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吳悔
我聽說我的祖父和我的父親在貴州住過,我們屬于一個稀少而神秘的民族,我們的祖輩過著一種封閉式的農(nóng)耕生活。聽他們描述,那里有點像阿來的故鄉(xiāng)。我還聽說我祖父曾參加過越南自衛(wèi)反擊戰(zhàn);我爸年輕時當過知青。
1979年,我祖父陰差陽錯地卷入了中越之間的戰(zhàn)爭,但才參加幾天,他就開溜了。他一輩子最怕打仗,因為早在1948年他被國民黨抓去當工兵,見到了戰(zhàn)爭中最難免也最慘不忍睹的情景,比**集中營還要恐怖——可是我祖父沒有把整個故事告訴我,他說小孩子不能夠聽這些事情。
我爸為了避免遇到令祖父提心吊膽的戰(zhàn)事,他不辭千里狼狽地把全家往內(nèi)陸方向遷到了黔江鵝池——當時是一個風(fēng)景秀麗的小村莊。祖父說“鵝池”是個好名字。
后來,我出生了,我爸說我眉清目秀,聰明伶俐,便教我“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喜歡孟德煮酒論英雄的大氣,也欽佩稼軒醉里挑燈看劍的豪情;我愛看隋唐,也崇拜超女。每次看武俠小說和《超級女生》,父親見了,他都說,一個女孩子,成天打打殺殺,大大咧咧的,成何體統(tǒng)?
但我依然是我。
我對自己要求很嚴格,因此我也很傲氣。我知道人無完人,所以上學(xué)后我只和同學(xué)們比一樣?xùn)|西——成績。我是個遇強則強的人,每次被成績優(yōu)異的同學(xué)甩在后面,我都會快速超過他或她。當然,我的對手應(yīng)該在規(guī)定范圍內(nèi),即僅僅局限于一個班的學(xué)生。如果我連續(xù)三次滅掉這個班所有人,我就會換班或者轉(zhuǎn)校,去另尋高手(爸要敢逼我,我就給他背詩經(jīng)——不像背詩像念經(jīng))。從四年級下到八年級上,我已經(jīng)累計換了兩所小學(xué)兩所中學(xué)(我一般不換班的,免得同學(xué)抬頭不見低頭見天天罵我“賣國賊”),雖然辦轉(zhuǎn)學(xué)證明很麻煩,但我相信爸是不太在意的,換來轉(zhuǎn)去,終于到了民族一中,聽說這里的競爭壓力比鵝池中學(xué)還要更上幾層樓——而這恰是我所需要的。
民族一中,我來了,你準備好了嗎?
左邊的路
走最遠的路,做最棒的我。(吳悔座右銘)
但正因路遠,車費貴,我不得不住校。宿舍有兩名室友,都姓王,一名蕊,一名相雨。第一天,我就看出來了,王相雨是個沒心沒肺的家伙,而王蕊是個口無遮攔的家伙(也許兩者本是一回事,但有時又不一樣),不過兩人都極易相處。何以相處融洽?一個女生提水喝,兩個女生爭水喝,三個女生就讓我提水來她倆爭水喝。不過本姑娘從不后悔——吳悔吳悔,敢做敢為,無悔無悔!吳悔知道,只要是淑女,無論走到哪里,都不會丟失淑女氣質(zhì)。
不過,王相雨和王蕊這對沒心沒肺、口無遮攔的家伙,卻還是合伙整我。劉小川喜歡王相雨且王相雨喜歡劉小川,兩者情投意合;而王蕊則有“一個”(加引號不用我解釋,代表很多)男朋友在濯水中學(xué),暗里鴻雁傳書。每次和她們貧嘴,斗不過我,便把我沒有男朋友這件事當作殺手锏,真是氣死人!以花癡之心度淑女之腹,悲夫!
天天和她們貧嘴,我突然想起了小學(xué)時代,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好像有很多男生其實是喜歡我的??赡苁俏姨翚?,根本沒注意到他們的存在。唉,如是而已。
三十天后,我興沖沖地告訴王氏二姐妹,口無遮攔,沒心沒肺,我有男朋友了!
誰呀?王相雨很遲鈍地抬起頭問我。
章思略!我狡黠地眨眼間。
王蕊故意長長地“哦”了一聲,又埋下頭整理她的皮箱。
我很失望,怎么這樣嘛?說句話表示一下唄!
