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治平無事
羊祜臨終前將秦嬰推薦給齊王,羊祜死后,秦嬰便住到了齊王府。此時的齊王已是大司空兼太子太傅,是朝中最有權(quán)勢的人。
天下統(tǒng)一以后,洛陽成為天下的中心,大批南方士族帶著財富北遷,整個洛陽城一派熙攘繁華,然而齊王不喜反憂,最讓他憂慮的就是晉國的奢靡之風。
從秦朝建立以來,洛陽城在西晉達到了空前繁華,達官顯貴間的攀比追逐、炫富斗貴比比皆是,洛陽之奢靡世所罕見,單說武帝的舅舅王愷,每日日食萬錢,揮霍無度。即便如此,王愷卻還不是洛陽城內(nèi)最富有及最奢侈的人。
這一日,在晉武帝司馬炎的皇宮里,有一個人正在跟司馬炎急火,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皇帝的舅舅王愷。原因也可笑得很,只因王愷與石崇斗富不過,特來求拜外甥。
“斗富?何為斗富?”武帝聽了斗富這個詞,很是好奇。
王愷道:“我乃皇親國戚,平日里用些好東西本是很平常的事,但那石崇不知哪里發(fā)的橫財,衣食住行處處壓我一頭!我府上用百年的老樹燒火,他家竟以蠟燭代柴;我用赤石脂涂屋,他竟用從西域買來的花椒粉和泥抹墻;我出游時設(shè)四十里紫絲布步障(遮擋外人視線的幕布),他竟然用五十里長的錦緞作步障,我接連被他壓一頭,所以特來請陛下幫我?!?p> 武帝聽聞舅舅吃穿用度極度奢侈,卻仍然敗給了石崇,見王愷急得跟個小孩兒似的,不免笑道:“似這等事情,國舅何必認真呢?”
王愷見武帝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急得滿臉通紅道:“我乃皇親,卻不如一個外人富貴,傳出去,陛下臉上也無光,陛下只需借我一件宮里的珍寶,那石崇手里沒有,見我有,自然甘拜下風,我這國舅的面子也就找回來了!”
武帝見王愷如此認真,想了想,然后命人從后宮中抬出一件珍品,似樹非樹,似玉非玉,直把王愷看呆了。
“此物叫珊瑚樹,生于海底,最不易得,宮中如此大的只有兩棵,這一棵就送給你了!”
王愷一聽樂得躬下身,屁股撅得老高,叩謝不迭。然后命人將用絲絹將珊瑚樹蓋上,裝上大車,樂呵呵地趕往石崇府上。
王愷一路耀武揚威,生怕有人不知他將往石崇府上。等到了石崇府,見到了石崇,王愷道:“近來我得到一件珍寶,請你看看價值幾何?”
說著,王愷命人將蓋著絲絹的珊瑚樹抬上來。石崇知道王愷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只是見他弄得如此神秘,也挺好奇,待見到是珊瑚樹時,不禁一笑。
王愷以為石崇會大吃一驚,沒想到卻只是笑而不語,不知石崇葫蘆里賣得是什么藥,只見石崇隨手拿起桌上一把玉如意,一下子就將那棵珊瑚樹砸碎了。
王愷傻了眼,愣了半天沒有回過神來。這可是皇帝賜給他的珍寶??!整個皇宮就只有兩棵,說不定整個晉國也找不出這么大的珊瑚樹,石崇竟然隨手砸碎了?
