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武雄聽他敘述往事,月光之下,與心上人攜手同游,觀賞奇花,當(dāng)真是天上神仙也比不上了。
可是卞凱謙述說的語調(diào)之中,卻含有一股陰森森的可怖氣息,朱武雄聽得幾乎氣也喘不過來,似乎這廢園之中,有許多惡鬼要撲上身來一般,突然之間他想到了一個(gè)名字,大聲叫道:“金波旬花!”
卞凱謙嘴角邊露出一絲苦笑,隔了好一會(huì),才道:“兄弟,你不笨了。以后你一人行走江湖,也不會(huì)吃虧,我這可放心了?!?p> 朱武雄聽他這幾句話中充滿了關(guān)切和友愛,忍不住熱淚盈眶,恨恨地道:“楊知府這狗官,他,他,他不肯將女兒許配于你,那也罷了,何必使這毒計(jì)害你?”
卞凱謙道:“當(dāng)時(shí)我怎么猜想得到?更哪知道這金色的花朵,便是奇毒無比的金波旬花?‘波旬’兩字是梵語,是‘惡魔’的意思。這毒花是從天竺傳來的,原來天竺人叫它為‘惡魔花’,我一聞到花香,便是一陣暈眩,只見凌小姐身子晃了幾晃,便即摔倒。”
“我忙伸手去扶,自己卻也站立不定。我正運(yùn)內(nèi)功調(diào)息,與毒性相抗,突然間暗處搶出幾個(gè)手執(zhí)兵刃的漢子來。我只和他們斗得幾招,眼前已是漆黑一團(tuán),接著什么也不知道了?!?p> “待得醒轉(zhuǎn),我手足都已上了銬鐐,連琵琶骨也被鐵鏈穿過。楊知府穿了便服,在花廳中審訊,旁邊伺候的也不是衙門中的差役,而是他幫會(huì)中的兄弟。我自然十分倔強(qiáng),破口大罵。楊知府先命人狠狠拷打我一頓,這才逼我交出神照經(jīng)和劍訣。
“以后的事,你都知道了。每個(gè)月十五,楊知府便提我去拷打一頓,勒逼我交出武經(jīng)劍訣,我始終給他個(gè)不理不睬。他的耐心也真好,咱們便這么耗上了?!?p> 朱武雄道:“楊小姐呢?她為什么不想法子救你?你后來練成了神照功,來去自如,為什么不去瞧瞧好?為什么在獄中空等,一直等到她死?”
卞凱謙頭腦中一陣劇烈的暈眩,全身便似在空中飄浮飛舞一般。
他伸出了手來亂抓亂摸,似想得到什么依靠。
朱武雄伸手過去握住了他手。卞凱謙突然一驚,使力掙脫,說道:“我手上有毒,你別碰?!敝煳湫坌闹杏质且魂囯y過。
卞凱謙暈了一會(huì),漸漸定下神來,問道:“你剛才說什么?”
朱武雄忽然想起一事,說道:“卞大哥,你有沒有想過,楊小姐是受她父親囑咐,故意騙你,想要……”
卞凱謙一聲大叫,喝道:“放屁!”揮拳便擊了下來。朱武雄自知失言,不愿伸手招架,甘心受他一拳。
不料卞凱謙的拳頭伸在半空,卻不落下,向朱武雄瞪視片刻,緩緩收回拳頭,道:“兄弟,你為女子所負(fù),以致對(duì)天下女子都不相信,我也不來怪你。霜華若是受她父親囑咐,想使美人計(jì),要騙我的神照經(jīng)和上善若水劍劍譜,那是很容易的。”
“她又何必騙?只須說一句:‘你那部神照經(jīng)和上善若水劍劍譜給了我吧!’她甚至不用明說,只須暗示一下,或是表示了這么一點(diǎn)點(diǎn)意思,我立刻就給了她。她拿去給她父親也好,施舍給街邊的乞丐也好,或是撕爛了來玩也好,燒著瞧也好,我都眉頭也不皺一下?!?p> “朱兄弟,雖然這是武林中的奇書至寶,可是與菊穎相比,在我心中,這奇書至寶也不過是糞土而已。楊士強(qiáng)枉自文武雙全,實(shí)在是個(gè)大大的蠢才。他若叫女兒向我索取,我焉有相拒之理?”
