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世

　　改建后的千言閣雖還同從前一般分為上下兩層建造，但如今看起來總感覺開闊很多，許是因為這內(nèi)部構造為環(huán)形設計的緣故。

　　雖說是兩層樓，但其實二樓距離一樓并不是很高，從樓上往下看，正中心的位置是一個可容納大約五十人左右，約五尺多高的圓形戲臺，戲臺四周有張張圓桌環(huán)繞，空間開闊可容納百余人。

　　戲臺正后方是通往二樓的階梯，樓上環(huán)繞一圈皆設有雅間，故此二樓亦為茶廊。二樓還設有一個貴賓區(qū)，可這個貴賓區(qū)僅能有一到兩人就坐。

　　總體來說，改建后的千言閣是個外看方正內(nèi)看周圓的建筑。

　　蘇碾塵沿二樓圍欄緩行半周，最終駐足于一特定位置，這里正對樓門，視野最好不過。她常立于此等著那人來，等著那人眼眸中獨屬于她的溫柔。

　　可是，那抹溫柔怎么就消失了……

　　思緒如潮，回憶似魔，它生出了手腳，一次次的撕扯著她的心。她雙手緊握圍欄，情緒幾近失控，胸中波濤洶涌，如同驚濤駭浪，又似沸水燙心，疼痛難忍。

　　她喃喃自語：“周銀闕，我為何偏偏放不下……”

　　胸口的疼痛感愈來愈烈，蘇碾塵似是些支撐不住了，抓著圍欄的手突然沒了力氣，險些跌下去時，幸好駱靈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

　　駱靈滿眼關切：“小姐，你怎么了？胸口又疼了嗎？”她聲音顫抖，淚光閃爍，生怕蘇碾塵有個好歹。

　　蘇碾塵深吸幾口氣，待情緒稍緩和方才開口：“無妨?！?p>　　“明明很久都沒發(fā)作了，這又是怎么了！小姐，咱們還是回吧！”駱靈開口依舊帶著顫音。

　　“我沒事，還沒有正式開始，再等一會，等外面的表演結束了，我們聽一段再走?！?p>　　按約定，不知他今日是否會來。

　　駱靈雖憂心忡忡，卻不忍拂了蘇碾塵之意，只得依了她。

　　片刻之后，樓外的喧囂漸漸平息，顯然是表演已經(jīng)結束。隨后，樓門吱呀一聲開啟，一群面帶喜色的聽書客紛至沓來，被店小二們熱情地引領至各自的座位，桌上隨即擺滿了茶果點心。

　　不過兩口茶的時間，再往樓下看去，已是座無虛席。

　　“碾塵”

　　忽然聽到一聲熟悉的聲音，蘇碾塵回頭看去，果然是莫先生，兩個月前他們約好的，千言閣開張時他會來。

　　“莫先生，當真是守時的?！?p>　　駱靈隨即扶著蘇碾塵站起身欠身施禮。

　　莫顏下意識地伸手欲扶，指尖不經(jīng)意間觸及了蘇碾塵的手，她幾乎是本能地想要抽回，不料卻被莫顏反手拉住，他的眉頭微蹙，語氣也冷了幾分。

　　“坐下”

　　莫顏伸手為她搭脈，面色越發(fā)的難看起來。

　　“蘇碾塵，你多久沒有吃藥了？”

　　見蘇碾塵遲遲沒有回話，莫顏的一雙冷眸便看向一旁的駱靈。

　　“你家小姐，多久沒吃藥了？”

　　莫顏冷冽的語氣讓人不容忽視，而駱靈向來有些怕他，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結果便是她用著顫顫巍巍的聲音開口：“差不多有兩個月了，小姐未再發(fā)作，便把藥停了。但是方才小姐她……”

　　“駱靈”碾塵開口截住她，她知道駱靈想說什么。

　　“方才什么？”莫顏微微皺眉。

　　“沒什么?！碧K碾塵輕輕抽回了手。

　　莫顏深吸一口氣，似乎是在努力壓制怒意。

　　“也就是說，在我離開后，便沒有再吃了是嗎？”莫顏再次看向駱靈，那眼神似是在提醒她，你得說實話。

　　駱靈只好再次怯生生的開口：“是，是的，莫先生?！?p>　　“莫顏，你莫要嚇唬駱靈了?！碧K碾塵冷言，語氣中帶著幾分不悅，“是我不愿服藥的，若我不愿，誰又能勉強得了我？”

