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蟻寇

第十九章 陰陽離散

蟻寇 胡四刀 2394 2020-01-30 09:31:25

  五日,六十個時辰,四百八十刻,七百二十盞茶。

  柳鳳泊不愛喝茶。

  他愛喝酒,喝干了五十壇。

  一日十壇刀子酒,不多不少。

  第六日,突降凍雨。

  雨落成線,砸進(jìn)泥里。

  山坡上是出關(guān)亭,山坡下是出關(guān)路。

  玉珠敲在亭蓋上,叮咚作響。亭中坐有一人,黑甲全身,腰間插一匕首,匕柄油光锃亮。

  他將黑盔放在桌上,面前放四海碗,手邊有一酒壇,尚未開封。

  亭外有一黑馬,高大健碩。

  董蠻武從不拴它,因為一匹好馬,配得上自由。

  他愛最烈的酒,最辣的女人,最野的馬,一如他尊敬勇士。

  山坡下的兩個人,就是勇士。

  兩柄黑傘,如同頑石,黎明至今,紋絲未動。

  就像入定的老僧,等待頓悟的那一彈指。

  風(fēng)雨不休,體雖寒,心未冷。

  那一彈指來了。

  出關(guān)的仗隊,出現(xiàn)在路的另一頭。

  隊伍簇?fù)碇R車,并不奢華,甚至有些清冷。

  人不過百,車不過兩馬并行。

  畢竟,“和親”對燕國來說,不是值得大肆宣揚的事。

  頑石動了。

  柳鳳泊摸了摸耳后金針,向前一跨,黑傘微顫,欲前行卻又止步,與馬車相距三百步。

  他望向坡上。

  董蠻武昂然而立,手掌一拍,破開酒封。

  酒香彌散雨中,醉人心神。

  一傾,滿上海碗。

  董蠻武一飲而盡,“第一碗,敬你豪氣干云?!?p>  碗碎,雷響。

  從坡上奔下百來豪俠。

  或戎裝,或布衣,或輕甲,或赤膊上陣。

  或長劍,或大槍,或直刀,或奇門兵刃。

  傘不收,劍不負(fù),柳鳳泊邁步向前。

  十步,豪俠高高躍起。

  當(dāng)空一劍!

  側(cè)身,出腿,奪刃!

  直劍入手。

  揮劍,飄逸瀟灑,逼退一眾豪俠。

  復(fù)行二十步。

  如蝶戲花叢,卻片葉不沾其身。

  步伐不亂,筆直向前。

  槍來,刺落。

  刀來,隔飛。

  奇門兵刃,自傷其身。

  再進(jìn)三十步。

  管你布衣豪杰,綠林好漢,江湖游俠。

  統(tǒng)統(tǒng)跌入泥中!

  四十步!

  劍圍之內(nèi),無人敢進(jìn)。

  上百俠客,讓開一條大道。

  柳鳳泊將劍隨手一拋,環(huán)顧四周,冷冷一哼。

  還剩二百步。

  董蠻武滿上第二碗,“第二碗,敬你劍術(shù)絕倫?!?p>  重甲從馬車后涌了出來。

  黑色洪流,放下巨盾,“轟”的一聲,擋在白袍身前。

  林焱欲行又止,他知道,這是柳鳳泊一個人的生死之路。

  他可能會死在這條路上。

  但,林焱不能動。

  一個男人的決斷,不容玷污。

  柳鳳泊緩緩收起黑傘,輕輕放在腳邊,張手一招,“劍來!”

  林焱手中千磨劍,激射而出。

  柳鳳泊朝黑甲縱身一躍,握劍在手。

  腳下重甲匯成盾墻,向天槍刃如林似針。

  柳鳳泊舞動在槍尖之上!

  第一輪刺擊。

  柳鳳泊斬斷槍刃,落在盾上。

  第二輪緊隨而至。

  柳鳳泊足下連踏,壓垮巨盾。

  槍尖臨身,柳鳳泊矮身舞劍,專挑小腿。

  黑甲失去平衡,不堪重負(fù),滾倒一片。

  袍澤立刻將他們拉回陣中,不見絲毫混亂。

  第三波轉(zhuǎn)瞬即至!

  雨敲重甲,白衣仗劍!

  柳鳳泊猛然噴出一口鮮血。

  劍罡劃空而去!

  槍斷,盾碎,人橫飛。

  發(fā)披散,衣濕透,柳鳳泊挺直脊梁,如劍而立,“我不想見血!”

  重甲會退?

  不!他們是軍人,軍令所指,永不退卻!

  他們!是大燕精兵!

