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月色如霜。
連城的房檐上,他懷里摟著她,一路疾馳,片刻間便到了董記糧鋪的房頂,這才放開她。
“他倒是摟得順手了?!卑哺栊÷曕絿佒雭硭@么摟著她,已是第二回。
他伏下身子,趴在房檐上,橫了她一眼,“剛說了什么?”
“沒,沒什么…”
為了掩人耳目,她也依葫蘆畫瓢,學(xué)他的樣子趴下來。
這還是安歌第一次“上房揭瓦”,心中既感到害怕又覺得刺激。
夜涼如水,她趴在他的身邊,趁著月色瞧見他的側(cè)臉,眉眼清俊,鼻翼微鉤。秋風(fēng)微冷,瞧著他平淡如水的臉,她卻忽然覺得心跳的一會兒快了一拍,一會兒又少了一拍。
她捂了捂心口,想到夏小姐年方二八,心動過速,心動過緩,竇性心律不齊都是青春期常見的現(xiàn)象。
一定是這樣!
“他們來了?!?p> 他自然不知道她的小腦袋在胡思亂想些什么,一把按低她的頭,叫她藏好。
從屋檐上往下望,春熙街并無人煙,只有兩個小廝分別在街頭和街尾,東張西望,似是在放哨。
沒一會兒,一批持刀帶劍的人馬從后巷拐進(jìn)來,壓著兩車貨物,都用麻袋裝著,到了董記門口便停住了。
“是運(yùn)的糧食,他們哪來的?”安歌問道。
“噓——”
他做了個禁聲的手勢,輕挑了下眉。
董記的門從內(nèi)被打開一個小縫,那探出頭來的,正是肥頭大耳的董其勝。他左右看了兩眼,見沒有生人,對那壓貨的首領(lǐng)道,“今日怎么就這么一點(diǎn)貨?”
與他交談的首領(lǐng)戴著斗笠,壓住眉眼,魏靈均看不清他的樣貌,但卻肯定不是之前交手的鬼面人。
見他右手閑時總是扶住腰間的劍柄,這標(biāo)準(zhǔn)的姿勢,竟像是軍營中人。
“接頭的線人走漏了消息,近日要低調(diào)一些了。”他低聲對董其勝道。
他向后面的小廝們擺擺手,“把貨送進(jìn)來吧?!?p> 在夜里將糧食送入董記,必定不是什么正當(dāng)來路。
“王爺,咱們出面嗎?”安歌小聲問魏靈均。
若是軍營中人,背后還有牽連。更何況他今日還帶著個拖油瓶。
他沒說話,搖了搖頭,眼睛只盯著那車貨。麻袋的下角隱約反射著月光,現(xiàn)出一個“連”字來。
他總覺得這畫面有些似曾相識。
忽然一片瓦哐地一聲從屋檐上掉了下去。
不好,她的腳踢到了瓦片。
“是誰?”
那首領(lǐng)厲聲喝道,噌地順手拔出腰間的劍,直指向房頂。
魏靈均后腳一蹬從房檐上站起來,一手摟住安歌,另一只手揮劍橫掃向下,劍氣逼人,將房檐下的首領(lǐng)和小廝震開數(shù)米。
那首領(lǐng)見狀,電光火石之間,從袖中射出一支飛刀,直直向他們沖過來。
魏靈均側(cè)身避開,卻沒想到那只飛刀卻一分為二,仍有一支擦過他的臉頰。小麥色的光潔皮膚上多了一道劃痕,滲出幾滴血。
是雙子飛刀!
他心中一驚,這下確定了那首領(lǐng)的身份。
帶著安歌定不是他的對手,魏靈均無心戀戰(zhàn),挽著她的腰身疾行離去。
一路上,她的臉就在他傷口的下方,抬眼就能望見他的傷痕,心中滿是愧疚。
安歌自知是自己毛手毛腳,拖了他的后腿,回了李府,都不敢跟魏靈均再說一句話。
廂房門口,他放下她,輕聲道,“今日早點(diǎn)休息,明日再去找太子…”
她心中沒顧上這些,不等他說完,便打斷了他,“抱歉,害你破相了?!?p> 她低著頭,輕咬著嘴唇,小手絞在一起,臉上寫滿了歉意。
他的手指拂上面頰,摸著幾滴似干未干的血跡,嘴角卻回鉤了一下,竟有幾分邪魅的味道,“那你倒說說想如何補(bǔ)償本王的容貌?”
