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透出半邊的亮光時分,阿新聽得三兩聲中氣十足的公雞打鳴,微微一抖蜷起來的身子,有些迷茫地醒了。
哦,對了,自己被拐來這個客棧了。
窗戶的光亮得晚,阿新扭起身子,小心注意著不扯動自己身上潛藏各處的淤青。側(cè)頭看向身旁,床鋪上的大叔已然起了很久,薄薄一床被子鋪的平坦模樣,像是不曾睡過人。阿新歪腦袋想起昨天晚上眼角瞄到床下擺成一條直線的長筒布靴,覺著這大叔摸不透的地方確實挺多。
卻倒是和傳聞里那些大俠之間能尋到一些重合。
那大俠綁了自己做什么呢?
像傳聞里講得那樣收徒?很明顯不是??勺约哼@樣一個小孩,賣了也得不了幾文錢。昨天也只聽得要把自己帶到地方,會是他昨天問起的下一個鎮(zhèn)子嗎?
阿新頭疼的拍拍腦袋,有些后悔自己不像別的小孩那樣腦袋靈光。
要是芡米在就好了,她的主意多得很。心里這個念頭一起,翻了藥壇子的苦澀愈加濃厚。不過阿新還是重重嘆氣,快速穿好那件縫補不多的厚實棉衣。
房間的門就是這個時候打開的。
“走了?!贝蜷_門的大叔像是算好時間似的,腰上依舊別那柄黑刀,腳步卻不減速度,穩(wěn)步踏進來,一只手將她睡過的床鋪順手撈起,另一只手攥著她的胳膊,大步向外走去。阿新傻傻看他動作,下一秒才想起疼,齜牙咧嘴的勉強跟著他的步伐。
樓下候著的小二見著他,迎上前來。
“這床鋪地上墊過,店家見諒?!北蛔雍鸵恍K碎銀順勢就交到了那小二的手中。
習慣于一文錢都分成兩天花的阿新被這一兩銀子嚇到了。
住客棧=有錢。腦海里清楚地多了一條認知。
但更多的是,對大叔的害怕。
他對別人很好,對自己,似乎像是一個物品一樣。
小二眼珠直勾勾瞪著那小塊碎銀,兩根手指頭捻了捻,頓時笑的合不攏嘴,“不礙事不礙事!那馬匹喂好刷了毛,已經(jīng)牽到門口了,客官可還有吩咐盡管提!”
那大叔倒是沒有理會,目光沒給那小二半分,拉著阿新走了出去。
依舊是那輛馬車。
阿新昨天被拖出來時沒敢看得仔細,現(xiàn)在這一看倒是瞅見外面的檀木制的華蓋、柔軟云錦做的布簾,不由得暗暗咂嘴。但也只敢瞥了兩眼,在心里默默把大叔跟有錢老爺劃上等號后,就乖乖主動爬上馬車。畢竟昨天那一記打在腿上的教訓不敢輕易忘記。
馬的步子踏了起來。
阿新突然想懂了一點。
大叔這么有錢,衣服倒是顯舊,跟米叔他們穿的灰布直褂也不差。那柄黑刀也很怪,又細又長,可不和禾末鎮(zhèn)上那些官差一樣都把刀塞在刀鞘里。
莫不是真要把自己賣了換身衣服穿?!
不過馬車是沒有時間去顧及這些詭異的想法的,迅速而又猝不及防,如昨日一般的疾馳再次給還愣著胡想的阿新腦門上補齊了傷。
日頭高高升起,終于歇了那股子傲氣。
馬車也在這個時候,慢下步伐,緩緩踱進了這個城鎮(zhèn)。
被關在馬車里阿新聽得哄鬧、叫賣聲逐漸響了起來,扒拉木頭縫查看外頭情況。果然如那小二所說,集市上人潮人海,馬車的前進都變得艱難起來。
但大叔并不急,因為阿新依舊沒有聽到他的驅(qū)趕聲。
擁擠似乎給這輛馬車都傳染上溫度,阿新悶得汗?jié)窭镆?,心下一動,想著外頭看的四周遮著布簾,不知情的還要以為是什么窗簾,結(jié)果連個窗子都沒有。
不過這大叔看自己很緊,不留窗子估計也是怕自己跳窗跑了。
其實大可不必,阿新覺著自己看著那柄黑刀就已經(jīng)沒有了逃跑的念頭。
一個帶著刀的大人,一個帶著傷的小孩,空無一人的官道上她連兩步都沒走就會被抓回來,更別提疾馳的馬車上摔下來,怕是骨頭都要連帶著肉碎掉。
何況,禾末鎮(zhèn)上官差轟百姓,刀是會染血的。
可是,阿新覺得自己還是想家。
緩緩前進的馬車合了阿新的心意,她這幾日的傷加起來比一個年受的都多,傷上加傷的狀況總是讓她處于眼前時有發(fā)暈的狀態(tài)。
耳邊只余留了喧嘩,潮水一般的退開。
不料上天似乎并不打算讓阿新好好睡一個安穩(wěn)覺,突然而來的撞擊波及到了馬車,阿新明顯感到馬車一晃。許是連鎖反應,一聲嘶鳴接踵而至,馬兒受了不小的驚嚇,后頭拴著的車廂隨著擺動將阿新甩到了尾端合起的木板上。
木板應力而開!
阿新也是沒料到這番差錯,剎那如久蟄冬眠的動物突然出洞,明亮的光線撫出一臉的淚水,不過好在縮成一團的姿勢并未受太多的疼痛。
人群對車廂里突然摔出的孩子更為詫異,好事者迅速靠近。
人多!
好機會!
混沌的大腦頓時靈光乍現(xiàn),阿新不顧方向地沖進人群撒腿就跑。天生較同齡人矮小的身軀和常年同男孩們戲耍玩鬧的本事,在人海中穿梭就立馬顯現(xiàn)出了極大的優(yōu)勢。
不好。黑衣大叔手按著黑鋼刀一步下了馬車,四處尋小孩的身影已看不見。
石子落入了海浪中,再難尋蹤跡。
空留了鬧哄哄的出事現(xiàn)場,與直立立站著,神情逐漸變得不耐的黑衣人。
阿新跑得其實也不快,但靠著直覺,她拐著彎尋了多個岔路口繞路。胸口因為饑餓勞累又受傷后的疾跑出現(xiàn)了火焰燎燒的堵塞,可她不敢多歇。
腳步灌鉛樣的沉重,四肢百骸下一秒就會散架的疼。
但她沒有停,受傷的狼一樣逃命地奔著。
那個大叔的黑刀,分成多個影子在眼前晃。
那句低沉卻飽含威脅的“安分點”。
跑,跑得越遠越好。只有這一次機會。
選擇了跑之后,就再也沒有回頭的可能了。腦海里提著刀揮舞的官差和黑衣大叔提刀的身影交互重合,那刀帶著血,一滴,兩滴。
不能再想了,阿新感覺呼吸和脖頸都猶如被人掐住一般,沒命的沖開雞群、果攤,全然不顧身后無數(shù)的叫罵聲。
停下來就是死。
不,會比死更可怕的。
“新兒,不要停下,跑!”
誰在我耳邊呼喊呢?
腦海突然空白了,阿新再無意識地被絆倒,撲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