待王愷緩過神來,急得一把抓住石崇的衣服,大聲質(zhì)問道:“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沒等王愷說完話,石崇已經(jīng)命人從后府中抬上來幾十盆大大小小的珊瑚樹,擺滿了大廳,每一棵都不小于王愷帶來的那一盆。
“珊瑚樹而已,后將軍隨便挑,如果喜歡可以都拿走!”石崇說完就走了,只留下滿屋子的珊瑚樹和一個呆若木雞的王愷。
如此種種,奢靡之風,無以復加。
武帝司馬炎正是見到了這種繁華,才自以為天下太平無事,殊不知,繁華的虛幻下是惶惶的人心,表面上的繁華奢靡,其背后的貧富差距也是前所未有。
所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就在洛陽城西的白馬寺,聚集著大批靠官糧救濟的流民,白馬寺建于東漢明帝時期,東漢末年董卓火燒洛陽,白馬寺受到波及,只剩下斷壁殘垣,原先赫赫有名的白馬寺,如今成了洛陽有名的“流民營”。
白馬寺的流民在名義上受到朝廷的救濟,其實朝廷下發(fā)的糧食大部分都被各級貪官污吏中飽私囊了,這些流民就成為了洛陽的隱患。
齊王司馬攸看到了晉朝的憂患,他無法自上而下改變這種奢靡之風,只能自下而上,從救濟流民開始。他讓秦嬰負責賑濟白馬寺的流民,每十天向白馬寺捐贈糧食,這些流民才不至于餓死。白馬寺的流民越聚越多,齊王的名聲也越來越大。
齊王讓秦嬰負責救濟白馬寺的流民,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齊王想讓秦嬰找一個人——南華仙人。
齊王司馬攸知道刺殺司馬昭的人已死,但是他知道還有一個人與父親司馬昭的死關(guān)系重大,這個人就是南華仙人。可是沒有人見過南華仙人,多年來齊王司馬攸始終無法查到他的下落,直到秦嬰的出現(xiàn),齊王司馬攸偶然得知,多年前,秦嬰曾在白馬寺與南華仙人有一面之緣。
秋高氣爽,天將落幕,洛陽城在夕陽所映透的緋云下,一片祥和。洛陽城內(nèi)的一家酒館的門上,緋紅的舊漆顯得十分鮮艷。
一位眼角上剛剛有了皺紋的女人站在柜臺邊算著賬,男的在招呼客人。
斗魁身帶著長劍,面朝南,坐在斜陽照不到的角落。
“生意興??!”一個身穿灰色布衣的長者和一個身穿青色布衣的中年人走進店來。
“客官請進?!崩习宓哪樕峡偸且桓庇焉频男θ荨?p> “如今真是天下太平了啊,能趕上這盛世,也算是咱們的福氣。”身穿灰色布衣的長者道。
“那是那是,一日會比一日好?!鄙泶┣嗌家碌闹心耆嘶貞?yīng)道。
“聽說了嗎,東吳的建業(yè)本來是王濬打下來的,結(jié)果卻被那王渾搶了頭功!”
“聽說是聽說,但不知詳細,我聽說是王渾押著吳主孫皓回來的?!?p> “王渾哪里會打仗?據(jù)說王濬打下建業(yè)的時候,王渾向皇帝參了他一本,說王濬不聽軍令,要治他的罪,王渾還派兵攻打王濬,要不是王濬主動將吳主孫皓送到王渾大營中,恐怕就打起來了!”
“那王濬就沒向皇帝說明此事嗎?”
“說了又有什么用?你可知那王渾是何出身?乃是司空王昶之子,名門出身,又是皇帝的親戚!那王濬又什么出身?祖上不過是個布衣罷了!”
“怪不得那王渾封了京陵縣公,王濬只封了個將軍。”
“所以說,有時候這人的命啊,從你出生的時候就注定啦!”
酒館里只有一個伙計,趕上吃飯人多的時候,店主也不得不忙起來。這時店外走進一個一個身著亞麻衣服的懶漢,腰間明晃晃地別著一把殺豬刀,掃視一圈,卻并不挑空座坐下,只往那單獨吃飯的客人身邊一坐,看著人家吃飯,看著看著打了一個噴嚏。
那人好不氣憤,見對方一副潑皮嘴臉,忍著氣放下飯錢,悶聲而走。這潑皮倒也高興,問伙計又要了一副碗筷,接過那人留下的飯菜便吃了起來,套路輕車熟路,表情十分自然。
老板娘叫過老板,低著頭輕聲說道:“你看,他又來了,不想個辦法,這往后的生意可怎么做?。 ?p> 老板無奈道:“有什么辦法?他又沒犯法,就算犯法了,報了官,官府伸手跟咱們要的錢,不知夠他來吃多少次了,得不償失?。 ?p> 老板娘拿眼睛和嘴巴努了努坐在角落的男子,老板會意,殷勤地走過去。
“我是這家店的老板,請問客官尊姓大名?”
“斗魁?!?p> “客官不是本地人吧?!?p> 斗魁沒有回答。
“我看客官身體結(jié)實又帶著一把好劍,必定是一個用劍的高手!”
“你有何事?有事就說!”斗魁冷冷問道。
老板見問,回頭看了看,俯下身輕聲說道:“不知你能否制服坐在門邊那個潑皮?”
“殺了他?”
