨f道。
黎歌把花遞給花向暖,說道:“向暖,生活一定會向這束花一樣的,幸福會來敲門的。我今天是來跟你道歉的,對不起。我們認識了這么多年,一直以來,我以為我了解你勝過你了解我,這一次的事情,讓我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我自以為很了解你,懂得怎樣為別人著想,能夠照顧你的情緒,卻在根本上偏離了方向。我對你的了解,沒我想象的那么多,比我想象的帶有更多的偏見和誤解。我們之間的友誼,沒有我想象的那么脆弱,你也沒有我想象的那么脆弱。我高估了自己,卻低估了你。對于給你造成的傷害,我誠摯地向你道歉。我早就應(yīng)該意識到,欺瞞和不信任才是友誼的致命傷,真的朋友,敢于直面事實和真相,哪怕有時候事實和真相沒那么美好,甚至有點讓人討厭。對不起,我今天專程從華城趕來,就是向你表達我的歉意?!?p> 聽到黎歌說第一句“對不起”的時候,陽媽媽就已經(jīng)默默離開了房間。
花向暖看到黎歌千里奔波,只為了站在自己面前向自己道歉,而且說得那么誠摯動人,她的眼淚簌簌地往下掉,笑著說道:“我接受你的道歉?!?p> 她終于原諒自己了,黎歌的心里比想象的更加激動。古人常說,人生在世,得一知己,死亦無憾。這種失而復得的感覺,實在太美好了。他好開心啊,想沖上去抱一下她,走到一半,又考慮到她在病床上,而且有孕在身,就停下了,伸出手,說道:“友誼的握手?!?p> 花向暖也伸出手,緊緊握住了他。
友誼是人生中一種特別的存在,是溫暖的陽光,也是輕拂的微風,是能夠帶來美好的感情。即使生活中,沒有腰纏萬貫,沒有黃金百萬,但如果有那樣一個朋友,愿意在你失戀的時候陪在你的身邊,在你的戀愛的時候為你送上誠摯的祝福,在深夜的時候還能接你的電話陪你聊天,讓你能夠感到放松,感到相處的愉悅,那你就是一個富足的人。對于黎歌來說,花向暖是這樣的人。對于花向暖來說,黎歌也是這樣的存在。
朋友就是那個能夠給你勇氣的人,能夠陪你向上生長的人。當然,也是那個能夠傷害你的人,能夠把你帶入地獄的人。因為,唯有交出自己誠摯的感情,才能交到真正的朋友。
這次的握手,不僅讓過去的矛盾冰消雪融,也讓他們對彼此產(chǎn)生了更進一步的了解,這份友誼變得更加堅定。
握了一會兒,花向暖擦擦眼淚,拿出手機,說道:“只顧著跟你說話,我都忘記看手機了?!?p> 手機沒有任何未接電話,也沒有未讀短信。她有點失落。
黎歌問道:“陽醫(yī)生的手術(shù)做了多久了?”
“已經(jīng)四個多小時了?!被ㄏ蚺鸬?,她嘆了口氣,接著說:“今天是第二次手術(shù)了,第一次手術(shù)失敗了,我好怕這次再失敗,時間越久,我的心就越往下沉,感覺希望就越渺茫。如果這次再失敗了,我真的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面對他,畢竟當初赴美治療,決定有我的一份?!?p> “你要相信,手術(shù)一定會成功的。時間長不代表會失敗,可能手術(shù)比較復雜。畢竟是腦部的手術(shù)?!崩韪璋参康?。
這個時候,陽媽媽回來了,得知還沒有任何消息,她有點泄氣地坐在凳子上,一句話也不說。
黎歌也坐了下來,三個人一起盯著花向暖的手機屏幕,等待著大洋彼岸的消息,就像在漫漫長夜中等待一束微茫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