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人四前二后的相隨走著,路上俱不說話。道畔不時有三三兩兩的行人走過,有些是趙府的仆役下人,有些卻是不類人形的怪異模樣。
那些仆役對四個獨眼怪人非但未顯出慌張害怕的樣子,且都對四人執(zhí)禮甚是恭敬,見他們經(jīng)過,便都垂手肅立在一旁,讓四人先行了。
林白低聲說;“無聲哥,這四個怪物輕車熟路的,看來是趙家的???,或者就是趙家的人,趙家怎么會跟這種怪物有交往呢,這些怪物究竟都是什么東西呢?”
英無聲說;“這幾日怪事太多,都不是常理能判斷明白的,只怕這趙家也不干凈,與一些惡人惡事必有牽連,脫不得干系,我們小心點?!?p> 就見四人也不回禮,神態(tài)間亦看不出有任何倨傲或者謙卑之色。四人只顧自走,漸去,所過處的亭臺閣舍就顯得靜寂清曠下來,地面上也少了人跡。
不時四人穿廊過亭,當(dāng)行完一片假山花榭后,就漸望到了好大一片的幽竹林海。赴過去見林中有卵石甬道。步入其中,見那竹葉密密簇簇,深茂如海,竹竿節(jié)節(jié)清圓,在翠浪綠波的掩映之下,已能看到幾座赭色的樓宇立在平掌似的凈土清石之上。
好個清寂幽靜的地方!
便見在飄灑著斜風(fēng)珠雨的樓庭之中,在層層竹葉底里,有一只渾身滾著煙火云氣的牲獸爬臥盤踞著,那牲獸如牛犢大小,也似牛犢模樣,周身盡披著銀白鱗甲,只是在豎著的兩只彎角上,又各生著亮如暗夜星辰般的眼睛。
它瞅見四人,如聞到兇信般的,突然就顯得很不安了,彈打著鼻息,猛得閃動角上的眼光,四目俱睜,嘶吼咆哮著,欲沖過來。
林白有些慌張的說;“無聲哥,是不是它發(fā)現(xiàn)了我們了?!?p> 英無聲一把將林白拉近過來,卻見那個須發(fā)枯亂如草的年長獨眼怪低音斷喝了一聲,說;“虛靈,不可造次。”
那些畜獸聽了,如懂人意,遂都搖頭晃腦的安靜下去,雖仍然是朝幾人不住的打量,但卻蹲臥下身子不動了。
原來那些畜獸叫虛靈,看來這些能通人語的虛靈是護衛(wèi)著這座樓閣的。這趙府還有這等好的去處,怎么上次進來沒見趙赫引人到此呢!想必是機密之地了,這地方仙家府第一般,料來里邊住的也是身份貴重的人。
英無聲想到,小鎮(zhèn)多有傳言,說趙家有一位曾曾祖尚健在,叫趙神風(fēng)。如果傳聞是真,怕他也是有好幾百歲的年紀(jì)了。之前英無聲始終不信,人怎么可以活得那么久呢,而今見了那么多不可思議的詭異,這人過百歲而活的事便不足為奇了。
這處閣樓下棲隱的難道會是他。他怎么會與怪物交從呢,莫不是那趙神風(fēng)的長生之道竟與近日現(xiàn)出端倪的諸種異怪有關(guān)。
英無聲心中想著,拽緊了林白急跟上去。四人行到樓前,穹宇屋舍前風(fēng)雨瀟瀟,竹浪如海,屋中卻聽不見有半點聲響傳來。便見門戶關(guān)著,四人似有躊躇的立了半天,那個長須如蓬草的獨眼人說;“老四,你去請旨。”
