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羊祜訪賢
司馬亮從云夢山回洛陽后，加封為鎮(zhèn)南大將軍，督豫州諸軍事。
此時天下一分為二，西晉、東吳劃江而治，司馬昭死后，沒有人提過伐吳一事，但有一人一直練兵屯糧，雄心勃勃，一心想要平吳，使天下變?yōu)橐唤y(tǒng)，這個人就是羊祜。
這羊祜出身名門，少年成名，不僅才能出眾，還是武帝的外戚，地位尊貴，姐夫是武帝的伯父司馬師，姐姐是羊太后，姨媽是蔡文姬。雖貴為外戚，羊祜本人卻是禮賢下士，寬以待人，在朝中頗有威望。
羊祜還頗有韜略，通曉陰陽八卦，熟知奇門遁甲。性格爽朗，喜交天下豪杰，儒、墨、道、法各家皆有往來，連鬼谷子也是羊祜的好友。
羊祜鎮(zhèn)守襄陽，一邊構(gòu)筑要塞組織屯田，一邊整飭軍旅刺探吳軍。他見吳主孫皓荒淫暴虐，吳軍將士有所動搖，便派人說服了原東吳駐守西陵（今湖北宜昌）的都督步闡，不料被東吳荊州統(tǒng)帥陸抗得知，當(dāng)夜便把西陵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陸抗乃東吳名將陸遜之子，少有謀略，善于用兵，亦通曉陰陽八卦。羊祜急派荊州刺史楊肇領(lǐng)兵去救步闡，竟被陸抗殺得大敗。接著，西陵城被吳軍攻破，都步闡兵敗被殺，被夷了三族。此事震動荊、襄，吳軍再無守軍敢有二心。
羊祜見陸抗治軍極嚴(yán)，腹有謀略，不禁暗自欽佩，修書和好。俘虜?shù)膮菄勘?，羊祜皆予善待，?zhàn)死的吳兵尸體，羊祜或交還親屬，或就地厚斂。羊祜這些作法，得到了吳國士兵的尊重，士兵們稱他為“羊公”。吳軍兵士也都不愿與羊祜交戰(zhàn)，非戰(zhàn)不可時，多不盡力，有的甚至暗地里結(jié)伴不戰(zhàn)而降。
對于羊祜的這些作法，陸抗心中很清楚此為攻心為上，不戰(zhàn)而勝，故常告誡將士們只需要盡職守住邊界，不要為小事而去爭斗。
此后的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晉、吳兩國的荊州邊線處于和平狀態(tài)。陸抗與羊祜甚至訂下了：抗在，祜不過江；祜在，抗不犯境的君子之約。兩個人既是對手，也是知己。陸抗知道羊祜愛喝酒，于是派人給羊祜送去東吳釀的好酒，羊祜收到酒后，重待來使，關(guān)心地詢問陸抗的飲食起居。
“我們都督每日都很忙，軍中大事小事都要親自過問，每日寅時巡營，忙到子時才會休息，經(jīng)常忙得忘了吃飯?！?p> “老夫?qū)﹃懚级胶苁菤J佩，也很是關(guān)心陸都督的身體！我聽說他最近身體有恙，這里有兩根人參，帶給你家都督，全做回贈之禮?！?p> 東吳的使者接過禮品，拜謝羊祜后離去。
羊祜看著使者離開后臉上露出了笑意，接著長嘆一聲道：“陸抗病重，將不久于人世！”
眾將不解，有性急者問道：“將軍何以知之？”
羊祜捋須笑道：“夙興夜寐，精神必定難以為繼；食少事多，身體多半積勞成疾。事必躬親，過度操勞，其能久乎？此為道矣！抗之不幸反而是晉國之幸??！”
陸抗并非真的以為羊祜愿意修好，只因自己積勞成疾久病纏身，自知命不久矣，固愿與羊祜訂下這君子之約。羊祜也知道此時吳國確實還頗有實力，伐吳之機(jī)尚不成熟，于是表面修好，暗中命王濬在益州建造大船，操練水師，以便日后從水路伐吳。
泰始十年（公元274年）陸抗病故，臨終前，將一封秘信兩件信物交予陸機(jī)、陸云，并囑咐二人道：“晉國占天下三分之二，君主禮賢下士，吳國占據(jù)東南一隅，主上剛愎自用，我死以后，不出十年吳國就會被晉國吞并，天下就會統(tǒng)一！我受吳主所托，守護(hù)吳國的職責(zé)已經(jīng)完成，陸景、陸晏性情憨直，若吳國滅亡，我料他二人必以死殉國！你二人好學(xué)明理，內(nèi)斂謙卑，一定要懂得順天應(yīng)人，晉滅吳國，天下一統(tǒng)是大勢所趨，千萬不要逆天行事，愚忠送死……天下統(tǒng)一以后，你二人可持此信物去洛陽，必會受到重用，也可以施展你們的才能！”