要哪種表示呢?王相雨不理不睬地說。
嗯,你看章思略這么多優(yōu)點,Such as……
王蕊就是個土匪!她打斷我的話,妞,少賣關(guān)子,爺正忙著哩。
成績好!我脫口飛出三個字。
切切,我家劉小川拿第二名,你看章思略他敢拿第一名嗎?王相雨不屑地說。
嘖嘖,梁可是濯水中學(xué)第一名,秒殺劉某某也不成問題,何況章某某乎?
王蕊這是自討苦吃,于是我和王相雨又聯(lián)合起來進攻王蕊。
一番猛攻,王蕊求饒。但我仍不服氣,又涮起王相雨來,沒心沒肺你看我家章思略多帥;濯水中學(xué)我去過,那個什么梁不確定因素太多,尚不能完全證實,先排除;而看你家劉小川——目不忍視啊!
這回王相雨聽了,確實有點不高興了,劉小川心地善良,體貼誠懇,是章思略能比的嗎?你說,帥又有什么用,到頭來還不是被卒吃掉!
我不做聲,生氣的女生我不敢惹,我在等王蕊發(fā)表見解。
王蕊不說話,她走到窗邊,拉開藍色的絲綢窗簾,指了指外面,示意我們過去。
看什么?
看帥哥啊,馬路上大把大把的。
王相雨一臉漠然,和我一起走了過去。那里不是馬路,而是一段河堤,堤上有幾株垂柳,綠條隨風(fēng)起舞。近墻邊一行桂花樹,結(jié)滿了淡黃色的花骨朵兒,樹底鋪著純灰色的石板,板隙間嵌滿了花瓣。那里也沒有大把的帥哥,只有三個人,兩個少年——一個中學(xué)生模樣,一個少幺毛兒模樣,還有一個乞討的老頭。王相雨王蕊都看著那個從圍墻邊走過的中學(xué)生,隨著他的移動而不斷變換視角,還放出三百萬瓦特的“目光”(兩人共六百萬瓦特),令我的心都不安起來。她倆不是初見他,而是久別重逢。
我想有后文了。
那個中學(xué)生消失在視野里,我又去看那個少幺毛兒,他背對著我們,穿著奇形怪狀的衣服,頭發(fā)染得不紅不綠的。他面前是那個坐在地上的老頭,他正對老頭拳腳相加,并一腳踢翻了老頭用來行乞的搪瓷缽,里面的毛票灑了一地,他撿起一張紅紅的紙幣,估計是中學(xué)生剛投進去的百元鈔,放進自己兜里,嘴巴還不停地嚅動著。那老頭在地上爬,抓住他的一只腳,無聲地反抗著。隔著厚厚的玻璃,我聽不見搪瓷缽落地的聲音,也不知少幺毛兒對老頭說了些什么,就好比看無聲電影。
作孽!王蕊說;
如果我是小李,一定送他一把飛刀吃!我說;
又何必?中國現(xiàn)在總體上是和平安定的,但這種事卻時有發(fā)生,管他的呢?王相雨說。
三個女孩子站在五樓窗前看著罪惡發(fā)生,卻沒有人去伸張正義,哪怕拉開窗子大呼一聲。我為自己感到恥辱,我心里裝滿了難受。
當天下午,王蕊在體育課上犯了病,被送去醫(yī)院治療,我為她擔(dān)憂著急,結(jié)果很快把上午那件令我難受得似終生難忘的事忘得一干二凈。而我剛找的這個“男朋友”——章思略又一天圍著我轉(zhuǎn),弄得我很不好意思。下午放學(xué)后,章思略帶我去食堂,碰見了他的父親(章文伯),我很好奇地差點跟著喊了他一聲爸,不過考慮到他的反應(yīng),最終我還是把沖出嗓門兒的話咽回到了肚里。現(xiàn)在想起來,真慶幸自己沒那么做,否則我就要改名字了。
有了“男朋友”,我的生活不能再過得任心隨意,像多了個拖油瓶一樣。說心里話,我對章思略沒啥意思,只不過因為一時沖動——想找個男朋友。他追我,我沒跑,也沒有等他。他以為我默認了,每次總有意無意找我說話,補課時每天在街角等我,偶爾送我一些布娃娃,有大的也有小的——或許他認為是女孩子都喜歡這些?有一次,他還穿著嶄新的西裝,當著全班同學(xué)的面送我鮮花,想借人起哄來迫使我答應(yīng)??上В@些對我都無用處,因為我不喜歡他(有那么一絲好感我承認)。我仍對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或許是他終于厭倦了這種不聲不響的冷落。他逐漸放棄了我,但他眼中還有無奈,那種被迫的感覺。
一個假期過去,一個新學(xué)期又來,直到中秋節(jié)前一天(我記得那也是王相雨和劉華梁重逢的日子),他正式向我提出了分手,我笑了,我們拉過手嗎?