請旨,難道這樓中住的會是大盛國的皇帝,不是皇帝的話才叫旨意么?這窮鄉(xiāng)僻壤的,大盛國的京都遠(yuǎn)在千萬里之外,皇帝陛下縱然要巡訪邦城,也不至駕幸到這樣絕少人煙的邊疆地面上來吧,且近幾日陰雨蕭條,街市寥落,也沒見著朝廷的儀從,難道是皇帝微服出宮!聽說趙家有人在京里做著一品的鎮(zhèn)國將軍,莫非皇帝駕臨小鎮(zhèn),是與趙家的大將軍一并歸來的。
英無聲心里胡亂猜測著,隨即想到,黃月山中的怪事眼看便要爆發(fā)出來,皇帝若在這個節(jié)眼上出巡至此,那太也危險了。
看樣子,那四個獨眼怪人必是皇帝的扈衛(wèi)親隨了。只是奇怪,朝廷怎么會讓這么難看怪異的人擔(dān)負(fù)著陛下安危禍福,堂堂大盛帝國,幅員遼闊,人民億兆,其間不乏經(jīng)天緯地,架海擎空之人,朝廷用那般貌陋之輩,也不怕御史非議,民間驚恐么。
難道說皇帝陛下輕裝簡從,也正是為黃月山里的怪事而來的。
英無聲想得出神,正思慮如果真是大盛國皇帝親致,那么且好,他便要闖駕告?zhèn)€御狀,將鎮(zhèn)里發(fā)生的異事和林白家里的變故一并通通的呈于御覽。
他正思謀如何下手處置,不妨被林白一下捅在他腰間里,使他立馬回過心思來。
林白將一對毛毛眼睜得圓溜溜的,說;“無聲哥,你想什么呢,你快看?!?p> 英無聲順著林白的視線瞧過去,他便也被驚奇了起來,就見那被稱為老四的獨眼怪人,順了順?biāo)鑱y的短髯,已沿階而上,正恭敬的立在一扇雙扉排格的門前。
片刻一個樣貌韶華清秀的年輕人走出來,年輕人氣宇軒挺,鮮衣分明,他手持白紙墨畫的折扇,腰間玉佩叮當(dāng),一柄銀鞘長劍垂在腰帶上,看上去,滿個人就顯得光彩奪目。
林白不覺失口說:“無聲哥,這個人怎么這么好看呢,都比你好看?!?p> 英無聲卻想,難道這年輕人就是大盛帝國的皇帝陛下。
英無聲沒接話,林白回過神,似乎意識到自己在這種時候,不該說這樣的瘋話,她一時又想起家中慘況,心底遂又黯然下去,就心窩里酸澀,只得再不提起,且向樓門前不分心的看去。
就見那四個獨眼怪人都先后拱手為禮,語氣極恭,還是須發(fā)亂如蓬草的那個怪人當(dāng)頭先說;“諸葛四給白尊者請安了,我兄弟四人已遵符命,辦完上差調(diào)撥之役,今特來復(fù)命聽訓(xùn)?!?p> 那被稱為白尊者的年輕人眼簾未翻,只淡淡的說;“知道了。諸葛云錦,你弟兄向來常往山中,眼下山中事體如何,老祖一切是否安妥?!?p> 那長須獨眼的怪漢正叫諸葛云錦,是諸葛四中排在首位的。當(dāng)下他便說;“今個我們到得水龍關(guān)口,山中的弟兄們傳來話,說老祖在這一二天內(nèi)定能出關(guān),再獲神通自由,山中有風(fēng)門十二衛(wèi),地焰山二十四金甲神,流云閣無心上人,雙鹿島晁娘子和空吾崖的陳青雷等謹(jǐn)慎守著,諒來不會出差錯的?!?p> 白尊者說;“這是最好,焦三太祖的安排自不會有差的,緊要關(guān)頭,自當(dāng)不可大意,你等且退下吧,我會替你們向各位堂尊稟復(fù)的,左右使待會有貴客要見,俱在迎候,就不留你們了?!?p> 白尊者說話畢,也不多看四人一眼,也不為禮,轉(zhuǎn)身欲去,忽然間似乎想到什么般的,說;“對了,那姓英的小子可有消息,那柏壽生的生魂,可有眉目了?”
