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柴伍德匆忙的召齊人手,告別了自己的新婚妻子,就急著踏上巡視北境的征途。他已經(jīng)聞到了一股血腥味,那味道正在圣城里聚集著。這是風(fēng)暴來臨的前奏,聰明的年輕大臣直覺知道,如果自己被卷了進(jìn)去,很可能會被撕扯得粉身碎骨。
雖然急于離開,可就在著最后一個下午,他卻接到了來自索雷爾夫人的邀請。希望他為沃若夫王儲殿下再上一堂課,很光明正大的要求,柴伍德無法拒絕。
授課之后,索雷爾夫人邀請老師一同晚餐。在餐桌上,沃若夫低著頭,擺弄著刀叉,有一搭沒一搭的回答著母親的問話。都是關(guān)于他的學(xué)業(yè),其實他也能回答上七七八八,但是被逼問的感覺讓他非常不舒服。大約答了幾個,他就不耐煩的把手一推,然后向柴伍德告了個歉,離開了。
十多歲的大男孩,很難管教,索雷爾夫人鐵青著臉,僵直的坐著,一動不動。柴伍德尷尬的笑了笑,也跟著放下了刀叉。
“你要走了么?我都聽說了?!丙惿闷鹁票?,小小的抿了一口。
柴伍德挑著眉毛,剔著牙,支唔著回答道:“嗯,是啊。”
“去多久?”
“不知道,不會太短?!?p> “怎么在這個時候,偏偏在這個時候?!丙惿畔戮票?,嘆了口氣。
“沃若夫是王儲?!辈裎榈氯滩蛔《诘溃骸稗k完春祭,他就要進(jìn)宮了。你也要低調(diào)一點(diǎn),太張揚(yáng)了,會給他惹麻煩的。”
麗莎沒有說話,只是搖著頭,默默嘆氣,眼神黯淡。她很想將奧爾瑟斯宮發(fā)生的事情告訴眼前的男人,又怕被問得太多,說出了秘密。于是她只能禮貌的一笑,笑容里滿是苦澀。
看著眼前這纖細(xì)柔弱的女人,柴伍德忽然有些不忍,于是他幽幽地說道:“可能要動王后了?!?p> 麗莎迅速抬頭,眼神閃爍著希望的光。
“陛下把這事交給了大公主,畢竟她是國王的妹妹,是王室的代表,交給她正合適。就像我說過的,想想辦法吧,去和她修好關(guān)系,最好什么時候去一趟她家里……”
柴伍德按著自己的思路絮叨著,可麗莎已經(jīng)聽不進(jìn)去了。她清楚的記得,在去溫泉谷的路上,在大公主的馬車?yán)铮材群退哪泻⒌哪?。而她也記得,在奧爾瑟斯宮的那個晚上,國王的冷淡和憤怒。突然間,那恐懼感再次襲來,她覺得身體正在發(fā)冷,而心臟也被縮緊。“別說了!我不知道,我該怎么辦?我能怎么辦?!”
麗莎的悲徹讓柴伍德察覺了某些異樣,他小心的打探著:“你——和國王,怎么了?”
慢慢收緊嘴角,麗莎淡淡的搖頭:“沒什么。”
而年輕的大臣突然想起了國王那若有若無的警告,于是他趕緊轉(zhuǎn)開話題說道:“最好的打算,等到沃若夫登基,他成為國王,自然少不了你的名分?!?p> 索雷爾夫人哼了一聲,沃若夫已經(jīng)大了,并不太聽話,如果真的入宮,又沒有自己在身邊幫襯——,他能等到登基么?
而柴伍德卻自顧自說道:“你是貴族,沃若夫是長子,而且陛下身體不好,如果不選你……,那只會更糟。所以國王其實也沒有別的選擇?!?p> “不,不是!”麗莎高叫了起來,安娜面孔又一次出現(xiàn)在她的腦海。麗莎終于忍不住了,“他是國王,沃若夫就是王儲,還有什么不能說,不能辦到的?!為什么要交給勃特麗爾?他到底在等什么?在怕什么?!”憤懣,不平,渴望而不可得的折磨,她的情緒終于失去了控制。
“住嘴,不能這樣說陛下!”柴伍德也大聲呵斥著:“能讓沃若夫成為王儲,就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太后的根基有多深厚,你不是不知道!她更喜歡自己的小兒子!”
