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鬧市孤獨者

　　你是否曾在街角留意過，每個熱鬧的大街小巷，總有一種人。他們的頭發(fā)又長又亂，橫著一根，豎著一撮；他們的眼神總是一會兒黯淡無光，一會兒又仿佛能看穿世界一般，似乎總能看到人性的另一面；他們總是顯得與身旁的花花世界格格不入。他們，是鬧市的孤獨者。

　　我腦海中至今還存在那個藍色夜晚的記憶。

　　當(dāng)時我身處在那個被稱為“夜光”的城市里。這個城市中心有一條河，將“夜光”分成了南北兩部分。河并不寬，一百多米，站在一邊，可以很好地欣賞對岸的風(fēng)景。

　　那是一個晴朗的夜晚，云彩在黑藍色的夜空下顯得如此灰暗。

　　我漫步在河的北岸。左邊，是南部城市的星星燈火；再過來，便是河道黑暗的寂靜。偶有微風(fēng)輕拂水面，推起淺淺的水波；偶有輪船經(jīng)過，帶著夜色的歡樂，從遠處淡入視線，越來越近，到遠處淡出視線，激起了千層浪。拉兩聲汽笛，向夜空問好。右邊，是都市的霓虹，是鬧市的喧囂。各樣的店鋪點亮了燈，服裝店是橙色的，圖書館是白色的，餐廳是紫色的。路燈柔軟的黃色光配合著南方城市的溫暖，是記憶中最美好的角落。

　　夜晚的車很少，人們吃過晚飯都出來散步。沒有汽車軋過減速帶的震動，也沒有聒噪的喇叭聲，有的只是人語，和水波撞擊河岸的聲音。

　　還沉浸在空氣里彌漫著的美好中，我看見馬路對面的一個人。他獨自一人坐在最黑暗的地方，在那里，只有斷續(xù)的幾縷光鋪在地面。

　　我走過馬路，站在不遠處望著他。

　　他穿著一件深藍色的衣服，皺巴巴的，下面是一條褪了色的軍綠色長褲。他的頭發(fā)很亂，兩根手指夾著很短的一根香煙——仿佛只要在吸一口，火焰便要燒到海綿濾嘴了——煙灰卻拖了很長，頭別向右邊，盯著不遠處三五個一群的人群，像是發(fā)呆，像是思考，像是羨慕，像是厭惡。

　　他像是一位思想者，思考著各種社會性問題，身邊的人顯然達不到他這種高度，因此他也不愿去結(jié)識；他像是一位失敗者，多次的打擊使他無法再站起來去面對生活，于是獨自一人，日漸頹廢。光芒也對他避而遠之，只是吝嗇地施舍一點，落在他的腳邊。

　　我走過去，遞給他一支煙——我時常放在身上，但我本身不怎么抽，只是用于結(jié)交朋友——他回過神看了我一眼，點點頭示意，掐滅了手里的煙，然后接過我的煙，點了火放在嘴里吸了兩口。

　　我請他到河岸，并進行了簡單的交流。這時我知道，他每天都會坐在那兒，抽五支煙，然后離開。他是一名真正的孤獨者，被朋友背叛與拋棄，從此放棄與人交流，直到遇上我。

　　他向我道別，離開了。我一個人仍站在岸邊，望著河對岸，想起了自己的經(jīng)歷。

　　我何嘗不是一個被拋棄的人呢？朋友的離開讓原本兩個人的旅行變成了一個人的旅行；單位中，同事們的歡聲笑語，似乎離我越來越遠；永遠插不進話或永遠被插嘴。我就像大洋當(dāng)中的一個孤島，與外圍世界格格不入。我就像孤島上唯一的野人，與世界斷絕了聯(lián)系。

　　漸漸地，我身后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周圍的光線越來越暗，遠處的光點變得像圓盤一樣大，視野里扭曲了光線。我似乎還聽到有人在啜泣。

　　“嗚！”

　　突如其來的汽笛聲，將我的思緒從遙遠的地方拉了回來。我竟發(fā)現(xiàn)手里捏著一只燒了一半的香煙，還有肺里辣騰騰的感覺。

　　我搖了搖頭，掐滅了手里的煙。擺了擺手，我離開了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