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好暈……
嘗試著睜開眼睛,干澀的感覺填充在眼瞼和眼球之間。
簡單的動作刺激得眼睛生疼。
但徐子墨仍然緩緩看清楚了眼前的世界。
天空中懸掛著熾白的太陽,往來漂浮的云朵削弱了太陽的光芒,空氣溫暖而潮濕,林木蔥蔥,有稀稀落落的人在樹蔭下或坐、或臥。
雙眼適應(yīng)了一會兒,徐子墨才漸漸能清晰地看整個世界。
那些在樹蔭下休憩的人們大多穿著麻衣,衣衫臟亂且有破損,眾人的神情或疲憊或麻木,臉龐上沾滿了灰塵,顯得土黃甚至發(fā)黑。
總覺得這個服裝風(fēng)格有點陌生,有點……復(fù)古?
他撐起身子,才發(fā)覺手下有一個圓潤的硬物。
頭腦依然昏昏沉沉地,徐子墨拿起來看,像是一塊雜糧面鞣制的窩窩頭。
窩窩頭?
等等,我是誰?這是哪兒?
徐子墨毫無遮掩地拿起窩頭仔細端詳,這引起了不遠處一個男人的注意。
“給……給我……”
他麻木的眼睛瞬間發(fā)出了餓狼一樣的光,猛地撲過來搶走了徐子墨手上的食物,還狠狠推了一把,防止被搶奪。
更多的人因為突然的響動開始關(guān)注這邊的情況,大家的反應(yīng)出奇地相似,一擁而上開始加入爭搶,場面一時陷入了混亂之中。
徐子墨此時卻因為毫無防備,被推倒在地上。
頭顱砸在略顯堅實的土地上,他的瞳孔倒映出細小的塵埃在飛揚。
熟悉的場景。
記憶開始回流。
那是鋼鐵水泥的城市,他從醫(yī)院里走出來,手上拿著病歷,左下角的頁碼是八,第一行寫著“雙向情感障礙”,詳情中寫著“重癥復(fù)查”。
他的情緒有些不穩(wěn)定,自顧自過著馬路。
轉(zhuǎn)角處有剎車聲,徐子墨抬起頭。
黑色的流光闖入他的眼瞳,刺耳的剎車聲涌入他的耳朵。
猛烈的碰撞。
天旋地轉(zhuǎn)。
重重的落地聲。
頭顱砸在堅硬的馬路上,他的瞳孔倒映出細小的塵埃在飛揚,紅色的液體在下方流淌……
這不是我的世界。
徐子墨想起來了。
他的世界里沒有人還穿著這樣的衣裳。
自己也不應(yīng)該在荒郊野外,應(yīng)該在醫(yī)院里躺著。
一陣恍惚以后他支撐著身體爬起來,稍遠一些的地方人群還在混亂中。
有聲音突然響起來。
“吃的呢?!吃的呢?!”
徐子墨懷里突然沉甸甸的,他此時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正靠著一棵樹坐著。
身上的衣服不是他熟悉的短袖和休閑褲,而是米黃色的粗布開襟衫,很像古時的打扮。
頭還是很痛,他強忍著把懷里的硬物掏了出來。
窩窩頭,和剛才那個一樣。
“在那里?。?!”
太……太刺耳了……
徐子墨抬起頭,正面對上一群餓狼的眼睛。
一群臟兮兮的臉齊刷刷地望著他,無數(shù)道喘息聲回蕩在他的耳畔。
“轱轆?!?p> 徐子墨情不自禁地聳動了一下喉頭,同樣的聲音帶著全然不一樣的含義同時響起。
空氣突然沉默。
他渾身發(fā)涼,涼到心里。
在眾人撲上來之前,徐子墨一個猛拋把手里的窩窩頭丟了出去。
開玩笑!這么多人涌上來壓也把他壓死了!
那窩窩頭劃過一條弧線,在無數(shù)人的眼睛里留下一道靚麗的軌跡。
好死不死,還是那個從徐子墨手里搶走窩窩頭的人,他處在一個最完美的位置上。
毫不猶豫,他伸手把窩窩頭攔了下來,全力一口就咬了上去。
“??!”
那人突然面色痛苦地跪在了地上,雙手捂著嘴巴,指縫里有鮮血混合著唾液滴答落下。
徐子墨懷里又是一沉。
他偷偷低頭看,還是那個窩窩頭,樣子一點沒變。
這……這么硬嗎?那個人看上去牙都磕掉了??!
這東西真能吃?
還有這玩意兒是怎么回來的?!
不過徐子墨沒時間考慮這個問題了,崩壞了門牙的男人氣急敗壞地指著他,看樣子要上來打架了!
目測那個人也是鍛煉過的,雖然看上去也很落魄,但身體的肌肉線條很明顯。
徐子墨沒跟人打過架,也不想跟誰打架,他下意識地往后退縮,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腳稍微有些不熟悉。
他是二十多歲的成年人了,四肢健壯還有一點發(fā)福,可眼下這具身體只稱得上精壯,整體瘦了不少。
大概是十幾歲少年人的身體。
正在此時,官道上突然傳來雜亂密集的馬蹄聲。
“快射馬!別讓他們跑了!”
說時遲,那時快。
數(shù)道模糊的殘影在前,凜冽的呼嘯聲在后,一輛廂車驟然側(cè)翻在地,一路滑行到徐子墨庇蔭的不遠處。
一個少女從車廂中被甩出,體型嬌小,看樣子年紀(jì)并不大,衣著華美,非富即貴。
“帶小姐先走!”車隊領(lǐng)頭的人側(cè)身回馬,當(dāng)機立斷,“跟我來幾個人殿后!援軍馬上就到!”