諸葛云錦說;“眾弟兄都在找,此間內(nèi)外隔絕,料他不可能逃走,據(jù)息谷先生的弟子回報,那小子在通冥無圣布法之后還在鎮(zhèn)子里,只是那姓柏的,他在最后一次救了姓英的小子后,便再未見到他的行蹤。”
白尊者沉吟半響,說;“急著辦吧,這可托不得了?!?p> 白尊者說了這句,再不多話,回關(guān)了樓門,徑自去了。
諸葛云錦躬身相送,但那最先入前扣門的老四,卻滿面慍色,他將大袖重重的一拂,背轉(zhuǎn)身理也不理的低頭先行而去了。
其余二人面上也都是悻悻之態(tài),都相跟著快步離開,只有那諸葛云錦,重重的嘆了口氣,心中似惴惴不安的,一步一回頭的走在最后。
林白說;“無聲哥,他們也是找你的,我們離了這里吧?!?p> 英無聲心里想,原來那年輕人并不是皇帝陛下。他便給林白做開解,說只要有乾元旗,兩人暫不會有事的,趁著趙家今日人多事雜,也許能多探聽到些有用的信息,既來之,則安之,不必多擔(dān)心的,且那諸葛云錦說了不是有那姓柏的前輩在暗中護佑自己么。
林白便又問那柏壽生可能會是誰,又是怎么暗佑英無聲的。
英無聲想來想去也記不得自己被誰保護過,他也是心頭一片茫然,只得搖頭苦笑,說;“誰知道呢,要是知道那個了得的人便好了?!?p> 林白還待再說,已被英無聲拉著向前,隨著諸葛云錦去了。
英無聲本想入到竹樓中去看看,但通入的門被那白尊者從內(nèi)里反扣上了。他聽眾人言說起的那什么老祖,便自然的想到黃月山的怪事,他憑著近日從那些怪人口中聽到的言論判斷,心中已隱隱的有了個分明的輪廓。
他猜料到,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黃月山中被壓制下了一個頂厲害的,極其有身份地位的人物,那人便很有可能即是他們說過的那個什么老祖了。
英無聲猜斷,那老祖也不知怎的原因,或得罪了誰,被那叫伏魔神印的東西鎮(zhèn)著,多少年不得自由。前幾天前伏魔神印被人點著了燒了,那老祖失去禁制,這幾日便要脫困出來了,聽那些人的語氣,最近入得小鎮(zhèn)的陌生面臉,好多便是為了此事來而來的。
英無聲邊走邊想,小鎮(zhèn)上近幾日來所有的怪異之事,也是從黃月山中起火,即那伏魔神印被焚后才生出的。如果查清楚這里中的所有干系,或者便能知曉林青的下落。知道林以梁是怎么死的,是被誰那般殘忍的殺害的,雖然眼下自自己沒法報得大仇,但等自己找尋到叔父,學(xué)得本領(lǐng),也就輕而易舉了。
那柏壽生會不會便是叔父呢,如果是,叔父怎么又叫王長桿。
英無聲想到此間,突然記起叔父在黃月山火起時說的話,叔父說他喝酒誤事,讓人將伏魔神印點著了。
英無聲記得叔父在黃月山變怪生出的前幾天曾離開過小鎮(zhèn),歸來時酒醉熏熏,就直昏睡了兩個晨夜沒醒來。
莫非叔父真牽涉到黃月山的怪事中去了!英無聲心中捋理著種種頭緒,和林白兩個不遠(yuǎn)不近的跟著諸葛云錦,見他一路上悶著頭,終于繞到一處偏僻清靜的院落中去,見一面還算堂正的屋舍,就邁腳進去了。
英無聲掐斷了思緒,和林白潛移過去,他們不知房中底細(xì),只得貼在窗口下舔破窗紙偷聽。
見諸葛云錦的其余三兄弟都已在了。諸葛云錦才在椅子上坐下,那老四已一掌重重的拍在桌面上,就猛得立起身來,怒氣沖沖的說;“他白野算什么東西,他不過是左右使面前的一條狗,他就狐假虎威的,也敢這般無禮,對人頤指氣使,連人不帶看一眼的,他還將老祖放在眼里么!”
諸葛錦云看看其余兩位弟兄也是憤憤不平的臉色,就訕訕的說;“那白野是趙老太爺?shù)年P(guān)門弟子,生性本是如此,他已得到趙老太爺?shù)恼鎮(zhèn)髁?,在趙家門里也是頭面人物,眼下咱們黑血七淵正有依仗趙家的地方,這種時際,萬事從大局思量,三位兄弟還是不要妄動肝火了吧?!?p> 另一個左邊面腮上有青色胎記的獨眼怪人聽諸葛錦云這么說,也霍然站起身來,說;“老大說的這是什么話,離了他們趙家,我們黑血七淵難道還成不了事,難道還救不得老祖了,要不是近日是老祖重生的大喜時日,我真想領(lǐng)教領(lǐng)教他趙家祖?zhèn)鞯氖幍厝E有多厲害,破了他的傳說?!?p> 那一直沒說話的個頭最高瘦的獨眼怪人說;“正是,老二說得對,大哥也不能長他們志氣滅自家威風(fēng),眼下哪是咱們要依仗他趙家,是他們趙家不得不附在咱們幽冥神的祇岸之下?!?p> 