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機關

　　【云中】化作一縷煙，縹緲之間幻化成女子樣。

　　她一襲長裙碧藍如海，裙底繪著浪花，腰間繡著云霞，天海之中隱約能見蛟龍游曳。

　　青蘭撲到了左瑜的懷里。

　　半透明的身體并沒有給左瑜帶來真實的觸感，但眼前青絲漂浮的情景依然有厚重的情緒積淀在他的心中。

　　左瑜笑了笑。

　　“我沒事，青蘭。”

　　那幻影一樣的女子仰起頭來，唇齒微動，紅白分明，只是沒有發(fā)出聲音。

　　但左瑜能聽到。

　　他仿佛被點醒了什么事情，神色里有回憶被觸動的樣子。

　　“徐子墨？我還記得，確實可以溝通一下的。”

　　在青州城里出手并不是源自左瑜的心血來潮，青蘭認出了徐子墨隱藏的身份。

　　轉(zhuǎn)世輪回者。

　　在純粹由靈體構成的青蘭眼里，徐子墨的靈魂強度遠高于常人，他的色彩深沉，大約是常人的兩倍。

　　所以左瑜才出了手，留下一絲機緣，畢竟同屬于轉(zhuǎn)世輪回的特殊人，有許多事情不便講出來，有許多共同的問題要面對。

　　遇到同類，實在是太難了。

　　現(xiàn)在左瑜心里仍然記得那一劍，像是飛魚群動，前赴后繼，綿延不絕的劍氣依然在他的記憶里栩栩如生。

　　他有自信接下那一劍了，不過也更加明白在璀璨光華背后隱藏的困難究竟有多少，不僅僅是靈氣的基礎，還有經(jīng)脈的寬度與運行的軌跡。

　　“不知道現(xiàn)在徐子墨在干什么。”

　　左瑜抬起手虛抱著青蘭的身體，在神識的感應里，青蘭又化作煙霞變成了【云中】劍的樣子，靜悄悄飛回了劍匣。

　　……

　　徐子墨在干什么？

　　成杰知道。

　　青州城前往書院的路上，徐子墨一臉疑惑地跟在成杰身后。

　　今天成杰異?？簥^，在小院里拉著徐子墨嘰里咕嚕說了一大堆。

　　大概是他也要參加昆侖演武，搗鼓了一個武器出來，但是很多地方算不對，所以來找徐子墨求助了。

　　也不知道他從哪里聽來自己很擅長數(shù)算的。

　　徐子墨摸不著頭腦。

　　這事情找他其實沒什么用的啊，畢竟從來沒有研究過什么機關煉器之類的知識。

　　不過先前大家一起搞事情，怎么說也算欠下了人情……

　　想起來成杰漆黑一片里冒著紅光的雙眼，還有入邪一樣的表情，徐子墨突然就覺得有點冷。

　　論可怕，果然還是老實人最可怕了，那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驚嚇體驗。

　　沒得防備。

　　青州最近漸漸又有生氣了，大概是因為天氣回暖的緣故。街邊的小販陸陸續(xù)續(xù)開了張，人聲鼎沸。

　　而青州的特色垂楊如今都抽出了新芽，寬街小巷大多都能見一團團蓬松的綠意，春風吹拂，四散搖曳。

　　滿滿的人間味。

　　徐子墨看著看著就有點發(fā)呆跑神了。

　　柳絮還沒抽出來，惱人的季節(jié)還沒來，等到那個時候，大抵他也已經(jīng)在臻國了。

　　這些日子的苦修卓有成效，靈活御劍的范圍已經(jīng)擴展到了十丈遠，補足了很多凡人眼里短兵的弱點。剩下能做的事情已經(jīng)不算很多了，積累靈力，積累實戰(zhàn)經(jīng)驗……

　　“唉……”

　　徐子墨嘆了口氣，都是短期內(nèi)看不到什么明顯回報的事情。突然就很想咸魚一下了。

　　“到了到了！”

　　成杰一路上碎碎念，大多數(shù)都沒傳進徐子墨的耳朵里，除了這一句。

　　遺憾地送走自己的呆，徐子墨收斂精神，發(fā)覺已經(jīng)到了成杰的小倉庫。

　　總覺得那扇門里有了不得的東西……

　　虛掩的大門外，徐子墨小聲嘀咕，里面黑漆漆的樣子看上去就像深淵，仿佛會吞噬每一個走進去的活物。

　　神識壯大以后，徐子墨的直覺敏銳了很多，這讓他很重視自己的第一感受。

　　就比如說昨天晚上，當趙子明給他遞碗筷的時候，他眉心就使勁兒突突，一問才知道，那混蛋出完恭沒洗手！

　　沒！洗！手！

　　大概又是一次驚嚇？徐子墨還是邁步走了進去。

　　成杰的倉庫已經(jīng)跟上一次相比寬敞了很多，這不是因為擴建，而是許多用來堆放材料的空間都被空置了出來，雜物之類的也少了很多?？瓷先コ山苡昧撕艽蟮墓Ψ騺碇谱魉^的“武器”。

　　一把長約一丈的奇怪兵器被拿了出來。

　　論尺寸，這是一把長兵器，但是卻是按照短兵器的手段鑄造的。前段像是劍，后端則是一塊兒方形，下面開著三個小口。劍刃白如象牙，后半段則漆黑如墨。

　　徐子墨腦袋當時就宕機了。

　　這是什么？一丈長??！那是三米三??！兩米長的劍刃比人都高！

　　成杰興致沖沖給徐子墨介紹。

　　“這個是近身用的兵器，這三個洞里裝著靈石，壁上鏤刻著術法【火球】，不需要修士提供靈力?！?p>　　“所以它是遠近兼?zhèn)涞模　?p>　　“你看這劍刃，是不是一點金石的感覺都沒有？因為它用的是鯨骨！最粗的那一根！我打磨了整整一個月！”