陸抗死后，吳主命其子陸景、陸晏、陸機(jī)、陸云分領(lǐng)其軍。自己則更加暴虐，耗巨資修宮殿，使得百姓怨聲四起，君民離心離德。
羊祜知道陸抗死后，雖個人有悲，但知于國是幸，本想上書武帝伐吳，但是王濬突然來信說，陸抗不知何時命人在巫峽的江面上布置了無數(shù)條鐵索，還在激流漩渦處釘下了數(shù)根鐵錐，無論大小船只一觸即潰，水路根本無法通行，只怕益州的船是白造了！
羊祜看罷王濬的來信，思來想去竟也毫無辦法。最后，他想到陸抗死后還給自己留下一道難題，不禁搖了搖頭，仰天一笑。
咸寧四年（公元278年）羊祜病重，聽聞其姊羊太后亦染病，于是上書武帝奏請回朝，武帝準(zhǔn)奏。
羊祜輕車簡行，輾轉(zhuǎn)行至云夢山來見好友鬼谷子。鬼谷守門人知道對方是羊祜，欣然放行。
鬼谷子站在院中相迎，好像早就知道羊祜要來一樣，看到羊祜走來，鬼谷子扶著手杖笑著問道：“這不是天下聞名的羊公嗎？怎么也跑到這云夢山來啦？”
“我是來云夢山拜師的??！”羊祜說完，像一個孩子一樣哈哈大笑。
“羊公有謀略，知兵法，通陰陽，曉八卦，我也沒有什么東西可以教你的啦！”
此時羊祜已經(jīng)走到鬼谷子面前，緊緊握住鬼谷子的手長嘆一聲重復(fù)道：“我來云夢山，確實是來向你求教的??！”
從羊祜握手的力度，鬼谷子感到他內(nèi)心想要握的，是一根救命稻草。
“看來你真的是遇到什么難題了！請坐下說吧！”
鬼谷子早在院中備好了席子，二人坐下來席地而談。
羊祜一臉嚴(yán)肅面帶愁容地說道：“東吳有長江作天險，非船不能攻討，我已命人在益州建造好了大船，但是，白帝城西邊是巫峽，這巫峽江道狹窄，礁石甚多，江中常有渦旋，陸抗臨終前命人于漩渦附近釘下數(shù)根巨大的鐵錐，船行至此，無論大船小船，凡觸碰上這鐵錐，非破即翻！陸抗還命人于巫峽之上、兩壁之間懸起數(shù)條鐵鏈，以防萬一。我實在是束手無策，特來向你請教??！”
鬼谷子捋須點(diǎn)頭而笑道：“這鐵索陣又稱鐵索連江陣，乃是龐統(tǒng)所遺，記載于《龐陣》一書中，這鐵索陣不僅可以連船，亦可以連江，若連江，則十萬水軍不得過！東吳原水軍大都督陸抗花重金于云夢山鬼谷澗求得此書，并布陣于長江之上?？v使勇猛，遇到此陣也是無可奈何！”
羊祜見鬼谷子對此陣了如指掌，急問道：“請問夫子，此陣可破乎？”
鬼谷子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天下無有不可破之陣，既有布陣，便能破陣，只是這破解之法，未記于《龐陣》一書之中，只秘傳于弟子。龐統(tǒng)曾言：若布此陣于長江之上，則天下一分為二而東吳無憂，若破此陣，則吳國將滅，而天下一統(tǒng)。”
羊祜見鬼谷子沒有直說破解之法，知道他還有所顧慮，于是將天下形勢，侃侃說與鬼谷子。
“當(dāng)今三分天下二分歸晉，只剩東南一隅頑抗不降，使天下不得統(tǒng)一，我晉國皇帝以孝治國，禮賢下士。反觀東吳，孫皓昏庸殘暴，殺人如麻，江東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熱之中，為解救江東百姓，為天下早些統(tǒng)一，請夫子教我破陣！”
鬼谷子見羊祜說的在理，且如此誠懇，心中沒有了顧慮。