街角沒了他的等待,我突然覺得有些空落,想起她對我種種的好,竟有一絲愧怍。不過,我很快就淡忘了這些,就像我忘掉那個上午少幺毛兒搶老頭的錢一樣。
為何?因為我心中有真愛——我喜歡周興國。
周興國是我同桌,他很有禮貌,談吐既儒雅又陽光,他除了學(xué)習(xí)就是看書,或者跟電腦上的大師下棋,于是有人叫他“書呆子”。我從不叫他“書呆子”,我叫他“老夫子”,理由有三:其一,課堂上他總有自己的獨特見解,并喜歡引經(jīng)據(jù)典,滿口“之乎者也”;其二,他背古詩詞時總像董永教書那樣搖頭晃腦,像極了一位老夫子;其三,他有老夫子那份寬廣的胸懷,他身為一班之長,難免受到同學(xué)的閑言碎語乃至報復(fù)性威脅,他對這些總是付之一笑,從不顧忌。
于是,“老夫子”就這么叫開了。
老夫子,快來探討一下圓內(nèi)整點問題!
老夫子,李白評價崔顥名作《黃鶴樓》的那兩句詩怎么說的?
老夫子,站在南沙群島的一島嶼上,可以望見越南么?
老夫子不厭其煩,一一給我講解或提示或共討。也就是在這個環(huán)境里,我喜歡上了老夫子,為此,我拒絕了章思略。
周興國這個“書呆子”!抱歉我引用了這么一個稱呼,因為我發(fā)現(xiàn)他確實“呆”,連我喜歡他都不知道!和章思略徹底分開后的一個月,我都在冥思苦想該怎么告訴他,本小姐主動出擊,他會接受我嗎?從古代操縱婚姻的父母角度看,我是副班長,他是大班長,這倒門當戶對啊,呵呵。
我對他的作息時間了如指掌,他在星期六從不做作業(yè),而是到了星期天下午,約摸四點鐘,才去學(xué)校做,那時教室里別無他人,他自力更生,很快就趕好作業(yè)。
那是一個美麗的下午,多云轉(zhuǎn)晴,米黃色的天,微風(fēng),校園里的行道樹歡快地抖動著翠葉,西方的太陽打著哈欠,搖搖欲墜。蒼莽深山上,飄著一只脫離了束縛的氫氣球。我埋伏于此時此刻此地,我要向周興國表白:l fall in love with you,you are my favorite boy。
我還拉了王相雨陪我,給自己壯膽。他來了,還是那件熟悉的運動衫,左肩上兜掛著個籃球,右手里托著一摞書。
興國。我叫住了他。
何事?他回過頭來,分明有些驚訝,因為平日里我都叫他“老夫子”。
陪我們吃個飯?我試探地問。
那可不行。他一口回絕,并指了指手中那摞書。
一剎那,我居然對他無言以對,我以為自己完全了解他,誰料到他拒絕得如此干脆。我任性地說,我一定要你去,今天的作業(yè)我可以幫你做。
他抬頭無奈地看著我,淡淡一笑,那你總得給我一個不得不去的理由吧?
假設(shè)……我喜歡你呢!我大膽地說出這最為關(guān)鍵的一句話。
啊哈……那可隨便。他一改從前的矜持,竟冷漠地回答我。
他要急匆匆地去教室,被王相雨攔下了,說,書呆子,吳悔她就說喜歡你嘛,你就陪她吃個飯,又不要你掏錢?
可是我一點也不喜歡你呀。他再次回頭對我說。
我很想知道原因,為什么?
因為——你長得太漂亮了。他停頓了一下,編出這么個理由。
呵呵,王相雨撲哧笑出了聲,人長得漂亮也有過錯,我的班長,別傻了。走吧。
我倔強地又問,為什么?