　　“還有……”

　　徐子墨腦殼都要炸了！

　　怎么突然寡言少語的成杰就變成老太婆了？！

　　“打住打??！”

　　成杰這會眼睛又紅了！

　　興奮的。

　　他以為徐子墨要看別的，又急匆匆拖出來一條大柱子，上面還有兩個軸承似的東西，色調(diào)依然是黑白為主。

　　成杰的力氣不大，拖動這個還要板車，即使如此，他的額頭也見汗了。

　　“這個厲害這個厲害！給你看！”

　　“彈跳的能力是一流的！我從水車那里得來了靈感，單憑靈力就可以催動它！”

　　“如果不惜一切代價，甚至還能飛起來一段時間！”

　　成杰口水飛濺，眼睛猩紅，腦門兒上的青筋都快出來了。

　　徐子墨決定趕緊給他的亢奮潑點涼水。

　　“所以……這是用來干嘛的？需要我怎么幫忙？”

　　空氣突然安靜。

　　“但是他們沒辦法湊到一起?！?p>　　湊到一起？

　　成杰把蓋在成品上的防塵布拉了下來，架子上稀稀落落擺放著大塊的部件。

　　徐子墨突然就有點眼熟。

　　尤其是那個梯形的部分，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個載人的倉，還有那個頗像頭的東西，看著很擬人，但似乎并不精密，純屬裝飾的一環(huán)。

　　等等……

　　徐子墨端起了下巴，仔細把所見所聞聯(lián)系了起來。

　　巨大的兵器，有軸承的柱子……

　　手腳？

　　臥槽！

　　他情不自禁張大了嘴巴，一臉不可思議地看向了成杰。

　　對方還在低落的情緒里不可自拔，小聲碎碎念著。

　　“……明明是盡可能對稱的，但是還是不夠平衡，設計的時候明明是為了更加靈巧，但是一應用就沒辦法操控，站穩(wěn)都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可以想象，即使勉強保持平衡，承重的零件壽命也很短……”

　　“但是我真的很想要啊！這是……這是……”

　　成杰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徐子墨，面色潮紅，攥著拳頭，卻不知道要說點什么。

　　“這是男人的浪漫。”

　　徐子墨已經(jīng)從震驚里緩過了神，他破有些感慨地接上了話，因為他搞明白成杰想造什么東西了。

　　這兄弟想要造機甲！

　　你有飛劍我有高達！

　　第一時間明白這件事兒的時候，徐子墨真的是感覺世界煥然一新。不管什么世界，什么背景，男人的浪漫果然都是相差仿佛的。

　　不過他很快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你的夫子不教你嗎？這種問題第一時間應該去問夫子的吧？”

　　成杰咬住了嘴唇，忽略掉了“浪漫”這個生硬的詞匯。

　　他不是沒有問過，只是那個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夫子說這是離經(jīng)叛道，浪費時間，所以他沒有指點我?！?p>　　徐子墨若有所思。

　　仙俠世界，無論如何發(fā)展，都無法避開個人武力的強大帶來的影響。說借助外物是離經(jīng)叛道并不是沒有道理。

　　他們現(xiàn)在還弱小，不過是筑基期，而上面還有金丹、元嬰、化神種種境界，無論成杰最后做出何等的機關造物，終究只是機關。可徐子墨從來沒有忘記熊孩子出手幫他自救時說的話。

　　“這個世界，意志才是強弱的分界線?！?p>　　換句話說，沒有“意”的死物，終究也只是在筑基橫行罷了，期待巨大的量級產(chǎn)生質(zhì)變，反而不如直接提升自己的境界來得簡單直接。

　　“也許思路錯了?！?p>　　但是徐子墨還是想幫幫他。

　　“你為什么……想要這么一個東西？”

　　成杰嘆了一口氣。

　　“我也會去昆侖演武?！?p>　　“在書院這么久了，我其實最想去的地方是問天宮，但昆侖那里諸多門派都會選拔門人弟子，多少也是個機會。”

　　“但是我的戰(zhàn)斗力……有準備的情況下，仰仗著一點機關術和陣法修為還能看一眼，正面碰撞的時候就很吃力了?！?p>　　“入了品階的靈器法寶都是金丹時候才能使用，況且也不是我能承擔得起的。”

　　“只有這個。”

　　成杰的眼神里面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有期待也有迷惑，有希望也有不甘。

　　“可以彌補一下正面戰(zhàn)斗時候我的短板，成本又在我的承擔能力內(nèi)。”

　　恐怕不止是想彌補短板，徐子墨心里感慨，你怕不是想去昆侖開無雙，一刀砍翻所有人。

　　徐子墨簡單解釋了一下問題出在哪里。

　　四個字，花里胡哨，三個字，不實用，兩個字，浪費。

　　當然他不是這么說的，而是認認真真站在科學的角度給玄學信仰者普及知識。

　　“但是，你可以換個思路。”

　　“怎么換？”

　　“如果不善于正面碰撞，為什么不避免呢？”

　　徐子墨狡黠地一笑。

　　“你可以這樣，這樣……然后這樣……”

　　成杰端著下巴在聽，越聽越起勁兒、

　　“哦~……哦~……原來如此~……秒啊~……”

　　最后兩個人相視一笑。

　　“嘿嘿嘿……”

　　“嘿嘿嘿……”

　　門外偶然有路過的同學，本來還準備好奇地張望一下，聽到這聲音，只感覺渾身冒冷汗。有多快跑多快地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