“這鐵索連江陣，憑借的就是五行相生相克之法，其破解之法，亦從五行之法而出，鐵鎖為金，船為木，金克木，而火克金。大船雖怕那鐵錐，但是竹筏卻不怕！羊公只需命人扎出巨筏，命水性好的人，操縱巨筏，借著水力順流而下，橫推過去，遇到鐵錐自然會連根拔起，至于那鐵索，利用火船燒斷即可?！?p> “妙！妙??！此鐵索連江陣極妙，破解之策也極巧，龐統(tǒng)龐士元，世稱鳳雛，果然名不虛傳??！”羊祜先前的愁容頓時煙消云散。
鬼谷子拱手笑道：“望將軍破吳之后千萬以百姓為重，不要傷及無辜?。 ?p> “哎！我身染重疾，只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不過我可以保證，破城以后，我軍絕不會傷及無辜！”
鬼谷子點(diǎn)頭說道：“你說的話，我自然相信。至于你的身體，還需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不如在我這云夢山多住幾日吧！”
羊祜擺擺手說道：“我是奉詔回洛陽，此次專程來看你，就是怕以后見不到了??！很快我就要走了！想你我當(dāng)年年輕氣盛，何等威風(fēng)！可人終究是會老的！天書崖、鬼谷墟、鬼谷祠、演兵嶺、孫臏墓、八卦嶺、劍秀峰、龍溪潭……這些地方我都記得，云夢山真是好地方??！”
“還能走動嗎？你想去哪里看看呢？”
羊祜想了想說道：“既然回到云夢山，當(dāng)然要去聽樂崖看看呀！”
鬼谷子笑著說道：“好，那就去聽樂崖！”
兩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閑庭信步朝著聽樂崖走去。
此時吳通正在劍秀峰指導(dǎo)秦嬰練劍，就連自負(fù)的吳通也不得不承認(rèn)，眼前的秦嬰，是他見過天賦最高的人。
吳通一邊喝著酒，一邊說道：“用劍的技巧，我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教你的了，只是，你的劍還不夠自由！不過那也沒有關(guān)系，現(xiàn)在的你，也沒有幾個人能打敗你！”
秦嬰停下手中的劍虛心問道：“弟子不明白，什么叫劍還不夠自由？”
“哎！有一個不太聰明的徒弟，做師傅的真是累??！”
吳通說著拿過秦嬰手中的劍，站在一塊巨石邊，屏氣凝神，毫無預(yù)兆地以迅雷之勢突然拔劍砍向那巨石，只聽“鐺”的一聲，吳通一劍將那巨石劈為兩半，切口很平整，就像切的是一塊豆腐。
吳通把劍還給秦嬰，然后喝了口酒說道：“想揮劍，你的腦中就全都是劍；想殺人，你的眼里全是你要?dú)⒌娜?。不是你要出手，是劍自己要出手。劍與心聯(lián)系的越緊密，你的劍就越自由！”
秦嬰被吳通的這一劍驚呆了，他也找了一塊巨石，然后屏氣凝神，試著模仿吳通剛才的那一劍。秦嬰的劍很快，但他的這一劍只是將巨石砍裂，并沒有將它一分為二。
“為什么？”秦嬰不得要領(lǐng)。
吳通看到秦嬰這一劍，心里還是有點(diǎn)吃驚的，雖然沒有像自己一樣劈開巨石，但是秦嬰的這一劍無論速度還是力量都已經(jīng)很好了。不過吳通在徒弟面前永遠(yuǎn)都不會表現(xiàn)出驚訝，說話的口氣永遠(yuǎn)都很平靜。
“不要用眼睛去看，越想用眼睛看清一些人和事，你就越是找不到答案。唯有用心去體會并思考，才是唯一的方式！想一下子就超越師父嗎？慢慢來吧！”
吳通晃了晃手里的酒葫，發(fā)現(xiàn)沒有酒了，于是回去打酒去了。
羊祜與鬼谷子一邊攜手同行，一邊聊道：“我此次來，除了問計，還為求賢！我記得你有一個徒弟叫云中子，德才兼?zhèn)洌瑒πg(shù)不凡，不如讓他出山助我一臂之力如何？”
鬼谷子微笑著平心靜氣地說道：“我的徒弟云中子多年以前就已經(jīng)去世了！”
雖然鬼谷子說的話很平靜，但還是讓羊祜驚訝萬分，不禁咳嗽幾聲。
“真是天妒英才，可惜！真是可惜?。〔恢窃浦凶涌蛇€有弟子？”
“還有一個弟子，名叫吳通。他早年出山鑄成過大錯，已經(jīng)立誓不會再離開云夢山了！”
