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士族之中，尚未泯滅良心的竟只剩他一人。

　　李軒上前，毫不猶豫的拂起衣袍，與他們并肩而跪。

　　目睹了他的舉動，那四個年輕的官員都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不想有一日你竟會和我們站在一起，真是奇妙。”

　　李軒諷刺一笑：“我也不曾想過，士族竟然冷漠至此，實在令我心寒?！?p>　　“我來遲了！”正當(dāng)此時，幾人的身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抬頭望去，正是杜約。

　　杜約迅速的跪在了李軒身旁，他眼中含淚，對幾人說：“這個時候，父親若在，必同我一起以死明志?！?p>　　李軒拍拍他的肩膀，眼中也閃現(xiàn)著淚花：“炳文若在，也會和我們站在一起。”

　　士族如何，寒門又如何？士族如何高貴？寒門又如何低賤？

　　高官勛貴都被家族的利益蒙蔽了雙眼。

　　可記得他們開始為官時火一般熾熱的初心？

　　可記得先帝臨終時字字泣血的囑托？

　　又有誰會想到，未來有一天，國家的希望只能寄托在六個人身上，他們?nèi)绱丝嗫嘀?，孤立無援。

　　春風(fēng)料峭中，他們依舊挺直了脊背，如同挺拔的松柏。

　　而皇宮之中，此時的皇帝正躺在軟榻上，目光迷離的喝著宮女手中的美酒，欣賞著新譜的樂曲。

　　一個小太監(jiān)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上前。

　　“參見陛下。”

　　“慢著?！被实厶种浦沟溃坝惺裁词碌入蘼犕炅诉@只曲子再說?！?p>　　可涉及政事，小太監(jiān)不得不硬著頭皮說：“陛下，杜大人、李大人等六位大人正跪在宮門口呢。”

　　聞言，皇帝立刻屏退了殿中的宮女和樂師，皺著眉頭問：“他們要干什么？”

　　小太監(jiān)把頭埋得很低，不敢去看皇帝的表情，“幾位大人說，請陛下收回成命?！?p>　　“好好好！真是朕的好臣子，竟敢威脅朕?！被实叟陌付?，怒極反笑，“你，隨朕去看看！”

　　“奴才遵旨?！毙√O(jiān)跟在皇帝身后，想起早朝過后皇帝的臉色，忍不住瑟瑟發(fā)抖，他只能祈禱這件事快點解決，不要殃及他們這些奴才。

　　宮門口，六人仍然筆直地跪著，皇帝見此情景，冷哼一聲。

　　“李愛卿又多了幾個盟友，也不算孤單?！?p>　　李軒并不在意皇帝的挖苦，回答道：“這幾位大人不是臣的盟友，只是和臣一樣，都心系國家安危，故而前來請求陛下收回成命?！?p>　　聽到他的話，皇帝忍不住奇怪的問：“愛卿此言令朕很是疑惑，推舉馬將軍的事李相也是同意了的，你今日在眾臣面前反對他的提議，不知李相作何感想？”

　　李軒沉默不語，所有人都沉默著。

　　這就是他們的皇帝，高高在上，俯瞰眾生，他對所有的一切都是冷漠的，不在乎百姓的生死，不在乎國家的興衰，治理國家于他而言只是一場游戲，他在乎的并非對錯，只是是否有趣而已。

　　先帝暴病而死，新帝即位，如今已登基二載。

　　他今年不過二十三歲，身上還帶著幾分少年不諳世事，甚至并不清楚自己一個隨意的決定會帶來什么嚴(yán)重的后果。

　　“政見不同，無關(guān)血緣，想來叔父和父親也不會怪罪臣?！崩钴幷f，“雖然馬將軍年少英勇，但他終究不及嚴(yán)將軍征戰(zhàn)沙場多年，有豐富的作戰(zhàn)經(jīng)驗，更何況嚴(yán)將軍追隨先帝出生入死，絕不會有謀逆之心?！?p>　　“哦？”皇帝笑了，“愛卿此言差矣，曾經(jīng)忠心耿耿未必不會擁兵自重，前人的教訓(xùn)后人若忘了，只怕會重蹈覆轍?！?p>　　杜約心急如焚，他忍不住說：“陛下，家父說過，勸諫是臣子的本分，臣等不能眼睜睜看著我朝用人失當(dāng)，延誤戰(zhàn)機(jī)?。　?p>　　“莫要拿杜大人的話壓朕?！被实劾湫χ?，一字一句地說，“既然六位愛卿如此堅持，朕就再考慮考慮。朕，要好好權(quán)衡一番再給你們答復(fù)，也不枉費了你們這一片為國為民的忠心?！?p>　　“臣等遵旨！”

　　皇帝轉(zhuǎn)身剛要離去，面上忽然泛起涼薄的笑意，他停下腳步，說：

　　“幾位愛卿就在這里等朕吧?！?p>　　皇帝離開了，只余六人心神不定的跪在那里。

　　“只怕即便你我六人以死明志，也改變不了陛下的心意?！崩钴幙嘈?。

　　“完了，一切都完了?！?p>　　李府。

　　沈出云坐在房中，不時地向窗外看去。

　　婢女小荷見她魂不守舍，提議道：“夫人，大人現(xiàn)在還沒回來，不如給大人加件衣裳，再送些吃的去吧?！?p>　　沈出云搖頭，說：“不可。如此一來恐壞了夫君的謀劃，現(xiàn)在我能做的，就只有在家中等他了?！?p>　　李軒一向不參與家族爭斗，成親以后便搬出來住在另建的府邸中，事關(guān)家族利益，沈家不會出手，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何嘗不心急呢？她剛剛與夫君互通心意，他們的孩子還未出生，眼下的事還不知有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思及種種，沈出云不禁落下淚來……

　　溫彥和杜卓接到信后，一直愁眉不展。

　　杜卓說：“那馬晨究竟是何許人也？竟得了皇帝的另眼相看?！?p>　　“庸之不曾為官，不知朝堂上勾心斗角、黨派林立。”溫彥搖頭，說，“此人哪里是得了皇帝的青眼，他只是得了士族的聯(lián)合推舉?！?p>　　杜卓又問：“大哥信中說他只會紙上談兵，士族為何推舉這樣一個人？”

　　“嚴(yán)老將軍出身行伍，是一步一步立了戰(zhàn)功獲的封爵，他與士族分庭抗禮，兩黨積怨已久，馬晨的家族世代為將，在士族中勢力不小，他也立過幾次戰(zhàn)功，故而得了士族的推舉，取代嚴(yán)老將軍?！睖貜├湫?，“但他的戰(zhàn)功有幾分真假就耐人尋味了，實則他只是能言善辯，金玉其外，根本名不副實，不是紙上談兵又是什么呢？”

　　杜卓驚訝的問：“皇帝不知他的真面目嗎？”

　　溫彥冷笑：“皇帝？新帝不比先帝勵精圖治，他喜歡看著朝臣們自相殘殺，新帝自幼養(yǎng)尊處優(yōu)，不知民生疾苦，根本不在意百姓的生死，我原來以為他只是庸碌無為，不想他竟然會做出這種決策，真是從骨子里透出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