“不不不!”老板忙擺手道,“只是嚇嚇他,這太平盛世我可不想惹什么麻煩呀!那個人是這地方有名的潑皮無賴,常來我這里蹭吃蹭喝,我們敢怒不敢言,我這生意呦……你只要讓他知道厲害,給他個教訓,我們看了也出口氣,你不是本地人,他受了教訓也是吃啞巴虧,事后我給你五百錢做酬勞。”
斗魁莫名一笑。
店主猜不透斗魁的心思,自己心下沒底,問道:“嫌少?還是你擔心打不過他?”
“殺他對我來說就像踩死一只蟲子?!?p> “不用殺了他,給他個教訓就行,事成后我給你一千五百錢,你若不搖頭就是答應(yīng)了!我再給你找兩個幫手,壯壯聲勢,你且先看我去惹惱他,你再出頭?!闭f著店老板走向鄰桌兩個游手好閑的人,低聲嘀咕幾句,兩人起初搖頭,店老板指了指這邊的斗魁,兩個人又點了點頭。
主意打定,店老板深吸口氣,走向那無賴笑道:“二爺您又來了!您每次來我這小店里吃飯都要嚇走一桌客人,搞得他們都不敢再來了。”
潑皮邊吃邊說道:“他們自己走的,關(guān)我什么事???”
“話不是這么說,二爺您每次都這樣,影響我的生意啊,你好歹規(guī)規(guī)矩矩掏錢吃頓飯,不然我這店門就不能再讓你進了?!?p> “怎么,想攆我走?”潑皮瞪著店主道,“當初你這店我也是出了力氣的,要不是為你這店,傷了我的肩膀,我早投軍去了!”
“您也別在這充漢子,其實誰都知道二爺你是敢說不敢做,欺軟怕硬,真拿了刀槍去打仗,肯定逃兵一個……”
“他娘的!你敢瞧不起我?信不信我一刀砍了你!”潑皮怒而抓過店主,如同抓起一只小雞。
坐在角落的斗魁喝干碗里的酒,起身朝店主走了過去,鄰桌的兩個人也站了起來。
潑皮見走過來的斗魁腰間帶著劍,氣勢洶洶,不禁心頭一顫,嚇得不敢亂動。
此時店主卻威風起來,不慌不忙地分開潑皮的手道:“砍我啊,你倒是砍??!裝腔作勢的膽小鼠輩!真有本事,老婆也不會跟別人跑了!當初我是看你可憐,給你一碗飯吃,你卻恩將仇報,每日來我店里白吃白喝耍盡無賴,你今日要是不動手砍了我,枉你是站著撒尿的漢子!”
潑皮心中膽怯,一時被店主的氣勢震懾住了,只見那斗魁走到店老板面前,給了店主幾個銅錢并說道:“給你酒錢?!?p> 店主伸手接過斗魁遞過來的錢,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嗯,客官慢走……嗯?等,等一下!客官,客官!……”店主的表情由平淡漸漸變?yōu)槠婀?,最后變成了惶恐。斗魁徑自走出店門,很快不見了身影,那兩個本來要幫忙的人見狀,又悄悄坐了回去。
店主回過神來時發(fā)現(xiàn)那潑皮正怒不可遏地瞪著自己。
店主顫抖著告饒道:“二爺你聽我說……二爺饒命,饒命……”
“老子砍了你!”
哭喊聲、尖叫聲,人們紛紛逃出了酒店。
走出店門的斗魁抬頭望了一眼天空,西邊是幾片映透著濃重殘陽幾近血色的緋云。
“太平盛世?”
斗魁冷笑了一下,隨著影子地拉長,斗魁與夕陽一同消失在洛陽城的暗影里。
斗魁離開酒店后穿過西市,拐進了一個偏僻的巷口,一直走到人跡罕至的的地方,從一間破房里走出一個碧眼童顏,手執(zhí)藜杖的老人,白發(fā)白須一身白衣,似乎身上從未沾染過塵土。
斗魁對老人說道:“我們的人都已經(jīng)到齊了,隨時都可以殺掉齊王?!?p> 老人點點頭問道:“你一路走來,走了這么久,沒發(fā)現(xiàn)有人在跟蹤你嗎?”
斗魁回過頭說道:“我一路上沒感覺到殺氣,但是現(xiàn)在感覺到了!”
南華仙人笑道:“看到我才有了殺氣,是想殺死老夫嗎?”
