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怨魂（4519字）

　　陳岑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居然能爆發(fā)出這么大的力氣。

　　這顯然不是小黑狗原本的身體所能做到的，一定是他陳岑的存在，悄然改變了什么……

　　偉大的物理學(xué)家牛頓告訴我們，驚人的爆發(fā)力不僅可以一個耳光甩飛那死人臉，也可以甩飛那個打出耳光的人。

　　“痛痛痛痛痛痛……”

　　扇耳光很爽，但扇出耳光的爪子一點也不爽，疼得陳岑幾乎以為它斷了。陳岑再一次倒飛而出，徑直砸進(jìn)了濃眉少年的懷里，渾身酥軟無比，顯然剛才那一擊瞬間抽干了自己的力量。

　　他倒是一點也沒后悔，想想一張腐敗的人臉突然睜開雙眼，沖你腆了過來……不想被丑哭就扇它??！

　　死尸摔飛出幾米遠(yuǎn)，又沉回了水里。片刻后，河面上一陣氣泡翻騰，咕嘟咕嘟，似乎水下又有什么在向小船靠近。

　　這回不管是陳岑，還是靈臺里緊張亂蹦的小二黑，都不約而同地對這具身體下達(dá)了同一個指令：張嘴——沖著濃眉少年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

　　“哎！”

　　濃眉少年吃痛，“騰”地一下翻了起來，狂甩胳膊。

　　“嘶！二黑你干什么??！”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小黑狗作態(tài)奇怪。它先是撕扯著濃眉少年的褲腳要把他拉到船邊，之后卻又是改換方向把他拉離了船邊，然后銜來竹蒿往濃眉少年手里塞，接著又去往船頭大呼小叫，腳步東歪西倒走兩步癱一下，像極了小巷里中風(fēng)的王老爺子……

　　“汪汪汪！汪汪！”

　　“啥，啥情況……”

　　濃眉少年的腦子還是迷糊的，他下意識走到船邊，想要掬一捧河水洗洗臉……

　　突然水聲大作……

　　“嗷汪汪！”（不要?。。?p>　　“吵什么吵??！腦殼疼！”濃眉少年突然一個轉(zhuǎn)身，把手里的竹蒿沖小黑狗打了過去。緊接著水里驟然彈起一個白色的影子，正正好好擦過濃眉少年的肩膀撲了個空……砸到了船對面。

　　一潑水花，恰好濺在少年的頭上。

　　(OдO)……

　　少年一下子僵住了。

　　通紅的臉色開始變得白一塊紫一塊。

　　“二黑剛剛那是啥玩意兒？！”濃眉少年的酒徹底醒了。他下意識抓向腰間卻抓了個空，這才想起今晚只是收個蝦籠，所以沒帶長獵刀，只得一手撈起已經(jīng)癱軟在地上的小黑狗，一手在漁網(wǎng)堆里摸索了幾下，拔出了明晃晃的匕首。

　　少年弓起腰的一瞬間，懷臂里的小黑狗一個激靈。陳岑幾乎以為身邊換了個人——不，不是人，是那種沉睡的猛獸蘇醒過來的感覺……那種屬于獵手獨(dú)有的氣質(zhì)，那種令周遭一切都微微感到刺痛的眼神……一如林間的那場初遇。

　　忽然微微地松了口氣，莫名地覺得心安……

　　“心安你妹??！”陳岑狠狠錘了靈臺里的團(tuán)子一頓，“對面是粽子欸！粽子這種靈異生物是你主人一個凡人能對付的嗎？！還不快幫我一起叫他跑啊?。?！”

　　誰知濃眉少年的表情突然變得怪異無比：“你……你沒死？”

　　“哈？”

　　“?。俊?p>　　停頓。

　　濃眉少年的腦海里炸出一聲咆哮：

　　“你妹啊！本座掛念你以致落魄到這份田地，你妹的居然在想本座嗝屁？！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

　　濃眉少年表情變換，憋了老半天，終于憋出句話：“你，你剛剛說啥粽子？”

　　仿佛是為了回答他的疑問，一顆黑發(fā)糾纏的腦袋緩緩探出水面，歪靠在船幫上面，結(jié)滿白翳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船上的人。

