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一城外,一個滿身是血的人騎著馬就要往里沖,守衛(wèi)正打算攔下他,卻見那人自己跌下馬來,還死死護(hù)著懷里的包裹。見守衛(wèi)接近,他便伸出手來,“救,救我。我是風(fēng)息莊顧寧?!?p> 跟在后面的兩匹馬上是一張陌生面孔和他們急著想抓回來的人?!澳氵€有臉回來!”當(dāng)班的外使直接攻向趙蒼嶺。“他確實是風(fēng)息莊主顧寧,這是他的保鏢。先處理他們的事吧,我自己會去見堂主。”
趙蒼嶺不慌不忙地下馬,卻不肯卸下武器,弄得城門口的人不知如何是好,看著他把顧寧扶上馬,一路往里走去?!鞍杨檶幗唤o我們就行。武器,卸下來?!庇岷嗚F青著臉出現(xiàn),看起來也是忙得焦頭爛額,難為他還能抽出時間來走這一趟。
滌堂的外使忽然擋在他面前,“風(fēng)息莊的事歸鏡堂管,但趙蒼嶺我們要帶走?!薄澳蔷妥寽焯蒙鲜箒礴R堂領(lǐng)人好了?!庇岷啿⒉淮蛩阃俗專啾眴虆s在此時匆匆趕到,“風(fēng)息莊的事盟主要親自問,你要是閑得慌就去門外等著吧?!?p> 說著便把三人統(tǒng)統(tǒng)帶走。趙蒼嶺許久沒回到至尊堂了,眼前的這塊空地和從前的每一天并沒有什么兩樣,但趙蒼嶺終于敢從那塊沾染過鮮血的石頭旁走過。師父,我盡力了。他緩緩地邁著步伐,再一次抬頭看著那塊沒有字跡的牌匾。
燕北喬沒有給他回憶或感慨的時間,一把將他推過那道門,一直帶到鴻鵠廳前。寬敞的大廳里只有武林盟主一個人坐在椅子上,趙蒼嶺將手從雙刀上挪開,大步向里走去,又如以往那樣恭敬地行禮,“盟主?!?p> 他的身形一矮,外面的光就又照了進(jìn)來,如血殘陽把這間屋子的色調(diào)都浸染成黑紅兩色,夾雜著恍惚不明的光影慢慢移動,在地上拖出長長的影子。待到他背后灑滿了血色的光影,新任盟主才終于開始說話。
“你一開始便只想為你師父報仇?!?p> “蒼嶺未有此念,師父自愿赴死,何來仇怨?!?p> “哦?”盟主眉頭一挑,眼前低著頭的身影,和那日夕陽下不斷求饒的少年混在一起,倒是讓他有幾分驚訝了。他看不見那年輕人的表情,只聽得他說,“蒼嶺已然明白當(dāng)初是師父自己的選擇。”
他說得似是沒錯,聽的人卻是已壓抑不住怒火,“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做這種多余的事,不像你師父那樣顧全大局?!壁w蒼嶺忽的抬起頭,直視著一臉怒意的盟主,“他不是為了大局,只是看重自己的義氣和責(zé)任。卻換來了你們無情的命令?!?p> “我讓他走得體面!”盟主忽然提高了聲音,氣息也有些失控,“我找人讓他全尸下葬,連至尊堂的腰牌都沒有拿走。他就不該放走那些人,是他逼得我沒有選擇!”他重重一拍椅子,驚得燕北喬握住了刀柄。
趙蒼嶺慢慢站起來,逆光的血色使得盟主只能看到個剪影般的輪廓,看不清他的神情。那天至死都站立著的身影又重新清晰起來,攪得他心神不寧。
“那不是他該有的結(jié)局。”
是的,那不是他該有的結(jié)局。他的徒弟當(dāng)時哭得撕心裂肺,但未必明白悲從何來,他們卻是最清楚的。習(xí)武之人,寧可在拼殺中死去,也絕不愿引頸就戮,尤其是像他那樣的人。那種死亡方式對他而言,既不體面,也無尊嚴(yán),卻是唯一的選擇。