秦嬰知道自己已經(jīng)暴露,索性現(xiàn)身直面對方,他知道眼前身穿白衣的老人就是他要找的南華仙人。
“你就是南華仙人吧!終于找到你了!”
南華仙人笑著問道:“天下間認識老夫的人屈指可數(shù),你認識我,而我卻不認識你,真是奇怪!”
“沒什么奇怪的,我永遠忘不了你的那雙眼睛!”
南華仙人笑問道:“那么你是不是應(yīng)該告訴老夫,你是誰呢?”
“八年前,在白馬寺,你利用一個叫諸葛隆的人去殺晉王司馬昭,之后諸葛隆逃出了洛陽,最后卻死在了云夢山。”
“老夫想起來了,你就是諸葛隆身邊的那個少年,老夫記得你,只是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p> “秦嬰。”
南華仙人點點頭道:“你就是秦嬰?就是你救活了那個惡月惡日生的孩子?不愧是鬼谷的弟子!諸葛隆的命運是上注定的,老夫只是順天而已?!?p> “壽春一戰(zhàn)也是天注定嗎?魏甘露二年,你助司馬昭攻破壽春城,利用一個叫吳通的人,殺死了諸葛誕一家!這都是你計劃好的,可惜這些事,諸葛隆并不知道!這也是天注定的嗎?還有墨家弟子與洛神弟子大戰(zhàn)洛神坊,我一直想不明白,他們是怎么知道從洛神坊可以進入鬼谷呢?后來我知道,是你告訴的墨家弟子,你才是幕后謀劃這一切的人!你才是應(yīng)該被諸葛隆殺死的人!為什么要這樣做?你的目的是什么?”
南華仙人捋須微微笑道:“你很聰明,但可惜始終是凡人之眼。老夫說了,很多事都是天注定的,晉國很快會滅亡,中原會有一場浩劫,所有人都會死!很多事并不是人力所能左右的!”
“那你來告訴我,你的命,今天是否會死呢?”
秦嬰拔出了長劍,露出了兇狠的眼神。
“老夫當然會死,你也會死,但都不是在今天?!?p> “是嗎?”
秦嬰說完飛身刺向南華仙人,南華仙人面帶微笑鎮(zhèn)定自若,待秦嬰的劍鋒離南華仙人只有一寸遠的距離時,一旁的斗魁突然拔劍,一個上挑,挑飛了秦嬰的劍,緊接著一記詭異的一斬,差點斬斷了秦嬰的脖子,秦嬰根本反應(yīng)不過來,他幾乎是靠身體本能的反應(yīng),下意識地躲開了這一劍,秦嬰迅速與男子拉開距離,再來一次,秦嬰不敢保證自己能夠再次躲開他的劍。
南華仙人一動不動,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斗魁皺了一下眉頭,似乎是對秦嬰能夠躲開那一劍感到驚訝。
“真的能躲開我的劍嗎?再試一次吧!”
斗魁持劍攻向秦嬰,秦嬰不敢怠慢,全力應(yīng)對,斗魁出手極快且陰狠,三招之下,秦嬰全力之下只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
此時在巷口出現(xiàn)了許多黑衣人,這些黑衣人的手中都拿著殺人的利器。
斗魁突然收住了劍,疑惑地問道:“是墨家嗎?你是墨家的人?”
秦嬰不解斗魁的話,回頭朝著巷口看了一眼后搖了搖頭。
南華仙人笑問道:“連墨家的人都來了,你們是來找老夫的,還是找這個秦嬰呢?”
遠處墨家弟子墨玄答道:“我們既不是來找南華仙人,也不是來找那個秦嬰的,不過有人吩咐過,那個秦嬰不能死!”
南華仙人似乎是對墨家有所忌憚,點點頭表示同意墨玄說的話。
“秦嬰,你現(xiàn)在還有把握取走老夫的性命嗎?有些事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樣簡單,有些事即使你殺了老夫也改變不了!因為一切都是天意!”南華仙人說完后笑著轉(zhuǎn)身離去。
斗魁對秦嬰說道:“沒人能躲過我的劍,你本該死在今天,從現(xiàn)在開始,好好茍活吧!我隨時都會取走你的命!”
斗魁說完跟在南華仙人的身后走了。
秦嬰還想追上去,卻被走過來的墨玄攔住了。
墨玄說道:“附近都是胡人,憑你一人是殺不了他的,回去吧!齊王在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