　　準(zhǔn)確來說只是盯著濃眉少年，這水粽子正眼都沒給那黑狗一個。

　　剛剛使出驚天一擊的陳岑：……

　　麻蛋！怎么就沒把你腦袋拍碎！

　　“水鬼？！”濃眉少年臉上驚疑不定。

　　“大概是吧，某種尸體，你能對付嗎？”

　　濃眉少年微微后退：“頭一回見著，我娘說我外婆她碰到過……”

　　“怎么說？”

　　“一般提前敬些酒水生米就行，水鬼不會主動來打攪船上人家，要真碰上了，拿煞氣重的菜刀之類可以頂一下，還有開過光的符咒護(hù)身符啥的，一般水鬼也就知難而退了……”

　　“那你有嗎？”

　　“沒有??！水鬼啥的都是大江大河才有的，天知道到這小河里會冒出來一個啊！我的獵刀本來應(yīng)該可以，但我沒帶，不知道這匕首行不行，我試著捅它看看……”

　　“得，當(dāng)心捅進(jìn)去了拔不回來，你還是拿好了準(zhǔn)備自裁吧，早死早超生，當(dāng)心趕不上二路汽車。”陳岑忍不住揶揄這貨。

　　“等等……”少年一皺眉，“你不是說你很厲害的嗎，你沒辦法？”

　　蒼老深沉的聲音一窒：“本座……本座全盛之時，這等垃圾邪祟吹口氣就能讓它灰飛煙滅，哪里想過什么針對性的解決方案……少年，力量才是一切的根本，只要你力量強(qiáng)大，不管什么妖魔鬼怪，只要碾過去就行……明白嗎？”

　　“你好像說得有點道理……”濃眉少年點點頭，“可是還是沒啥用啊?！?p>　　“……”似是深吸了一口氣以穩(wěn)定情緒，聲音低沉道，“會水嗎？直接往河岸方向跳，游過去?！?p>　　“可是二黑不會水啊。”

　　陳岑剛想罵一句“是你的命重要還是狗命重要”，卻只是張了張口，終究沒能罵出來。

　　“再說，水鬼肯定游得比我快，我娘還說水鬼能在水里纏人，把人掐死往水底拖……”

　　“不會，這不是水鬼，”陳岑聲音悶悶地說道，“這只是一具莫名其妙尸變了的尸體，它的腿被什么綁住了，你沒瞧見它只能以蹦的形式移動嗎？哦對你剛剛睡過去了沒見著……反正，它游起來肯定不利索，也不會啥纏人的本事，你大概率逃得掉?！?p>　　“那二黑……”

　　“把我……把二黑扔過去，”陳岑淡淡道，“二黑自己能處理。它是狗，我不信它不會游泳，”死死摁住想要表達(dá)反對意見的團(tuán)子，“它不會水簡直就是狗界的恥辱，我個人認(rèn)為它只是缺少了一點歷練……當(dāng)然，最主要的是，我確信這水尸是沖你來的，這蠢狗根本不在它的注意力范圍之內(nèi)?！?p>　　對話間，那死尸以奇怪的姿態(tài)拿腦袋敲擊著船幫，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地。它一只手伸出水面在空氣中不停地抓撓，像是要爬上船，可被那一擊砸歪了的腦袋總是撞到船幫，導(dǎo)致它始終無法借力而上。

　　“智商一般，大概率是瞎子，判斷方位的依據(jù)只是你，你靠得越近反應(yīng)就越激烈。別試著捅它，它的要害很可能是脊椎而不是腦子，脖子的韌性也不是你能嘗試挑戰(zhàn)的……閃開！”

　　水尸突然一竄，嘴里射出什么東西直奔濃眉少年臉面而去，速度快得驚人。盡管濃眉少年一直處于警惕狀態(tài)，還是險些被它射中。他勉強(qiáng)側(cè)過腦袋，那黑色的東西劃破了濃眉少年的下巴，隨即迅速回縮。