盟主把思緒從回憶中抽出來,過往沙塵,思之無益,重要的是現(xiàn)下。他的聲音恢復(fù)了平靜和冷峻,“你令我很失望?!?p> 趙蒼嶺卻沒有絲毫的慌亂,又抱拳微微欠身,“蒼嶺想做的事已經(jīng)辦完了,也不覺得自己有任何過錯?!闭f完,他便挺直腰桿,迎著厚重的殘光往外走去,已全然不在乎將來的前程了。
不知何時站在外面的滌堂主繃著臉,對上他無知無畏的眼神,氣得一掌打了過去。趙蒼嶺也不躲開,硬撐著沒有倒下,卻是吐出口血來?!鞍阉麕e院?!睖焯弥髡f完便往廳里走去,并揮手斥退了旁人。
“你怎么沒有一掌打死他?!泵酥黠@然是氣極了,滌堂主卻還冷靜幾分,“你也沒有下手殺他,是打算留著用送魂劍嗎?就像他師父一樣,在至尊牌下的空地上,一直到最后都不肯低頭?!?p> “別說了,”盟主努力控制著聲音,“不能再姑息他,這次他可是引起了絡(luò)繹庭的反叛,把整個風(fēng)原都弄得亂七八糟?!薄斑@倒不算完全是他的過錯,絡(luò)繹庭聚集那么多人在錦城,也不是因為事先知道他想做什么。”滌堂主拿出塊牌子,“幸好今天當(dāng)班的是滌堂,人也還算機(jī)靈,在鏡堂發(fā)現(xiàn)前藏起來了?!?p> 那是一塊舊木牌,除了盟主和幾個親信,大概只有滌堂主認(rèn)得出這是飛刃的任務(wù)牌了。他將牌子翻過來,背面刻著的除了一把小小的飛劍,一個“契”字,還有幾道其他的痕跡。盟主的臉色又暗了幾分,后退著坐回椅子上,“哪來的?”
“顧寧拽著的,他說有人暗殺他,身上帶著這個。后來在莊里遇見個輕功武功都出挑的人,躲在一邊不知道在看什么。原本是想抓起來審問的,可他看見這牌子就跪下行禮,顧寧就順?biāo)浦?,要那人保護(hù)自己,沒想到居然意外好使。就是和他們一起進(jìn)城的那個,叫樊露,問什么都不答?!?p> 滌堂主將牌子扔給盟主,“顧寧十分精明,已經(jīng)看出上面刻的東西就是至尊牌,連木頭的紋理和裂痕都一模一樣,怕是難以隱瞞。我也很好奇,這么多年,至尊堂里居然還有人在偷偷向飛刃買人。”
“我會調(diào)查的?!泵酥髭s緊打斷這個話題,“顧寧就先好吃好喝地招待,不要稱他為風(fēng)息莊主。至于那個飛刃,我會問問他知道多少。”“顧寧對他很是看重,不愿意讓他離開身邊,怕是猜到了幾分?!?p> “見過飛刃任務(wù)牌的能有幾個人,你不要多心,現(xiàn)在得先處理好風(fēng)原的事。那個樊露,就先謊稱是至尊堂弟子,做個假身份也不難,我拿著這牌子,讓他對顧寧這么說,他會聽話的。至于趙蒼嶺,如今風(fēng)原的形勢并不明朗,就依你的意思,把他和顧寧、樊露關(guān)在一起??纯唇j(luò)繹庭的動作再說吧?!?p> “不是你吧?!睖焯弥鞅埔曋?。
“不是?!泵酥骰卮鸬睾芸?,最后一縷暮光照進(jìn)廳里,片刻后,滌堂主轉(zhuǎn)身離去,然后昏昏沉沉的夜色就侵襲了進(jìn)來,盟主微微垂下頭來,只覺得滿心疲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