羊祜滿臉失望地嘆道：“誰人不會犯錯呢？自己何苦不肯放過自己呢？天下分裂已久，我晉朝還需要齊聚更多的英雄和人才??！”
此時二人已經(jīng)走到了聽樂崖，遠(yuǎn)處山嵐霧靄，云蒸霞蔚，兼有瀑布磅礴之音，墜落凡間，從這里俯瞰云夢山，好似天地間一幅千里江山圖，如夢如幻。
羊祜陶醉于眼前的風(fēng)景，精神也好了很多，贊嘆道：“明明只是看到云夢山，卻像是看到了整個天下！”
鬼谷子捻須道：“心中有天下，所以才能看到天下?！?p> 羊祜道：“其實，你的才學(xué)遠(yuǎn)勝于我，若能出山為國效力，將是天下人之幸事！”
鬼谷子搖搖頭說道：“天下是泥沼，我要的是清水，我改變不了天下，天下也改變不了我，即便是你，想要實現(xiàn)理想，恐怕也有所阻礙吧！何況是我。既已知曉，何苦徒勞？不如歸隱?！?p> 羊祜點(diǎn)點(diǎn)頭嘆道：“是?。〖幢闶俏?，也無法隨心所欲地改變這個天下啊！”
羊祜俯瞰時，偶然看到遠(yuǎn)處有一個男子正站在一塊巨石前一動也不動，即使隔的很遠(yuǎn)，羊祜也能感覺到那個男子身上氣吞山河的氣勢。羊祜不覺被他的氣勢所吸引，只見他突然拔劍，身手迅疾如風(fēng)，一劍就劈開了眼前的巨石。
羊祜指著遠(yuǎn)處那劈開巨石的男子問道：“那個人是誰？”
鬼谷子笑著答道：“他叫秦嬰，是吳通的弟子?！?p> 羊祜的臉上一掃失望，不由得高興起來說道：“那就讓我把他帶走吧！假以時日，必定又是一個云中子！”
鬼谷子抬起頭看著天空說道：“只要鳥兒羽翼豐滿，就會想飛出云夢山了！”
飛鳥在空中盤旋了一陣，尖叫一聲，然后向下俯沖，沖進(jìn)了凡塵之中。
秦嬰坐上了羊祜的馬車，踏上了前往洛陽的路。他是孤兒，全家死于戰(zhàn)亂，但是在他心中卻并沒有什么仇恨，諸葛隆臨死前對他說的最后的話是，大仇已報，所以永遠(yuǎn)不要心懷仇恨。雖然秦嬰從生下來就目睹死亡，自己也殺過人，但其實他性情一直很溫和。
秦嬰對于外面的世界其實并不陌生，對于云夢山他也毫不眷戀。他只是舍不得他的師弟，諸葛閔。
諸葛閔剛剛四歲，正是天真無邪，憨態(tài)無忌的時候，秦嬰一直像個哥哥一樣照顧他。
諸葛閔精力十足，經(jīng)常漫山遍野地跑來跑去，也因此常常闖禍。每次罰他，吳通老師都要他舉著比他還高的劍站在諸葛隆的墓前一動不動。對他來說，這可比打他還要難受。
羊祜以為秦嬰是第一次來到外面的世界，但是在他的臉上展現(xiàn)的卻是不驚不懼、平靜深沉。他從未見過秦嬰這樣的人，年輕的臉上顯露的卻是異常成熟。乍看像是毫無城府，觀察久了又覺得難以捉摸。
羊祜看見他脖子上戴著一塊用五彩絲系著的頓牟（琥珀），這引起了他的好奇。
“你脖子上帶的東西，似玉非玉，清淡溫潤，中間好似還包裹著一根紅色的鳥羽，真是世間罕見的寶物??！”
秦嬰摸著頓牟說道：“這是師父平時戴的，叫五彩鳳凰珀，聽鬼谷老夫子說，它不是玉，是頓牟?！?p> 羊祜笑著說道：“頓牟，據(jù)說可以化煞辟邪，我也曾見過，但是像這樣的，還是第一次見到?？磥砟愕睦蠋熓窍肽銈鞒兴囊吕?，對你寄予厚望??！”
秦嬰道：“臨行前，師父對我說，讓我不要想著揚(yáng)名立萬，因為名聲會被忘卻，憑一把劍是無法結(jié)束這亂世的?！?p> 羊祜感嘆道：“你的師父說的是??！名聲會被忘卻，一把劍也無法結(jié)束這亂世！但有時候，一把劍可能會扭轉(zhuǎn)時局，改寫歷史！”
秦嬰明白吳通對他說的話的意思，他也明白羊祜說的意思。他的天分就是能夠明白別人告誡他的道理，并且去做到。在他的心中既無愛，也無恨，此次出山，除了因為羊祜相邀，他還有別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