  重甲靜默無聲,持盾挺槍,步步逼近。

  柳鳳泊眉眼顫動,他突然覺得手中利劍,分外沉重。

  但當(dāng)他望見道路盡頭的馬車時,再次咬緊牙關(guān),握緊長劍。

  白發(fā)飛舞,嘴角溢血,耳后金針嗡嗡作響。

  劍罡吐納,柳鳳泊殺入陣中。

  心正,道德法智。

  言正,語聲韻音。

  身正,體氣精神。

  行正,行立坐臥。

  四正為罡!

  由心而發(fā),由言而動,由身而舞,由行而止。

  無堅不摧!

  柳鳳泊破開一條血路。

  但他沒有絲毫喜悅。

  他想不明白,在這出關(guān)路上,兩廂廝殺為的是什么?

  是大義?

  是深情?

  還是君王顏面?

  兵卒沒有錯,難道他又有錯了?

  沖出重甲,離馬車不過百步。

  鳳棲,快了。

  重甲沒有追擊,緩緩朝兩側(cè)退去。

  柳鳳泊嘔出一口鮮血,腳步踉蹌。

  董蠻武端著第三碗酒,撫摸匕柄,墨眉連成一字。

  等柳鳳泊穩(wěn)定步伐,他才將烈酒一口喝干,“第三碗,敬你情深義重?!?p>  天上悶雷滾滾。

  隨行仗隊取箭上弓。

  卻不是三輪射法,而是三排齊射。

  平擊,仰角,吊射齊發(fā)。

  重箭騰空,破風(fēng)而至,覆蓋柳鳳泊周遭一丈之地。

  這些隨從用的是狄人射法,配扳指,以拇指第二關(guān)節(jié)勾弦,拳眼控矢。

  此射法,射速迅猛,卻極難訓(xùn)練。即便是狄國人,也只能保證三千控弦。

  此刻第一輪重箭尚未落地,第二輪箭矢已經(jīng)離弓。

  柳鳳泊停下腳步,以劍指天。

  一瞬!

  千支劍出!

  白袍千臂獨門絕技——千瓣花開!

  烏云遍布,灰雨蒙蒙。

  泥濘地上,白蓮盛開。

  若說林焱的蓮,是花之初開,那么在柳鳳泊手中,就是盛世蓮華!

  劍罡將每一之箭從中剖成兩半。

  劍氣讓凍雨生出氤氳。

  璀璨,純粹。

  可,花開,終有花謝時。

  狄人箭陣,卻連綿不絕。

  蓮花凋零了,碎成片片紛飛。

  柳鳳泊跪在上,七竅流血,咳血不止。

  劍停了,箭沒停。

  柳鳳泊胸膛起伏,勉力格擋箭雨。

  箭支擦身劃過,白袍印上血痕。

  腳步凌亂,甚至如同喪家之犬一般,在地上狼狽滾翻。白袍染上泥濘。

  但他不曾停下腳步。

  任憑利刃加身,污涅沾染,他的目光始終望向那輛馬車,那個人!

  鳳棲!

  近在咫尺!

  箭囊空了。

  柳鳳泊被雨淋透,白發(fā)沾染泥濘,身軀鮮血淋漓,衣袍見不著本來顏色,就像是泥潭里的土狗。

  可他卻笑了,滿嘴是血卻笑得那么燦爛。

  董蠻武端著第四碗酒,久久沒有飲下。

  仗隊散開,馬車就在眼前。

  柳鳳泊蹣跚著走到車前,伸手想要拉開擋簾,卻又停了下來。

  他接了些雨水,將臉上的淤泥血水抹凈。

  又收攏亂發(fā),盡量顯得服帖。

  做完這些,他努力勾起嘴角,這才揭開擋簾。

  車內(nèi),鳳棲一身紅妝。穿著柳鳳泊為她選的嫁衣,就像是在等他來娶的誓言。

  她靜靜地垂著腦袋,一如記憶中那么美麗。

  柳鳳泊忍住心中激動,柔聲喚道:“鳳棲,我來了?!?p>  沒有回應(yīng)。

  柳鳳泊胸口一窒,擠出一個笑容,“別鬧了,我來接你了?!?p>  還是靜默。

  “鳳棲?”柳鳳泊的聲音微微打顫,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如此害怕。

  “又在淘氣?!蹦请p無比牢靠的手,顫抖著,摸向鳳棲的臉頰,他眼中滾著熱淚,臉上掛著最難看的笑容,“你跟我走吧,我們?nèi)ヌ煅暮=?,我不做天下第一,你也不做那郡主。我們?nèi)ヒ粋€沒人認(rèn)識我們的地方,找一個山清水秀的村落,我耕田,你織布,我們要生很多很多孩……”

  戰(zhàn)栗的手掌觸上臉頰。

  觸手,冰涼。

  董蠻武嘆了口氣,將第四碗酒倒在地上。

  柳鳳泊從懷里掏出木簪,輕輕插到鳳棲發(fā)上。

  他溫柔地笑著,拔出耳后金針。

  心在滴血,天也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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