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近中天,辰過亥時,天氣轉涼。
鬧了半夜的妖禍逐漸平息,村民們相互蹲坐在義學院中,伸著脖子看騶虞戲耍白狼王。
牛文章兄弟三人殺罷野狼回來,免得白狼王再次替死脫身,個個臉上都洋溢笑容。
許老夫人看了,就知道替死野狼都被處理,暗中劾令騶虞,擒拿白狼王。
騶虞也不猶豫,后腿一蹬,猛撲上去,前腿一把摁住白狼王,虎爪張來,立刻扎入肉里。
“狼王,可愿降服?”
許老夫人不悲不喜的問道。
白狼王被騶虞制住,已經動彈不得,狼眼瞪出血來,鼓的如同驢眼,狼嘴被打爛,撇的如鱷魚。
“你想怎么對咱?
殺妖取丹?
還是圈養(yǎng)當配種的走狗?”白狼王說話像破風扇,一股子噪音。
“這點狼王可以放心。
許氏一門學的是文道義理,不懂的煉丹術,也不通圈養(yǎng)妖兵的法門。
只要狼王愿意,可留在義學,當個守門人。
也不會虧待狼王,許氏義學都可以傳授,其中好處,不用老身贅言?!痹S老夫人聲如金玉,說的話自帶一股厚重感。
真妖之所以有別精怪,蓋因內結一顆妖丹,此物內含七孔八竅,參玄造化無上功。
這妖丹可謂萬金油,醫(yī)家佐使煉大藥,道家降真煉大丹,故而白狼王有此一問。
“不想,你家還是個忠厚老實人。
可惜,咱骨頭硬,可殺不可辱。
不甘只做個守戶犬。”白狼王慘笑一聲,露出森森白牙。
“狼王可是欺老身刀不利?”許老夫人略帶不悅。
“老夫人刀利如水,沁潤心脾,可惜,咱是個粗人。
今日被許氏所敗,某家心服口服。
就此別過,咱去也。”白狼王恭順的說了一句。
就見一道月光自半空照下,白狼王如泡沫一樣化開,好似無數肥皂泡四散。
“不意竟讓其走脫,可惱、可嘆。”許老夫人不住的嘆息道。
牛文章都看花了眼,符劾騶虞,就已經令他大開眼界,白狼王這招脫逃,亦頗具神異。
“月潛術?
不對,是月影遁,在這里。”王五大叫一聲,朝月影擲出三柄紙刀。
可惜白狼王已潛月影中,紙刀縱使堪比鋼刀利,也難傷四境真妖分毫,只得眼看著對方逃掉。
“終究差點火候,比不得神兵利器。
還是沒能攔下,讓這妖孽給逃了。”王五嘆息道。
彩門紙刀、紙劍大有來頭,源出兵家密法——紙上談兵,以紙做兵器,鋒利如鋼刃,又可如紙張般折疊。
“五先生不必難過。
此妖頑固不化,難當大用,走脫了也不當事的?!痹S老夫人不以為意的寬慰道。
王五本就不是小性子的人,心里轉了幾個念頭,就不去糾結,忙跟著疏散村民,幫著組織護送回家。
許老夫人把牛文章兄弟三個叫到身前,有心問個明白,這次四境真妖打上門來,目的到底是為了什么。
“三位賢侄,且隨老身里間敘話。”許老夫人安穩(wěn)依舊。
三兄弟心思各有不同,牛文章能猜到許老夫人問什么,可惜他也不知道白狼王,為啥來捉人。
鐵石頭沒心沒肺,混不覺得事,牙根就沒考慮,只覺得白狼王欺人太甚。
柳麒麟面上有點陰沉,他在人市關了三年,又精通耳報神,知道的多,知道此中來由。
在次回到南向的學堂,許老夫人并許長林、許玉娘。
隨著老夫人安穩(wěn)落座,三兄弟就像犯了錯的學子,并排站立。
“三位賢侄。
今夜四境真妖打上門來,直言索要逃奴,又言說奉上命所遣。
恐背后還有大妖,不知賢侄們,可知其中緣由?”許老夫人不急不躁的說道。
“老夫人,還是由我來分說,其中來由吧。
這四境真妖號白狼王,藏身衛(wèi)城河岸荒地處。
這處荒地名為荒野,實則不然,為人販子暗中占據,取名喚作人市。
九州境內的苗疆蠻奴、蜀地僚人、身毒昆侖奴,泰半源自此處,可謂是深藏不露。
這次,白狼王打上門來,或許就是因為此事了?!绷梓胙粤T嘆息一聲。
“怎么會有這樣的事?一點消息也沒聽說?。俊痹S老夫人有些驚訝道。
這人市得有多大勢力,才能瞞過,像許家這種本地世家,要知道,許氏義學已有千載,又是本鄉(xiāng)本土。
“老夫人不知很正常。
這人市隱蔽工作很到位,無論是帶人進、還是帶人出,都是提前用藥迷暈。
進出都使車運,這車內有機巧,躺在其中,聽不見外間聲響,又安穩(wěn)的如履平地。
每次都要轉半天圈子,這樣一來,就猜不出路途,更無法推測藏身之處。
更關鍵的是,此地使牙行規(guī)矩,已經匯聚了牙行真意,修行者也無法推算。
如此一來,可不就密不透風,瞞過了所有人?!绷梓胝f的仔細,這都是他親身體會。
“不想竟是這樣。
觀其章法,不似普通,雜糅了兵法在里頭,又有工家、醫(yī)家的東西。
看來背后不會簡單了?!痹S老夫人說到這里,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道“賢侄是如何探知這些事情,又怎么會惹來狼妖?”