朱武雄道:“說不定他曾跟楊小姐說過,楊小姐卻不答允?!?p> 卞凱謙搖頭道:“若有此事,菊穎也決不瞞我?!?p> 嘆了口氣,說道:“楊士強(qiáng)這種人,于功名利祿、金銀財(cái)寶看得極重,以己度人,以為天下人都如他一般的重財(cái)輕義,以為他女兒倘若向我索取,我一定不允,反倒著了形跡,令我起了提防之心?!?p> “另外還有個(gè)原因,他是翰林知府,女兒卻私下里結(jié)識(shí)了我這草莽布衣,他痛恨我辱沒了他門楣,非殺我不可?!?p> “他將我擒住后,立時(shí)便搜我全身,什么東西也找不到,在我的寓所窮搜大索,自然也找不到什么。每個(gè)月十五,他總是提我出去盤問拷打,把什么甜言蜜語都說完了,威嚇脅迫也都使遍了,我只是給他個(gè)不理不睬?!?p> “他從我嘴里問不到半句真話,但從他盤問的話中,我反而推想到了,原來封師父跟我說的那‘上善若水劍劍譜’,便是找尋梁元帝大寶藏的秘訣。他又曾派人裝扮了囚犯,和我關(guān)在一起,想套問我的口風(fēng)?!?p> “那人假裝受了冤屈,大罵楊士強(qiáng)不是好人??墒俏乙幌伦泳颓屏顺鰜?,只可惜那時(shí)沒練成神照功,身上沒多少力量,打得他不夠厲害。”
他說到這里,嘴角邊露出一絲微笑,道:“你運(yùn)氣不好,給我冤枉打了不少頓。若不是你投繯自盡,到今日說不定給我打也打死了。”
朱武雄道:“我給人陷害,若不是大哥……”
卞凱謙左手搖了搖,要他別說下去,道:“這是機(jī)緣。世事都講究一個(gè)‘緣’字。”
他眼角斜處,月光下見到廢園角落的瓦礫之中,長(zhǎng)著一朵小小的紫花,迎風(fēng)搖曳,頗有孤寂凄涼之意,便道:“你給我采了來?!敝煳湫圻^去摘下花朵,遞在他的手里。
卞凱謙拿著那朵小紫花,神馳往日,緩緩說道:“我給穿了琵琶骨,關(guān)在牢里,一切都已想得清清楚楚,凌退思是非要了我的命不可。我如將經(jīng)訣早一日交給他,他便早一日殺我?!?p> “但如我苦挨不說,他瞧在財(cái)寶的面上,反而不會(huì)害我,便是拷打折磨,也只讓我受些皮肉之苦,還真不舍得傷了我的要害。”
朱武雄道:“是了,那日我假意要?dú)⒛?,那獄卒反而大起忙頭,不敢再強(qiáng)兇霸道?!?p> 卞凱謙拿著那朵小花,手指微微顫抖,紫花也微微顫抖,緩緩道:
“我在牢獄中給關(guān)了一個(gè)多月,又氣又急,幾乎要發(fā)瘋了。一天晚上,終于來了一個(gè)丫環(huán),那便是楊小姐的貼身使婢梅友,我在武昌城里識(shí)得菊穎,便因她一言而起?!?p> “不知菊穎使了多少賄賂,來打動(dòng)獄卒,引得她來見我一面,可是,梅友一句話也沒跟我說,也沒什么書柬物事遞給我,只是向我呆望?!?p> “獄卒手里拿著一柄尖刀,指住她的背心。
我很明白,那獄卒顯是怕極了楊知府,只許她見我一面,可不許說話。
“梅友瞧了我一會(huì),怔怔地流下淚來。那獄卒連打手勢(shì),命她快走。菊友見到鐵檻外的庭院中長(zhǎng)得有一朵小雌菊,便去采了來,隔著鐵檻遞了給我,伸手指著遠(yuǎn)處高樓上的窗檻,窗檻上放著一盆鮮花。我心中一喜,知道這花是霜華放在那兒的,作為我的伴侶。”
“梅友不能多停,轉(zhuǎn)身走了出去。剛要走出院子的鐵門,高處一箭射了下來,正中她背心,登時(shí)便將她射死了。原來凌退思生怕我朋友前來劫獄,連墻頭屋頂都伏得有人。”
“跟著第二箭射下,那獄卒也送了性命。那時(shí)我確是十分害怕,只怕凌退思橫了心,連自己女兒竟也加害。我不敢再觸怒他,每次他審問我,我只給他裝聾作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