他遲鈍了一下,因為紅顏——禍水。后面兩個字他說得很輕,卻很嚴肅,我聽得很清楚,心像挨了重重一擊。
這就是他的理由?這就是他的理由。
黃昏,晚自習(xí),我硬噙著眼淚,沒哭出來。
但回到宿舍,還是不能自已,對著浴室鏡子,“哇”地一下哭了起來。王蕊說,你真是個淚做的孩子,要是眼淚全用燒杯收集起,現(xiàn)在恐怕該滿了。第二天起床時我仍覺得眼睛腫脹。
我并不是那種很會獨立生活的孩子,我很軟弱,我不能一個人承擔(dān)這種痛苦,我很希望有人替我分擔(dān)。但誰也沒理我——王蕊說,我也失戀了,我找你傾訴???王相雨說,抱歉,我沒有時間,他在樓下等我。宿管阿姨半諷半刺地說,現(xiàn)在的孩子都怎么呢?咋都這么多愁善感?……看穿了,看淡了,人情勢利古如今,世事如棋局局新。那夫妻還是同林鳥呢,大難臨頭也各自飛!
一種仇恨突然占據(jù)了我小小的心靈。
我開始觀察所有人,為了找出他們值得我恨的東西。我發(fā)現(xiàn),班上沒有一個男生完全健康,也沒有一個女生完全純潔,就連被譽為學(xué)生靈魂的老師們,也會為了自己的利益甚至是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出口成“章”,章老師最為古怪,自從我甩了他兒子,就百般刁難我……哼哼,民族一中真給我上了寶貴的一課。
可是這一次,吳悔真的后悔了,一個孩子的心整天被仇恨、哀怨充斥著,她是不能生活得快樂的,不應(yīng)有恨……
右邊的路
我是屬彈簧的,你給我的壓力越大,我的動力越大,我終究會超過你。(吳悔語錄)
Hi,how are you ?
梅微偉偶,三克油。
May I have your name ?
矮們——汪德。
Wonder ?
也矢。
Mr wonder ,Nice to meet you !
米土。
每到一個新班集體,我都會這么詢問第一名,只是這次,劉小川蹩腳的鄉(xiāng)村英語式的回答,讓我頗感意外。
很偶然,我到了這個班級才一周,就要進行第一次月考,對此,我只有信心,決無擔(dān)心??荚嚧掖业鼐瓦^去了,我很坦然地等待班主任宣布成績。班上已謠言四起,說我必奪第一,我聽了頗有一點讓人不易覺察的得意。
我看看“金三角”,周章已快成驚弓之鳥;劉小川正和韓子瀟高談闊論,臉上略有憂色。我湊過去問,子瀟,你在用你的三寸不爛之舌說些什么?
子瀟笑盈盈地告訴我,我在說你打敗了劉小川,拿了第一名了。
怎么,你看過成績單了?劉小川搶先發(fā)問。
沒有,不過班上早傳得沸沸揚揚了,你還說不知道?子瀟袒護著我。
是嗎?謠傳我可不信。
你是怕有人超過你吧?韓子瀟朝就劉小川丟了個白眼。
劉小川突然轉(zhuǎn)身看著我說,吳悔,要不我兩人賭一把?
四目相接,眼神里有刀光劍影。他是第一個讓我有了畏意的對手。
他提出這種請求,也絕非孤注一擲,因為他的眼神里沒有顫抖,而我卻突然膽怯了起來,喪失了破釜的勇氣,說,算了,不必。
我快步走開,躲避他的戾氣,心里卻在想,哼,等成績公布了,看你怎么硬嘴!
但成績公布了并不如我意,我是第二名,劉小川才是第一名。我實在無法接受這個現(xiàn)實,看著他們小人得志的模樣,我,我恍惚了幾分鐘。想辦個考試總結(jié),我忽然對自己笑了,認為沒必要,在以前的那些班級里,我也不是一去就必拿第一嘛,相逼何太急。于是,我又像個沒事人了。意外就在這里,第二次月考“金三角”完勝!
我陷入了沉思。
最后,我決定暫時停止玩QQ飛車一個月,少上網(wǎng)聊天,不淘寶,少逛街、看電視,為學(xué)習(xí)多騰一些時間,為自己多增加一份壓力——我說過,我是屬彈簧的。
原來,奇跡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第三次月考后,我用手指蒙住我的總分,叢個位數(shù)字開始,一個一個地瞄著,7—7—7!我當時的瘋癲不亞于范進中舉(777╱850的得分率是啥概念?!)。瘋勁未消,我急忙問王相雨,劉小川得了多少分?
