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走進“K”時,已是深夜兩點時分。未曾想到的是,此次居然在這個時間點里碰到了最想見到的那個人。此刻她正緊閉雙眼輕輕趴伏在吧臺上,雙頰緋紅間,儼然已是酗酒過量難受至極的樣子。細長的睫毛微微卷曲,眼角上方的藍色血管在“K”獨特的光線下,顯得有些微微發(fā)亮。
依舊是那身黑色外套和褲裝,似乎上次見到她時,也是同樣這番裝扮。今日的她妝容精致眉目如畫,此刻卻雙頰坨紅昏昏欲睡,顯然喝了過量的酒,此刻醉得不成了樣子??煽此丝贪察o沉睡的樣子,自己倒是不便打擾。
想及此,奕霜不由輕輕放下了行李箱,走到吧臺的另一側(cè)坐了下來。
“還是點上次的酒嗎?”調(diào)酒師喬杰親切地問候著奕霜,知道她是這里的???,更是付堰橋的異性好友,因而熟絡(luò)地打著招呼,微笑詢問道。
奕霜輕輕點了點頭,轉(zhuǎn)過身回問道:“喬杰,今日怎么沒有看到付總?平日里她醉成這樣,他不是必定陪在她身邊的嗎?”
喬杰微微一笑,輕聲開口道:“堰橋哥現(xiàn)在在九姐剛剛待過的那個包房里。今天來這里的是上次和公司談項目的同一批人,九姐酒力不濟就被堰橋哥先帶了出來,這會兒怕是仍在里面幫九姐談事情呢!”
“原來是這樣...”奕霜輕輕拿過喬杰調(diào)好的酒向他道了聲謝,微微看向樓道后方那個VIP包房的位置,繼而轉(zhuǎn)過身來看了看仍舊陷在沉睡中的她。
此情此景,已是了然于胸。
“你怎么來了?——”正思考間,一道再熟悉不過的男聲從前方正正傳來,驀然驚醒了陷在沉思中的奕霜。迅速抬起了頭,將手指放在唇間輕“噓”一聲,奕霜指了指那人所在的位置,輕輕搖了搖頭。
堰橋好笑地看著她的動作,不由放低了聲音微微一笑道:“你同她見面次數(shù)寥寥無幾,反倒是真的關(guān)心她?!钡拖骂^,驟然看見奕霜放在身側(cè)的行李箱,堰橋驚訝地望著她道:“這么晚怎么會提著行李箱出來?家里發(fā)生什么事了?”
苦笑著咽下喉間的那口酒,奕霜無奈地搖了搖頭道:“沒什么,左不過是辭了工作又同馮遠之撕破了臉面,這下真的是有家歸不得,有苦說不出了?!?p> “怎么會突然辭了工作?”堰橋聽聞奕霜的回答,不由皺起眉頭看著她道:“羅總知道這件事嗎?”
奕霜望著付堰橋認真問詢著的目光,微微勾起唇角苦澀一笑道:“自是知道的,可即便知道,事實又能改變些什么呢?”
“你是再清楚不過的,這幾年我雖然人前風光,既是星語集團X市分部服務(wù)部的一線經(jīng)理,又是‘羅門’兄弟們公認的當家大嫂??闪桄倘贿@些年在羅明川心里的位置,又豈是我這樣的身份可以相比較的?!?p> “離開星語集團,從此以后便代表我與‘羅門’之間的決裂。雖不用這樣趕盡殺絕把話吃透,可我的心里對于羅明川,卻總是有著幾分難過的?!?p> “你并不比凌嫣然相差幾分,何必這樣看輕自己?”堰橋漫步走過吧臺,緩緩坐在了她的身邊道。
“堰橋,恐怕只有在你眼中,我才不會比她相差幾分罷了。凌嫣然是什么樣的身份?凌川藥業(yè)董事長千金,留學(xué)歸來即將擔任集團新任行政秘書長之職的精英人士。即便不能擔任這樣高的職位,有著這種身份的存在,未來何愁沒有好差事?”
“而我呢?我和她是云泥之別,她是高高在上呼風喚雨的仙女,我是馮家從孤兒院中領(lǐng)養(yǎng)多年的棄兒。在這個讓人絕望的家里,我這個可有可無的人活得就像一場笑話,就連奕洺都要比我有價值。”
“羅明川今日選擇凌嫣然而放棄我,這樣的局面是我早已預(yù)料到的。雖說這幾年我們之間并沒有太深的感情,可到底我也是個女人,還是會心痛的?!?p> “堰橋,你明白這種被身邊跟你唯一有關(guān)聯(lián)的人拋棄,這種痛苦糾結(jié)的感受嗎?”
