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下)
荷枝性子穩(wěn)重些,只擺弄腰上系的銀丹草香囊沒說話,荷葉更直率些,笑盈盈的,“那奴婢說了,太太姑娘別怪罪?!?p> “真有這樣的主子,奴婢碰上了也無話可說,只守著自己一點(diǎn)忠心就是了……不過要說盡心盡力,認(rèn)真做事……那是萬萬不愿的。”
“正是這樣的道理?!鄙蚴宵c(diǎn)點(diǎn)頭,抱著安澄。
“這事如果是你錯了,那早早的你就該想法子補(bǔ)償她們了,拖到現(xiàn)在才做已經(jīng)晚了?!鄙蚴细嬲]懷里的女兒,“如今才想起來,你這做主子的也未免太疏忽大意?!?p> “再說,便就是補(bǔ)償她們,也沒有大張旗鼓的拿著銀子給人的,需知她們是我親自下了命令打了板子攆了出去的,你這樣做,豈不是讓人覺得你對我的話心有不滿?”
沈氏原本還想說,我是你親娘不會多想,如果以后嫁了人在婆婆家……可女兒如今太小,這樣的話聽了怕以后言談輕浮,所以咽下沒說。
“再者,你雖有錯,可你那時才多大?三歲而已,分得清什么?可那群小丫頭們,還在我的房里,她們就敢欺上瞞下,為了討你喜歡,明知道是錯的,還敢哄著你!”
“喂糖的一味賣乖,那其他人怎么一個來告訴我的都沒有?那么長時間沒發(fā)現(xiàn)難道是欺你年幼還是當(dāng)差沒用心?”
沈氏說的安澄更加汗顏慚愧,她那個時候可不是三歲了。
“娘……”安澄很少這么叫?!笆妹萌龤q也懂禮了,那群小丫頭也沒比我大很多,如今這樣,我是真的過意不去?!?p> “是我連累了她們?!卑渤卫蚴系男渥?,她不會撒嬌,但是看過安湄這樣對著鄭乳娘做過。
“算了算了……”沈氏第一次在安澄這里有這樣的待遇,也有點(diǎn)受不住,心在小女兒濕漉漉的眼睛里化成了春水。
“既然你這樣說……”難得小女兒求自己一回,沈氏想讓她順心如意。
“左右老爺也不大可能再回來了,那個屋子留不留的沒什么用,等著咱們在京城安頓下來了,就叫人把它賣了,那些小丫鬟跟著上京,再安排活計(jì)吧?!?p> 安澄不放心,“那安排到哪里去?”還在二門外跟著婆子?
沈氏斜了安澄一眼,“你還想讓她們進(jìn)正院?還是伺候你?”
安澄搖頭,這肯定是不行的,不說沒有趕出去再送回來的,就是有,這一出一進(jìn)的,安澄也不是很放心。
愧疚是一回事,擔(dān)心是另一回事。
看安澄干脆的搖頭,沈氏放下心,“以后讓她們?nèi)デf子吧,肯定是辛苦卻沒太多規(guī)矩,而且油水多的莊子,她們手里也松快的多,然后上京這一路,我再多給她們撥些銀子也就是了。”
“我手里也有……”安澄急急的開口,卻在沈氏的目光下漸漸消聲。
“你這孩子怎么了?”沈氏狐疑的看她,“是有人說了什么嗎?”
不然怎么又是替她們出頭,又是要給銀子的。
這是不是補(bǔ)償?shù)倪^了?
“沒有,真的沒有。”再叫沈氏懷疑下去,倒霉的就是素心慧心。
看安澄像是還沒死心,沈氏索性把話說透,先是看了一眼荷葉荷枝,兩個奴婢知道這是有私房話要說,很懂眼色的下了車。
“怎么,你覺得不做點(diǎn)什么良心難安?”
安澄點(diǎn)點(diǎn)頭,“嗯……”畢竟她才是成年人,而她們不過是孩子。
“這人出生就是分三六九等的,比如咱們是主子,她們是奴婢,再比如到了京里,有人出生就是公主,郡主,我們不過是臣婦臣女?!边@些事,早點(diǎn)和澄姐兒說了也好。
“奴婢的本分就是照顧好主子,主子做的對的事要幫著,主子做的錯的事要攔著,而咱們這些主子,上面還有更高的人,更高的天,對他們我們也要守著為下的本分,該幫的幫,該攔的攔。”
“主子不好,奴婢受罪,咱們也會被上邊的人連累?!蹦切巸ξ坏幕首?,輸贏不都是一群的臣子拿著一家老小的命陪著嗎?當(dāng)然,這是不能說的。
“可主子不好,奴婢要是不放在心上,跟著隨波逐流,不好就隨他不好去了,這于奴婢而言,是沒守本分,沒和主子一條心,對主子而言,是不會馭下,沒培養(yǎng)出心腹?!?p> “她們沒了前途,其根本就是因?yàn)椴恢涝趺串?dāng)個奴婢。”幼兒懵懂,什么都要教導(dǎo),對下對上,各有各的道理。
“我許你去補(bǔ)償,是因?yàn)樗齻儾欢匾?guī)矩何嘗沒有你不會做主子的緣故?”
“澄姐兒,如今你要知道怎么馭下,該善待要善待,該嚴(yán)厲的也要嚴(yán)厲,以后你遇到了比你更高的人,也要守著你的本分。”
沈氏怕自己的話說的過多了,安澄聽不懂,沒想到安澄聽的像是入了迷一樣。
沈氏說的,就是這個時代生存的法則,主子錯了,奴婢沒能提醒阻攔,所以奴婢受罰。
公主郡主錯了,是身邊臣女沒能勸誡,受罰的就是臣女。
一層,又一層,誰都在這一層層里,大奴婢底下是小奴婢,大主子底下就是小主子。
但是那些公主郡主就高枕無憂了嗎?
也未必。
邊境連年征戰(zhàn),屢屢和親,去的就是她們。
今日她連累了別人無話可說,他日被人連累,安澄也沒得抱怨,這是這個社會的法則,誰也不是異類。
沈氏的一番話,溫柔的詞調(diào)里裹著冷漠的道理,階級的區(qū)分是赤裸明確又習(xí)以為常的。
安澄再一意孤行,便又是“錯”,那時她身邊的奴婢又會跟著受罰。
不知道怎么的,安澄越想越覺得身上涼,最后硬生生打個冷戰(zhàn),惹得沈氏抱緊了她,“怎么了?”
“沒事?!卑渤斡X得自己在古代,可能有些水土不服。
她想適應(yīng)古代的生活,從來沒有過的迫切,這樣就能忽略掉心里的不舒服。
順著沈氏的思維,像她一直想要學(xué)習(xí)的沈氏那樣,活成一個遵守本分面面俱到,進(jìn)退合禮的千金小姐。
她真的不想再牽連別人了。
也真的不想再做一個異類了。
“太太……”安澄抱著沈氏,壓下心里的感覺,像平常一樣的開口,“我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