seven—zero,中間還有個eight。她總是習(xí)慣淡淡地回答我。
what ?面對這青天里劈下的一個雷,我情不自禁飆出了句口語。他的數(shù)學(xué)是滿分啊,而我沒有做出那道壓軸題,就少了十二分!差距就出來了。
以前劉小川是“學(xué)霸”,比起他我的努力還少了點,等我也變得幾乎魔鬼般地學(xué)習(xí),等我也終于開啟了“學(xué)霸模式”,準備和他搶第一把交椅的時候,他又安裝了“學(xué)神系統(tǒng)”,甭管他能不能正常運行,總讓我猝不及防,總讓我感到落后。在這分數(shù)至尊的校園,在我曾經(jīng)最引以為傲的成績方面,我逐漸失去了縱橫的意氣。
如果壓力過大,使彈簧發(fā)生了塑性形變,變癟,變彎,它還能彈起來么?
轉(zhuǎn)眼,期末考試又來了,我卻絲毫沒有往日那份輕松。莫非劉小川真是我的克星,我快不敢挑戰(zhàn)他了。每堂考試前三十分鐘,同學(xué)們都會把必考的東西再背一遍,那叫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墒敲鎸?shù)學(xué)考試,我的心又“噗噗”地跳動,Maybe 我真的患上了“數(shù)學(xué)綜合癥”?我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可一看到那些層層疊疊變幻無窮的幾何圖案時,腦子又暈乎乎的了。我揉了揉雙眼,極力向校園花壇里那排綠樹望去,希望可以緩解一下眼疲勞。
一個紙條揉成的小球滾到了我的桌上,我回過神來,看見了劉小川那薄荷味的笑。
打開紙條,上面寫著:怎么,膽怯了?要不,我的數(shù)學(xué)讓你四分——第一道選擇題不做?
我又寫到:好啊好啊,你可不準反悔!
放心,決不后悔!我就讓你四分,你要是再不拿第一,可就說不過去了哈。
算了,開玩笑呢!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誰要你真讓,那是不公平競爭……
高手之間總需要惺惺相惜!
劉小川的確讓了我四分——第一道選擇題選了正確答案,再用鋼筆叉掉,這倒出人意料。不過,我仍然沒有超過他——可能是上帝不再讓我轉(zhuǎn)校了吧?唉,讓他老人家失望了,我絕不會讓他的“陰謀”得逞!
這是初中的最后一個學(xué)期,士氣很旺,個個摩拳擦掌,整裝待發(fā)。我更不例外,數(shù)學(xué)是我的弱勢,我一定會把它變成我的強項,除了主觀的努力和老師的輔助,往往還要拋磚引玉,取長補短。劉小川的數(shù)學(xué)成績是全班最好的,我決定向他學(xué)習(xí)。
學(xué)霸,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不知會不會耽誤你的學(xué)習(xí)?
既然你考慮到了,那就應(yīng)該不會——你快說。
幫我補習(xí)數(shù)學(xué)吧,相信你不會無視。
學(xué)霸不是浪得虛名的,他僅僅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了一會兒,便以一種鄭重的帶有權(quán)威性的語氣說,以你的實力,干這兒事還不是小菜一碟,每天我給你兩道壓軸題就解決了。
真的?那太就太好了!你需要什么報酬?
這個嘛,倒沒想過——不過你樂意的話,就幫我提提英語方面的知識吧。
英語方面?你不是課代表么?
嗬,一言難盡。
好像也是哦,你的英語成績始終沒我好哦,呵呵。好,我?guī)湍悖?p> 你們猜,我是誰?吳悔唄。對,我就是吳悔。數(shù)學(xué)有啥難嘛,劉小川一點我就通,后來的兩次模考,我的數(shù)學(xué)分都比劉小川高,我擔(dān)心他不會后悔吧。
解決了數(shù)學(xué)這個心腹大患,我應(yīng)對學(xué)習(xí)已是游刃有余,門門功課都可以穩(wěn)拿優(yōu)分。等待中考,我已坦然。
原本以為劉小川輕而易舉可進全國十大名校之一,卻沒想到他的成績在最后一個月暴跌——全班十五名,他也算破了記錄了。他對此無動于衷,連食堂也不曉得去,像被抑制了神經(jīng)反射一樣,變得百無聊賴。過去他是一篇散文,形散神不散;如今同一局空殼,形神俱散。究其根本原因卻無人知曉,就連素來以“逼供”聞名的章老師也無法撬開他的嘴。
當時那個時期正處在我對所有人產(chǎn)生恨的階段。劉小川成績下滑,我成了班上第一名,我想挽他一把,卻又介意他——他原來那么狂妄……
糾結(jié)了半天,我還是決定先試探他一下,看他到底是處于什么心態(tài)。畢竟,無關(guān)痛癢的恨擋不住昔日濃厚的友情,何況我還有一副菩薩心腸。
下午,南溝人民路觀山水大廈十九樓的一間向陽客廳里,我和劉小川站在厚厚的玻璃幕墻邊,透過呈現(xiàn)出人影的玻璃,我們俯瞰著大片黔城。但見高樓林立,城河似帶。綠草如茵,車流如梭。道路交錯,茫茫人海。
你最近狀態(tài)不是很好。我說。
唔,我也這么認為。
你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我父親去世了,他說著,又把眼睛轉(zhuǎn)向遠處,卻并不哭。面對親人的離去竟能強忍悲痛不掉淚,除非——切膚之痛的情感早已噴發(fā)過了。
唔……原來是這樣啊,可你也不應(yīng)該放棄學(xué)業(yè)呀!