　　匕首滑過，那黑色東西只是一彈，沒能被砍下。黑色東西帶著少年的鮮血回到主人嘴里，卻也只縮了一半就沒能繼續(xù)縮進(jìn)去——原來是條長舌。

　　小船劇烈晃動，水尸的半個身子都撲了上來，若是它把在空中亂晃的手臂放平，蒼白的手指也不過離濃眉少年的光腳板三尺遠(yuǎn)，并且指甲還在不斷生長。

　　嘗到了鮮血，水尸明顯掙扎得更興奮了。濃眉少年不得不再努力后退了一點，半只腳踩在船幫上，以維持小船平衡。

　　“你別看它現(xiàn)在很蠢的樣子，但它的反應(yīng)速度其實很快，只是更接近于本能而不是臨場應(yīng)變……我懷疑你如果現(xiàn)在保持這個位置反方向游到岸上，它甚至都不會知道可以繞開這船?！?p>　　陳岑此刻頭腦異常冷靜，就算是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此刻自身的冷靜，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陳岑在地球時應(yīng)有的能力。

　　在他的識海中，安魂珠緩緩旋轉(zhuǎn)，散發(fā)出某種波動。它似乎有點興奮……

　　“所以，”陳岑以冷漠的語調(diào)總結(jié)分析，“把這狗扔出去，然后自己逃?！?p>　　“快行動吧，你沒有多少時間了?！?p>　　少年低眉看向臂彎里的小黑狗，對上了它的眼神。

　　莫名的，少年覺著這眼神，有點像自己腦子里的那個人。

　　如果那個人正當(dāng)面對著自己說話，他的眼神或許就是這樣，帶了一點自信，和決然。

　　沉默。

　　“聽上去有點道理，”少年低聲道，“我……信你一次。”

　　他抱起小黑狗，柔聲道：“二黑，加油，自己游過去?！?p>　　死尸微微抬起頭，似乎在詫異面前這人要干什么。

　　遲鈍的腦子里接收到的畫面，是少年奮力一擲，將那剛剛打了它耳光的生物扔向河岸——它倒是沒什么羞惱和憤怒之情，眼前這少年給它的吸引力遠(yuǎn)比其他一切要強(qiáng)，強(qiáng)到它可以為了得到這少年，不惜擊碎阻擋在前面的一切。如果那黑色生物再一次擋在它前面，它不會猶疑，而是直接咬上去，撕裂它的胸口，捏爆里面跳動的心臟，折斷那礙事的脊椎骨——一如此刻，那少年漸漸游遠(yuǎn)，它有些急了，怎么還爬不上這船——這礙事的船！

　　嘭！

　　它把那高舉半空的手臂環(huán)上了小船，被水泡爛了的聲帶發(fā)出徹底毀壞咽喉的嘶吼，有如蛇鳴，又像是骨刀斬過筋肉交疊之所。水尸抱起了小船，那些木板發(fā)出“格格”的脆響。雖說是“小”船，可實際也是有三四個成年人的分量，沉得它腦袋都沒入了水中。

　　“妖孽住手！”岸上突然傳來明明清脆稚嫩卻故作老成的聲音，莫名的有點熟悉。啊，是了，是個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小和尚，從它在祠堂覺醒的那一刻起就一路跟隨，十分的礙事……比這船還要礙事！

　　礙事的東西，就該讓他們滾到一起，死開！

　　水尸咆哮，將那小船狠狠朝小和尚擲去，隨即曲身猛一用力，整個竄出水面，目標(biāo)直指還沒上岸的少年?！拔疫謧€無量佛誒！”小和尚嚇得滾到一邊，接著便看到水尸沖向那“漁夫”。他趕忙舉起紫金缽，一道咒法融入空氣，黑夜中忽然閃爍出了耀眼的光華。水尸全身就像是被點燃了一樣，大片白色的霧氣勃發(fā)，連著那邪穢的影子都開始顫抖潰散。

　　有那么一瞬間，慧生幾乎以為自己趕上了，然而不消一念，就見水尸再一次彈出了它堪比利刃的舌頭——那竟生生破開了佛光阻礙的舌頭！

　　于是少年的后背就在那里了。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不管施法還是念咒都來不及了?。　白镞^罪過，我的錯啊！”該是早點行動的啊，發(fā)什么楞?。∶髅骶椭皇莻€普通凡人，之前的水花不過是我近視看錯了啊！