堰橋默然坐在她的身邊,對于她話語中的惆悵與茫然,此刻更是覺得無從開口。他明白奕霜自小的經(jīng)歷便是如此波折,雖然她只來過這里不過十數(shù)次,可她卻是愿意將自己看作知心好友般,將自己的身世講述給他去知曉的。
想來奕霜身邊,真的不曾擁有那般可以傾心以付的人,就連那些深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知心話,都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來訴說。這樣在馮家屋檐下艱難生存的十數(shù)年光陰,真不知她究竟是如何度過的。
“你知道嗎?我是真的羨慕她。之所以這樣關(guān)注著她,時常想在這里見到她,只是因為發(fā)自內(nèi)心地想要靠近她。”
“我不知道她這樣的年紀,一個家庭優(yōu)渥的女孩為什么也會選擇同我一樣出現(xiàn)在這里;更不知道為什么她會選擇將自己的生活過成如今這樣風口浪尖的樣子??墒茄邩?,這也是我一直以來對她都保持著疏遠,卻又想要親近的樣子?!?p> 堰橋微微點了點頭,將她拉至另一邊的空位處輕聲開口道:“奕霜,阿九素來不愿別人提及她的過去事??晌抑溃绻袢詹桓嬖V你的話,恐怕以后再也不會有機會讓你同她往來了。今日我想把她的一些事情告訴你,也希望你可以做到之前所說的那樣,對她的事情嚴格保密?!?p> 奕霜了然地點了點頭,示意堰橋繼續(xù)講下去,堰橋的眼神幽暗而茫然,帶著一絲無助和痛苦,輕輕地飄向了遠方。
“在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才不過十一歲的年紀。那天大哥將她帶來這里,讓我悉心照顧她日后的行程,我便是在那一天里,和她的一切關(guān)聯(lián)在了一起。”
“我從未在其他孩子眼中看到過這樣狠厲果決的眼神。那時候的阿九就像是脫離了隊伍卻冷傲無比的狼,即便脫離了團隊,也要擦亮獠牙,將那些折磨狠狠還擊給過曾經(jīng)傷害她的人。那時的阿九年紀尚小,可卻一躍眾人成為了現(xiàn)在的她,這樣的能力與手段,我自問向來沒有再見過第二個人?!?p> “那年她剛來這里的時候,大哥只交代了所有兄弟不許私自過問??晌疫@幾年來歷經(jīng)各種風雨波折,試問什么樣的慘劇沒有見過?因而便在私下里,悄悄查到了關(guān)于她的過去?!?p> “阿九那年慘遭意外處境堪憂,礙于種種原因,不能將實情公之于眾,因而便成為了如今這般冷漠決然的性子。那件事情發(fā)生在她當時的學(xué)校,大人們只作孩子間的玩鬧罷了,因而此事便只被人輕輕揭過,就此不提?!?p> “后來在大哥的安排下帶她去了帝宸旗下醫(yī)院,進行心理醫(yī)師專業(yè)的康復(fù)治療??墒乱阎链艘殉啥ň?,阿九的身體從那之后便再也沒有好起來過。以至到現(xiàn)在,她早已失去了成為一名成為母親的資格。”
奕霜驚訝地捂住唇,顫抖著眼角望向堰橋,緩緩開口道:“怎...怎么會?當年她還那樣小,怎么會完全得不到醫(yī)治?阿九她...她自己知道嗎?”
堰橋輕輕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道:“自身的病痛,自己又豈會不知?她自然是全都知道的。可這些年來,大哥一直嚴令禁止我們再議此事,阿九常去心理醫(yī)院復(fù)查,我們即便心如明鏡也只能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選擇繼續(xù)幫她隱瞞下去?!?p> “我知道,這是大哥心里同樣難以言喻的痛,他不想讓我們提起,也是怕再次傷了阿九的心。既然如此安排,那便裝作一切都不知道罷了。如今只能時時給予她關(guān)懷和關(guān)心,如此也算是盡了我的心意?!?p> 話音未落,清晰明澈的清冷之聲自耳后緩緩傳來,帶著數(shù)九寒冬里無盡寒霜,緩緩襲上了二人的心頭。
“付堰橋,今日之事在你這里到此為止,我希望是最后一次出現(xiàn)。我不希望我的事情從別人的口中將以這樣同情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阿九做人做事,向來對得起天地良心。我不需要別人的在乎,更不需要別人的同情!”
“我...”話音未落,阿九便已轉(zhuǎn)身離開了原地,徒留堰橋望著她的身影,目光悠遠而深長。
“這或許就是這么多年以來,你始終甘之如飴陪伴在她身邊的真正原因吧?”奕霜從卡座那處光線陰暗的地方緩緩走了出來,輕輕拍了拍堰橋的肩,莞爾一笑道。
堰橋的目光幽深而篤定,帶著一絲奕霜并不熟知的凜然與堅決,輕輕閉上了眼:
“疾風方才知勁草,她,是我的逆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