“我自幼批命,言有三道死劫,本家法師怕我枉死。
舍了一道耳報神通,與我降災渡劫。
也是靠著這道耳報法術,探聽人市中的隱秘。
這次被黃叔父搭救,逃過一劫,一心報復人市,寫了一紙訴狀,投往六衙監(jiān)司。
細想來,白狼王必是因投訴狀引來的,不然,人市不可能在來抓人。”柳麒麟說到最后,有些懨懨。
六衙監(jiān)司這事讓人心寒,若是真如猜測的那樣,有大妖與六衙勾結,那人族就有大麻煩了。
“賢侄啊,話可不能亂說,你把投狀六衙的事,詳細的道來,這其中怕不是有誤會吧?”許老夫人有些慌亂道。
無論是人市、還是六衙勾結大妖,這都是前所未有的,特別是六衙,乃是人祖親立,專為斬妖捉鬼,又怎么可能勾結妖怪?
“這事俺來說,當時師傅把俺倆給救出來。
按照早先商量的,把人市有大妖、圈養(yǎng)野狼、游魂吸食活人陽氣,都寫的清楚。
結果到了人祖廟,還沒進到六衙監(jiān)司,在門口就被一個獄卒攔下,強奪了訴狀。
若非師傅跟著,差點就要被他監(jiān)押,搞不好小命都得丟?!辫F石頭說起這事,依舊是氣沖沖的。
牛文章之前鐵石頭就說過,他沒往心里去,不想這事還沒完,已經驚動了人市的五境大妖。
“原來是這樣,老身算是聽明白了,其中禍患不算小,想來,必定還有后招。
黃大俠把你們托付給許家,必定不會教你們出事的,更不會讓妖怪帶走。
你們三個從現在開始,就老老實實的在義學待著,不要到處亂跑。
免得在有人上門來搶人,到時候救援不及?!痹S老夫人安排下去,這次算舒了一口氣。
她的幾個兒子,被黿妖用甲陣困住,都不曾覺得擔心,聽完這事,心里反而不踏實了。
“長林、玉娘,你們去書舍整理出一間房間,三位賢侄住。”許老夫人又吩咐了一句。
自此,牛文章三兄弟退出學堂,跟隨許家兩兄妹,往東向的茅屋去了。
“這一排都是給義學的學子使的學舍,三位且跟我來?!痹S長林邊走邊介紹。
許氏義學,乃是學前教育,中土文道十五歲進學,在此之前,需要自主進學,也就是傳統意義上的私學。
之前朗讀經卷的小蘿卜頭,大都居住在這里,都是衛(wèi)城周邊,有心學儒道的子弟。
“長林兄,我有一個不解,不知當問不當問?”牛文章見許氏義學竟然不是成學,不免心生疑問。
“文章,但說無妨?!痹S長林落落大方,深諳君子儀表。
“按說許氏義學也傳承千載,怎么沒辦成學?”牛文章直截了當的說。
“成學需要有真卷傳承,官方才會授予成學資格。
許氏義學傳自先師種由門下,雖傳承有序,卻沒有賜下真義經卷,自然不能建成學。
這也是好是,免得還了文道院一事?!痹S長林最好好似自我安慰一般。
牛文章點了點頭,沒想到許家,有騶虞符圖這種寶物,竟然沒有一卷真義經卷。
這真義經卷,牛文章曾經在多羅寺見過,是用金粉在貝葉上,寫的是真如法脈的空經。
據說真義經卷,都是各道傳承的核心,自真卷中可觀測真知,直接領悟其中道理,哪怕是不識字。
“不應該啊,許氏索要求取真卷,應該不是難事???”柳麒麟脫口而出,說完就有點尷尬了。
這事用屁股想,都是人家的家事,很可能涉及隱私,他這么大刺刺的說出來,讓別人難免會有些尷尬。
牛文章看的這一幕,心說,柳麒麟愛懟人的毛病又犯了,自然不好讓局面尷尬,忙打岔緩解。
“麒麟,你先不要問這問那,咱們現在睡的地方還沒呢。
長林兄,折騰了這大半夜,真讓人神疲力乏。
直想倒頭就睡,還請快些安排吧?!?p> 許長林嘴里應許著,忙不停的大步走在前,給幾人指引,又招呼著把鋪蓋細軟送來。
不到片刻時間,就把一處四人住學舍收拾干凈,供牛文章三兄弟居住。
“不是我說你麒麟,你這嗆人說話的毛病,下次真的改改了。”牛文章等許氏兄妹走后,沖柳麒麟說教。
柳麒麟自知理虧,也沒有回嘴,拿被子蒙頭遮臉,不吭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