　　自目睹那場大火之后，她便是一病不起，還有了胸口疼的毛病，疼至昏厥過去也是時有的事，爹爹為她治病四處尋醫(yī)問藥殫精竭慮，但病情總是時好時壞，也就那么病怏怏的過了一年半之久。

　　其實她心中明了，這是心病所致，而周銀闕的離世便是癥結所在。然而除了駱靈，無人知曉其中緣由，她既不言，亦不讓駱靈透露半分，以至于醫(yī)者無從下手，家人皆以為她命不久矣。

　　直到四個月前的一天，爹爹從一個從贛州來的商人口中得知，贛州南豫城有位神醫(yī)，醫(yī)術高明號稱能治這世間百病。

　　爹爹當真就信了那商人的話，馬不停蹄的去了贛州南豫城，也真的就找到了那位神醫(yī)，就是莫顏，并且將他請來昱州東煦城為蘇碾塵看病。

　　見蘇碾塵動了怒，莫顏的語氣緩和了幾分：“為何不愿服藥？此藥需連服半年才可見效，你若不吃……”

　　“我不想忘記……”蘇碾塵突然開口打斷了莫顏。

　　“莫先生，你似乎總能看透我的心思。那么此刻，你能猜到我心中所想嗎？”她凝視著莫顏。

　　若唯有徹底遺忘，才能治愈我的心，那我寧愿承受這份痛苦。

　　莫顏確實醫(yī)術了得，蘇碾塵從未提起，他卻似是知曉她的病因，自從吃了莫顏給的藥后，確是很少發(fā)病了，直至后來不再發(fā)病。

　　但是就在兩個月前，她忽然間發(fā)現(xiàn)，關于周銀闕，關于他們兩人之間的事情，她能記起來的越來越少。

　　“你給我吃的藥，總會讓我忘記一些事，我也知道，只有我忘記了，我的病才能好。”

　　蘇碾塵緩緩伸手掀開了圍紗，抬眸間原似清泉的眼眸，此刻竟已結起冰凝。

　　“可我就是不愿！”

　　莫顏凝視著她眸中的堅決，方才初見她時，心中那份雀躍的歡喜只在瞬息便黯淡下去。

　　他這人，怎么回事？

　　她竟看到了他眼神里的失落，竟是那么一覽無余的展露在她的面前。

　　好似他已與她相識許久一般，可他不過是爹爹為她請來的大夫，他們不過相識短短四個月，這讓蘇碾塵感到詫異。

　　一時間蘇碾塵不知該如何理解，亦不知該作何反應，又怕是自己多想了，于是回避性的再次將圍紗放了下來，倍覺尷尬之時，樓下傳來陣陣喝彩聲，蘇碾塵順勢望去，不在做聲。

　　“為念一人，不顧己身，不念及親人憂慮，豈不自私？而那人當真值得你如此念念不忘？”

　　蘇碾塵聞言未答。

　　彼時，驚堂木一聲響，折扇一展，是說書先生上臺了。

　　莫顏看著側過身去的蘇碾塵，忽的想起勵衍那個家伙對他說的話。

　　九世輪回，她每一世的劫難皆是必然，是命盤中早已定好的劫，縱使你追入輪回，也不可能真的改變什么，即使你施法干預一時，看似是有所改變，可最終依舊會回到原本的劫難中去，莫要犯傻白白的耗費元神浪費修為。

　　自從跟隨她墜入這一世輪回的那一刻，他便布下術法，只為搜尋當時同一時間降生的嬰孩。

　　無奈，扶顏自投生后，她身上出自于他的元神氣息就被隱藏，所以他只能等待，等待這一世的蘇碾塵慢慢長大，到時元神之氣不再受束縛，好讓他可以感知到并找到她，可是這人間的時光太過漫長，一晃，就是二十二年。

　　如果只有徹底的忘記他，我才能好，那我寧愿一直痛。

　　聽到了這心聲，方才恍然，你所有的劫難，都與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