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姐妹相見

　　夜遙夕被關(guān)在這里已經(jīng)有相當(dāng)一段時日了，不過這里終年昏暗無光不見天日，真正讓她淪落至此的罪魁禍?zhǔn)壮纷吡诉@里所有人，包括仆役侍女府內(nèi)的衛(wèi)兵，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來頭，就這么大大咧咧的空著整座府邸，不曾真正進(jìn)來哪怕一個人盯著他。

　　現(xiàn)在，整座將軍府只有夜遙夕一個貨真價實(shí)的夜家人，先前最大的麻煩不過是考慮如何送走自己的妹妹月流煙，送走之后便也沒了后顧之憂，自然是怎么囂張?jiān)趺磥怼?p>　　最初關(guān)在這里的時候，她原本還有七八成的把握能從這里逃出去，但是也不知道那個叫李恪的男人究竟用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她明明四肢健全氣力尚存，卻連這無人看管的囚牢都出不去。

　　夜遙夕努力了幾次，便不曾繼續(xù)做無用功，好在李恪雖然巴不得她死，但是似乎有什么事情牽制著他，讓他不得不還得讓自己好好活著，夜遙夕自然也就是順桿兒爬，不管外面如何和自己接下來處境怎樣，先活過眼下才是最要緊的事情。

　　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里藏著的更加詳細(xì)隱秘的東西，夜遙夕暫時還不清楚；但是她不是不懂世事的蠢材，更不是什么只會低頭的愚忠之人，皇帝的態(tài)度她能看清個七八分。

　　夜家勢大，可內(nèi)憂外患從未少過，單純是幾個敵國多年以來的虎視眈眈就足以讓夜遙夕站穩(wěn)這輩子的位置，夜遙夕前半輩子不曾考慮過自己權(quán)傾朝野肆意妄為的后果，現(xiàn)在也沒有半分后悔過當(dāng)年的所作所為。

　　皇帝不蠢，理論上本來不該在這緊要關(guān)頭臨陣換將，別看說書人口中舌燦蓮花，真正的朝堂上哪有那么多心思頗多的彎彎繞？若是真的要奪她手上兵權(quán)，拖得越久反而越麻煩，快刀斬亂麻才是最干脆的法子，到時候血洗朝野徹底閉上大多數(shù)人的嘴，將來如何還不是皇帝自己一個人說了算？何苦這么大費(fèi)周章，特意“軟禁”自己……

　　這里面的細(xì)節(jié)和矛盾，夜遙夕自己也仔細(xì)琢磨過一陣子。

　　最關(guān)鍵的部分，便是出在了那個叫李恪的男人身上。

　　那個男人最讓人印象深刻的部分便是傲慢——將身邊一切都視作螻蟻的傲慢，從市井平民到達(dá)官貴人，夜遙夕記得那個男人看著自己的眼神，那是一種輕蔑又貪婪的的惡心眼神，在名叫李恪的男人眼中，她夜遙夕征戰(zhàn)殺伐小半輩子換來的榮耀功勛，在他眼中卻像是全都不存在一般，只剩下她女人的皮囊，和皮囊之下的血與肉。

　　夜遙夕倒不至于憤怒發(fā)火，她見過太多的人，如李恪這樣的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她只是覺得有趣，也不知道哪里的人才能養(yǎng)出這樣奇怪的廢物，瞧著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可偏偏腦袋能仰到天上去，稍稍諷刺幾句就像是只被扔了石頭后卻只會狂吠亂叫的野狗。

　　就如剛才，男人伸手想要打開籠子，對籠子里的女人做些什么事情，卻架不住她三兩句諷刺，大呼小叫著摔門而去，這反倒讓夜遙夕心里有了個底。

　　罪臣夜遙夕的命，仍然是被誰護(hù)著的，不管是真心實(shí)意的想要救她的命還是單純只想為了讓她將來死得好看些，總歸現(xiàn)在她還能活得好好地。

　　然后，她便聽見了個哽咽沙啞的聲音。

　　陌生的，熟悉的，屬于一個原本不該站在這里的人的聲音。

　　原本懶洋洋耷拉著腦袋的夜遙夕緩緩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抬起頭。

　　“……姐姐?！?p>　　鐵籠之外，月流煙輕紗蒙面正活生生的站在那兒，手中提著一盞燈火暖亮的宮燈，淚眼朦朧的看著自己。

　　夜遙夕臉上所有的心不在焉的吊兒郎當(dāng)在瞬間全部退去，她臉色煞白從原地跳起來，直接沖到了鐵籠旁邊，手腳上束著的鐵鏈頓時一齊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泥须s聲音，聲音回蕩在空空的地牢內(nèi)，卻沒能壓住她暴怒的咆哮聲：“你來這兒做什么??？”

　　月流煙放下宮燈，這才跟著沖上去，隔著囚牢的欄桿空隙摸了摸她姐姐蒼白憔悴的臉龐，哭著喊道：“我若是不來，你就要死在我都不知道的地方了！”

　　“那好歹你能活著！”

　　夜遙夕伸手想要掐自己的妹妹，可手在她蒙著面紗的臉頰旁停頓許久，終是沒能下得去手，憤怒悉數(shù)化作無奈的憐惜，她蹙眉看著蒙著面紗的妹妹，吞下各種不堪入耳的臟話后突然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只是緩緩嘆了口氣：“你就只會胡鬧……我都搞不定的事情，你來湊熱鬧除了跟著我送死還能有什么好下場。”

　　“那也比我不知道你死在哪里強(qiáng)。”月流煙滿臉固執(zhí)，她眼神向下一落，瞧見夜遙夕手腕子上被鎖鏈勒出的斑駁血痕，眼中頓時泛起憐惜之色，面紗直接扯了下來，直接扯成兩塊布條，在夜遙夕驚訝的注視下細(xì)細(xì)系在了她手腕的傷口上。

　　“這樣你能不那么疼?！痹铝鳠煹皖^忙碌著，口中順便解釋了一句。

　　“不，我的問題不是這個。”

　　夜遙夕看著妹妹臉上丑陋的疤痕，姐妹相認(rèn)的激動稍稍褪去后，隨之涌上來的便是數(shù)之不盡的疑惑和懷疑：“你……的臉？”

　　怎么不遮掩了？

　　自從月流煙的臉被劃毀后，就連自己也別想瞧見她面紗之下的真容，可現(xiàn)在不僅大大方方的摘下面紗，眼光坦蕩動作麻利，絲毫不見昔日怯懦自卑的神色。

　　……這才隔了多久的日子，她的小妹妹就像是變了個人。

　　夜遙夕不是沒懷疑過眼前人的真假，可是姐妹關(guān)系親密，她自然認(rèn)得出自己的妹妹究竟是什么樣子，就算變了心思，改了面容，她還是自己的妹妹。

　　“你說這個？”

　　月流煙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似乎并沒有察覺到哪里有問題：“怎么了呀？”

　　夜遙夕輕聲問：“……為什么不擋著了？”

　　月流煙眨了眨眼，她仔細(xì)看著自己姐姐蒼白的臉，甜甜一笑：“姐姐劃毀的臉，你在我身上留下最顯眼的印子……我有什么好擋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