你告訴我,學(xué)習(xí)有什么用,我爸已經(jīng)走了,就是出人頭地也不能孝敬他了,也不能和他一起過節(jié)擺龍門陣了。十三年多來,我爸為我讀書瀝盡血汗,我以為讀好書就能讓他過上安逸的日子,然而他卻等不及這一天了。我不明白像父親這么勤懇老實的人,怎么會去世這樣早?
可你還有母親還有兄弟姐妹,還有我們還有你的夢想,你說過‘矮們汪德’的,你忘了?
沒有,不可能忘。說著,他把手搭到幕墻上,撫摸那冰冷的玻璃。
是不是很想跳出去,我大膽的說出這句話。
有這沖動,可我實在是跳不出去。
生活遠不遠?人就在生活中,生活又怎會遠呢?人又怎能跳出生活呢?那就留下來,興許自己對社會還有點用處。
嗬。劉小川一臉迷茫地看著我,想從我臉上找到答案。
然而我卻是無能為力,這是道考了數(shù)千年仍不乏新穎卻始終無青年能完全解出的壓軸大題。
我轉(zhuǎn)身走向茶幾,拿起一個沉重的筆記本遞給他,說,這個筆記本記滿了重點單詞的詞性及用法,幾乎包含所有短語,常用口語,還有典型中考例題,現(xiàn)在送給你,希望你能派上用場。
嗬,這么貴重的物品我不能接受,還是你留著吧。他招著手后退一步。
我意也決,無緣者千兩不賣,有緣者分文不取,很可惜,你是個有緣者。
……好吧,他雙手接過筆記本,謝謝你的好意。
晚上八點五十分,下課鈴響,一天的課程終止,各層樓道里立即擠滿了人,教室里的早作鳥獸散,只有我們幾個輪到掃地的同學(xué)還要忙碌地工作。劉小川這時躥到我面前,塞給我大大小小三個筆記本,說,你也拿著吧,或許有用。
我翻開來看,分別是數(shù)理化三門科目中的難題、妙題以及對應(yīng)的解題過程,旁邊還有點評。
我笑道,你是在寫書吧?
呵呵,副班長見笑了。
嗯,很有收藏價值,本班長留下了……
如果你問我“汪德”是誰,我一定回答你是劉小川。中考這最后一仗,他出師大捷,奪了全校第一,最終被重慶N中直接錄取,而我少了他幾分,名次卻相差十萬八千里——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嗬,很遺憾,最后的結(jié)局是我輸了,但我并不后悔,或許,我注定與民族一中有割不斷的情結(jié)……
新的路口
左邊的路與右邊的路交匯了,那是我半個中學(xué)時代的終結(jié),回首遙望,這路竟是如此崎嶇,坎坷!然而,我慶幸自己沒有走中間那條康莊大道。
我考上了黔江城里最好的高中,不過那種比試成績的積極性消散殆盡,不是不敢,是看得平凡。高二未讀完,我自主輟學(xué),回到了我久違的神秘的故鄉(xiāng)——貴州省WCZLZMZ自治縣。我們祖輩生活的村莊是名為縣,實為谷,那里兩面臨山,道狹且長,進入了甭想出來。我回去是為了任一名志愿教師,因為村莊里剛建了一所希望小學(xué),正缺教育人才。
告別城市,魂還務(wù)川,一去也,不復(fù)還。
各自奔前程的身影匆匆漸行漸遠,未來啊在哪里,平凡啊,誰給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