高瘦獨眼怪人說;“他趙家自古相傳,歷代以來,已近萬千子孫,如今他們在大盛朝里權(quán)勢旁落,說不得就要落得株連九族的下場,他們只有依著咱們的幽冥神,投靠在黑血七淵的門下,才能因勢利導(dǎo),保他一門平安?!?p> 那面有青記的老二說;“就是,他趙家算什么東西,為了巴結(jié)咱們黑血七淵,竟然將這里合鎮(zhèn)人口的性命,用來賄賂左右使,用生人心肝來祭奠幽冥神?!?p> 老二說;“雖然這小鎮(zhèn)里戶姓駁雜,但除了那姓英的父子兩個,哪一家又不是他趙府的旁支,幾百年前,那一戶不是趙家門里之人?!?p> 英無聲聽得他們這般講說,心底詫然的想,原來那天所見的被黑衣人挖去的伍妹兒的臟腑,只怕也是用去祭奠什么幽冥神的,小鎮(zhèn)上的那些死人和變怪,原來真是趙家在暗里做的鬼,但他們怎么會說小鎮(zhèn)人家,數(shù)百年前與趙府是同宗的呢,他們說的那英家父子,只怕便是自己和叔父兩人了,既然自己與叔父并非他們族類,卻為什么會長年住在這個小鎮(zhèn)里來。
英無聲不解的看林白時,林白臉色暗暗戚戚的,正凝著淚花靜聽四人談?wù)摰脑挕?p> 英無聲這么想,一霎里記起林大娘在趙家門口說過的話來。
就聽諸葛云錦說;“趙家最厲害的,并不是蕩地三十二決,卻是趙家秘不外泄的披魂大法?!?p> 就見其余三人聽了此話,面上俱是一驚。
諸葛云錦說;“兄弟們有所不明,數(shù)百年前,趙家門里曾出過一位極其了得的人物趙牧風(fēng),他的能耐,在他青年之時已趕超過了現(xiàn)今健在的趙老太爺,那震爍六界的披魂大法,便是他悟創(chuàng)出來的?!?p> 諸葛云錦說;“他為人的性情頗為平和,極不贊同他們家族與我等黑血七淵的交從太密,認(rèn)為我輩殺戮頗重,有干天和。后來因利害相關(guān),趙家宗主趙汲便在我族前輩的幫助之下,合謀除去了那趙牧風(fēng),他的一族子孫,便都被改名換姓,押解到這黃月山下來,為以后救脫老祖早做籌劃?!?p> 諸葛云錦說;“這小鎮(zhèn)人家,雖盡是與趙府同宗,但長久以來,卻是讎仇相對,他們骨子里對趙家的憤恨并未少減的。”
那高瘦個子的獨眼怪人說;“同室操戈,這自來是他們?nèi)碎g世道的拿手好戲,只是這趙家也太毒,為不走漏風(fēng)聲,怕消息傳出去傳到他們大盛國的京畿,竟然要將合鎮(zhèn)人口滅絕,裝神弄鬼的,把人都挖了心肝弄成行尸?!?p> 諸葛云錦說;“趙家這也是不得已而為,想那七百年前,晏陽天為困囚老祖,以畢生神通煉成所謂的伏魔神印,那晏陽天當(dāng)時是天上地下無人可匹之輩,他的乾元通玄手何其厲害,他煉制的伏魔神印,功力豈是兒戲,后來便將老祖困住。這七百多年來,老祖一身銳利,已被那伏魔神印消耗得幾欲殆盡,若不用處子純**血補化,以山川幽暗之氣蒸慰,老祖便是脫困,也無異于常人。趙家自誕生之日起,便與我輩多有親密過從,關(guān)系交織不斷,這事,已被大盛帝國得知,他們朝廷已有誅人靖疆的謀算,如果趙家不與我等聯(lián)手救出老祖,挾勢自重,他趙家便要萬劫不復(fù)了。且這小鎮(zhèn)民居,在數(shù)百年前便已被預(yù)作了解脫老祖的棋子,男的或割其首,或剔其肉,以養(yǎng)老祖圣體,女的或刨內(nèi)臟,或以身祭,以補老祖靈魄?!?p> “乾元通玄手”。英無聲聽諸葛云錦提到這個詞句,心里猛得咯噔一下,他來不及多慮,又急聽諸葛云錦講下去。
諸葛云錦說;“咱們潛在大盛國宮里的暗探傳出消息,大盛帝君柳云白已派出人馬往此間巡訪,如果趙家在此之際,使一人逃出小鎮(zhèn),若讓遇見大盛國的差使,老祖未出,只怕在鐵證面前,趙家一門只有被滅門的命了?!?p> 原來如此。窗外英無聲和林白聽到諸葛四兄弟如此說道,心底便驚得涼了透,額頭上卻冷汗滴滴,他們怎么猜測,也沒想到這其間竟有這般的陰謀利害,多年來這小鎮(zhèn)所有的禍患,竟然全出自這黑血七淵和趙家之謀,他們一者是為保全利祿勛位,一者只是為了救出那什么老祖。
英無聲想,那老祖竟以活人氣血養(yǎng)命,和趙家一樣,必然是大邪魔大惡人了,怪不得那鎮(zhèn)著他的神印叫伏魔神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