止住了麗莎,柴伍德緩下了口氣說道:“管住你的嘴,不要跟人結(jié)怨,特別是大公主,——而且!”瞪了眼正準(zhǔn)備爭辯的麗莎,柴伍德猛的提高了聲調(diào):“權(quán)柄始終在國王的手上,沒人能把你們怎么樣的。多親近他,你是女人,你知道該怎么做?!?p> 迎著索雷爾夫人冷漠淡然的目光,年輕大臣的臉上反而有些發(fā)熱。但麗莎卻沒有感覺,她并沒有覺得羞臊,因為她本就不愛王座上的那個男人,她只是需要一個依靠。既然不曾動心,她當(dāng)然也不在乎。
自從失去了父母,她就是獨(dú)自一人。如果當(dāng)年不是她認(rèn)識了懷爾德,如果她沒有幸運(yùn)的生下了沃若夫,可能她早已被剝奪了一切,只能卑賤的活在叔叔伯伯們的陰影里。
但即便她擁有了爵位,也保住了遺產(chǎn),衣食無憂,可在那孤獨(dú)的歲月里,恐懼卻一直盤繞在她內(nèi)心深處,從不曾消散,只隨著歲月的疊加,愈發(fā)的濃黑。每當(dāng)夜深人靜時,它就會摩擦著鱗片,吐著分叉的舌頭,悄無聲息的滑出來,將她一圈圈纏繞包裹,一點(diǎn)點(diǎn)擠壓收緊,直到不能呼吸。
而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成為一名母親,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是的,她擁有國王的兒子,而且已經(jīng)是帝國的王儲,這幾乎成了她唯一的信仰。在她親眼目睹了父的殘暴和母親的背叛之后,她便不再相信愛情。她只相信權(quán)力,是權(quán)力使她保住了父親的遺產(chǎn),她也相信財富,因為財富她母親才嫁給了殘暴的父親。也因為財富,她的繼父才愿意向她的母親支付那些甜言蜜語。在她的意識中,只有依靠權(quán)力,保住財富,她才有存在的價值,這是她的一切。所以,當(dāng)意識到國王可能遠(yuǎn)離自己,她只感到浸入骨髓的恐懼。
麗莎熟悉這種恐懼的感覺,冰冷而刺痛。就像十四歲那年,繼父瞇起眼睛,裂開嘴角,用目光上下舔舐自己的感覺一樣。于是她知道,自己也應(yīng)該做點(diǎn)什么了。
帶著這冰冷的刺痛的感覺,索雷爾夫人抬起頭,陰惻惻咧開嘴,無不譏諷的說道:“男人,哈,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到頭來還是得靠我自己。當(dāng)時我曾問過你,怎么才能當(dāng)上王后,怎么才能給我孩子更多的支持。你卻讓我自己去找王后說話,于是我找了,結(jié)果呢,國王竟讓他妹妹來辦這件事情!好吧,你也知道事情不妙了,對么?所以你要溜,當(dāng)然,你還是給了我建議,讓我守住國王。哈哈,我只是一個女人,而你,我親愛御前參贊大臣、帝國勛爵、太后的親侄子——,連若昂都能影響國王,您怎么就辦不到!???”
柴伍德有些羞惱。他并不知道索雷爾夫人經(jīng)歷了些什么,所以他也不能理解女人行為。因為他向國王的建議,沃若夫已經(jīng)是王儲了,可現(xiàn)在她還想得寸進(jìn)尺,簡直是無理取鬧。而在內(nèi)心的深處,柴伍德也清楚,他和麗莎的這種關(guān)系是危險的。雖然他們心里都明白,大家只是互相利用,可現(xiàn)在看來,這個女人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理性。
“你到底想我怎么辦?”柴伍德無奈的咬了咬牙,他決定試探一下這女人的底線。
“我要除掉安娜的孽種!”想了一會,索雷爾夫人支撐著桌子,上身前傾,死死盯住了柴伍德說道:“大公主想給她女兒一個歸宿,我已經(jīng)拒絕了,剩下的就只有安娜。你應(yīng)該知道,安娜一直在巴結(jié)她。如果真的讓安娜說動了勃特麗爾——,那孩子可不像沃若夫,他對您可沒有好感。”
“可這是圣城!那孩子也已被賜名,你瘋了么!”
“就因為他被賜名!是,就算我瘋了,那又怎樣?在這個國家里,我是王儲的母親!”
雖然春日已近,可太陽還是早早落下了,房間里只剩下游蕩的冷風(fēng),和黃昏時濃稠的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