那隨行兵丁訓(xùn)練有素,兩人攙起少女便沖著難民隊伍里沖來,方向恰好是徐子墨這邊。
稀稀落落的箭朝著他們的方向射了過來。
幾個難民瞬間倒下,哀嚎聲在徐子墨的腦海里震耳欲聾。
會死人的。
又是一根箭破空而至,“錚”的一聲插在徐子墨身邊的樹干上,箭尾的翎羽在他的眼中以奇高的頻率震動。
真的會死人的!
徐子墨只覺得四肢突然涌入了力量,他站起來頭也不回就開始跑。
此時此刻沒有人還在意食物,在眼下的危機里,沒有人還有機會考慮未來。
恐慌在蔓延,四處都是跑動的影子。
而那兩個護衛(wèi)和一個少女的組合就吊在徐子墨的后面。
他大著膽子回頭看了一眼,只覺得一陣牙疼。
這就是混亂的源頭啊!
徐子墨毫不猶豫改變了方向。
可熟悉的腳步聲還是在身后不遠不近地響著。
徐子墨心頭一陣煩亂!他還沒有搞清到底是什么情況,怎么麻煩事就一件接著一件?!
“別特么追了!我跟你們有仇嗎?!”
把憤怒呼出胸膛,感覺好了很多,可后面沒有傳來回復(fù),反而腳步聲更近了。
一只手突然拉住了他。
徐子墨的內(nèi)心只剩下:???
“小兄弟,帶我家小姐先走,順此方向就是徐府,援軍已在路上,事成之后必有重謝!”
來者是護衛(wèi)里較為年長的一個,他的神色很誠懇,而另一個年輕的護衛(wèi)正挺刀緊張地看著身后,遠處有人影閃爍,大概是追兵來了。
“只要小姐沒事,你要家財萬貫,或是飛黃騰達,都不是問題!”
那護衛(wèi)的語氣誠懇到了極點,握著徐子墨手臂的掌心傳遞來的情緒異常真實。
徐子墨一點猶豫都沒有。
他把手一甩,就想繼續(xù)跑。
并不是他內(nèi)心沒有正義感,只是選擇善良是需要能力的,他現(xiàn)在沒有選擇善良的資本!
那護衛(wèi)臉色馬上就變了。
他也不顧男女之防,牽過少女的手就放在了徐子墨的手里,眼神很冷漠。
“小兄弟,出手是救命之恩,不出手,那可是生死之仇了!”
徐子墨腦瓜子都快痛得炸開了,你從哪兒看出來我有能耐帶著你家小姐跑路的?!
“哪怕我死了,徐府也會查清楚的!”
那人放下狠話,再不管徐子墨的意愿,轉(zhuǎn)而面向少女慕雪。
“小姐,保重!”
說完就帶著另一個護衛(wèi)逆著奔走的人群迎向追來的敵人。
徐子墨很煩!很煩!很煩!
他的回憶漸漸越來越清晰了,前生被社會毒打的經(jīng)歷現(xiàn)在清清楚楚都在心田。他也接受了穿越的現(xiàn)實。
可是我穿越就是為了再被社會毒打一次?這鬼扯的人生越來越特么像一出小丑上演的鬧劇了!
沒工夫再磨嘰了,徐子墨拉著慕雪開始跑,心里已經(jīng)做好了隨時一個人開溜的準(zhǔn)備。
沒跑出多遠,身后的慕雪突然跌倒。
她稚嫩的臉上掛滿了汗珠,混合著灰塵有些狼狽,渾身止不住地顫抖,怕是早就崴了腳了。
少女慕雪痛的連站起來都很困難,卻不哭不鬧,咬著嘴唇掙扎。
好死不死,徐子墨下意識地回頭看了她一眼。
慕雪灰頭土臉,長發(fā)如同湖堤楊柳一樣披散在背后,一直垂落到塵土中去。火紅的長裙鋪地,點點珠光綴在火焰之上。
她眉清目秀,眼睛里還似有秋水婉轉(zhuǎn)。
那一眼望去,真的……
真的很好看。
但這不是真正讓徐子墨沉默著遲疑的地方。
如果是尋常人,此時此刻就算不丑態(tài)盡顯,多半也心慌意亂。
可她只是抿著嘴唇,一言不發(fā),不求救也不自暴自棄,渾身上下都是清冷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氣息。
徐子墨能夠捕捉到她的情緒,也能讀懂在那之后的心境。
她的內(nèi)心一潭死水,毫無生機,散發(fā)著的清冷氣息都是在小心翼翼地保護自己。
不失態(tài)只是來源于良好的教養(yǎng),死死抓著所謂的教條,或許乍一眼外表光鮮,知書達理,卻不過是好使自己不顯得突兀。
不想招惹麻煩,也不想給別人添麻煩。
徐子墨沉默著、猶豫著,他的理智依然告訴他快走,但總有莫名的情緒荊棘一般纏繞著他的雙腿,讓他寸步不能行。
多么像回憶里的自己。
我最討厭別人活成我的樣子了!
可這又關(guān)我什么事?
他的臉上露出了難色,經(jīng)歷了掙扎,但內(nèi)心果然還是更加理智的。
慕雪低著頭,突然講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