“我…”
她小嘴張著不知如何接話。
好的不學(xué),盡學(xué)壞的!
跟她待了月余,他竟也變得伶牙俐齒,敢調(diào)戲起她來。
先前的歉意一掃而空,安歌輕跺了下腳,轉(zhuǎn)身進(jìn)了廂房。
次日一早,二人便將昨夜的見聞告訴了公子霄。
主要都是安歌繪聲繪色地同他講她是如何遇到鬼面人搶金釵,他們又如何在董記見到了運(yùn)送糧食的神秘人馬。
她當(dāng)然自動忽略了魏靈均摟她幾次的那部分,卻不自主地想起屋檐上自己心律不齊的感覺,忍不住偷看了他幾眼。
他眉梢微動,回她一個不知何意的眼神。
公子霄靜靜看著她,感覺身處一種只屬于那兩人的氛圍。魏靈均雖一言未發(fā),但卻像是他和安歌一同在與他講話。
這氛圍,只叫他覺得悵然若失。
還未細(xì)談那糧食的來路,李芮便喚三人去膳堂用早飯。
膳堂位于李府的偏廳,對著院子,正好可以欣賞到李芮的盆景蘭花。沒有家眷,李芮平日里只自己一個人用飯,便只有一張不大的桃木四方桌。
桌上擺著一口陶罐,蓋子的小孔處冒著些熱氣,一旁的白瓷盤子中放著幾個紅薯,香氣撲鼻,一聞就是剛烤出來的。
李芮見他們來了,鞠了兩躬,趕忙招呼他們坐下,“殿下,王爺。李府簡陋,早膳若是招待不周,你們可多擔(dān)待?!?p> 他邊說邊打開陶罐的蓋子,黃澄澄的小米粥散發(fā)著軟糯清甜的香氣。連城的深秋干燥寒涼,這頓雜糧早膳倒是顯得暖胃可口。
李芮叫小廝盛了三碗小米粥,分給他們?nèi)?p> 安歌看看他,心中有些狐疑,雖說之前便覺得他為官清貧。但地方上的官員誰沒幾個油水,如今太子和王爺來府上,這小米粥和紅薯雖恰合時宜,卻也顯得過于簡單了。
若真是李大人勾結(jié)了押運(yùn)糧食的人,這頓早膳竟還會連清粥面條都沒有?
魏靈均接過粥碗,似乎是漫不經(jīng)心的問道:“李大人,城中大米和小麥短缺,能否借調(diào)連城軍屯處的軍糧來調(diào)節(jié)一下?”
李芮正給自己盛粥,他只舀了一勺剛沒過碗底的粥。他嘆了口氣,笑起來道,“王爺這話就是在說笑了。李某一介連城知州,從五品的小官。就是自己家揭不開鍋了,怕也不敢去兵部直屬的軍屯處叨擾?!?p> 他凡事都不做出頭之鳥,這幾日對他們倒了苦水,卻又總打太極。
見他以粥相待太子,家貧至此,只像是另有隱情。
魏靈均卻沒有給他躲閃的機(jī)會,單刀直入地問道,“那你可知,我在哪里見到了軍屯處的大米?”
李芮眼眸低垂,搖了搖頭道,“恕李某愚鈍,不知王爺在說什么。軍屯處的大米,自然是在軍屯處,抑或是在前線的軍糧中?!?p> 魏靈均拿起湯匙,喝了一口粥,神色緩和,像在說個故事,“我少年時隨外祖父在北疆住過一陣。年少貪玩,在軍營中躲貓貓,一次躲進(jìn)了伙房,縮在軍糧后面。那軍糧的麻袋右下角,都刺著軍屯處的城名?!?p> “你知道我在哪見到了這種袋子?”
他對李芮笑了笑,又自問自答道,“是董記?!?p> 李芮臉色一沉,神情由剛剛盛粥時的輕松轉(zhuǎn)為嚴(yán)峻,“王爺究竟想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