　　笨蛋！慧生真是個笨蛋！

　　沒有人能挽回這一切。其實陳岑自己也知道，自己告訴沈江歌的方案漏洞百出，就譬如水尸真正的彈跳力，根本無從得知。一個要命的錯誤估計，就可以輕易葬送一條生命。陳岑很清楚這一點，他甚至比濃眉少年更清楚“我本以為”這四個字所意味著的代價——一些回憶，一些畫面，原本早已被陳岑塞進(jìn)記憶的鎖柜深深掩埋，此刻卻在蠢蠢欲動，引得心臟某處輕輕地疼痛。

　　啊，我明白了，是你嗎安魂珠？是你在搞鬼對么？沒有“人”能夠阻止眼前發(fā)生的一切——但是我可以，有了安魂珠的我可以。

　　我感覺到了你的激動與興奮，那是久饑不飽后遇見了食物的激動與興奮。你想要那具尸體里的東西對吧？你也能幫我對吧？

　　那好，我就滿足你。

　　小黑狗擋在了水尸前進(jìn)的路線上。

　　其實陳岑已經(jīng)筋疲力盡，并無游上岸的可能，可他只需借助順流，再加上擠出來的一點力氣，就足以使他出現(xiàn)在他本不可能出現(xiàn)的“礙事”位置上。

　　于是小黑狗抬起頭，明亮的眼眸里映出了水尸的丑臉，也映出了月光。

　　“來吧，我知道發(fā)動你會讓我付出嚴(yán)重代價，”陳岑對著識海里的安魂珠說，“但我現(xiàn)在只想要干掉這惡心的家伙，舌頭居然能伸這么長……”

　　“好奇怪的憤怒感，我明明不該是那種容易發(fā)火的人，”爪子指向空中的水尸，眼底浮現(xiàn)出詭異的紅色，“穿越以來，到底有什么在影響和改變著我？”

　　安魂珠轉(zhuǎn)動漸漸加速，難以言明的波動震蕩而出。

　　“狗子，你說我是不是干了件蠢事？”

　　“你主人的死活，根本關(guān)我屁事啊！”

　　“他關(guān)心的是你而不是我，那我他娘的為什么要救他？！”

　　“而且更他娘的是，為什么我一想到能幫他干掉這卑賤的生靈，我他娘的……怎么就覺得這么爽？！！”

　　黑狗發(fā)出低沉的咆哮，蓋過了水尸的嘶吼。憤怒的白眼對上了憤怒的紅眼。渾黃的口水噴濺而出，水尸揮動手臂打了下去。而小黑狗避開了那些長長的黑指甲，一口咬住了水尸的手臂，剎那間被帶上了半空！

　　距離！就是距離！

　　你，送上了我的眼前！

　　“但是我現(xiàn)在不想知道為什么，勞資我現(xiàn)在就是嫌你丑，就是想懟你，就是想要爽！”

　　“所以……給，我，去，死?。?！”

　　安魂珠轟然爆發(fā)！無窮的詭異力量從狗爪上爆發(fā)而出，水尸注意力都在舌頭上，視角盲區(qū)，第二記耳光就此降臨！

　　沒有驚人的炸響，沒有之前那匪夷所思的巨力，但狗爪挨上尸臉的一剎那，水尸的喉嚨就再也沒能發(fā)出聲音。那些詭異的力量穿透了水尸的皮囊，直接涌入泥丸宮深處，找到了它們的終極目標(biāo)——那道白色的虛影，那個慧生口中的怨魂。然后……碾壓它！撕裂它！挫碎它！吞噬它！

　　波動炸開。水尸身軀在半空中驟然無力，砸入水中。長長的黑舌沒能刺中濃眉少年的身體，只是激起兩排水浪。

　　入水的一剎那，在場所有人，不論是沈江歌、陳岑，還是慧生小和尚，都聽到了一聲自心底而起的慘叫。

　　凄烈，凌厲……仿佛能刺痛靈魂。

　　“哈……成功了……咳……”

　　被壓在水尸之下的小黑狗吐出帶血的氣泡，漸漸下沉。

　　“二黑，抱歉，接下來……看你的了。”

　　說罷，陳岑一昏，徹底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