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正如黑甲男子告知霍德曼的那般,五個裹著披風,將整個臉都埋進兜帽中的騎士,闖入摩崖城。
為什么說是闖?按照帝國律法規(guī)定,除非有緊急情況,即便是皇室成員,在抵擋城門關(guān)卡前,也得放緩速度,接受檢查。
五騎絲毫沒有理會迎上來的衛(wèi)兵,無視喝止命令,大喇喇地從他們中間穿過,還險些撞到人。
這樣的行為,無疑是在無視帝國律法,正當衛(wèi)兵想要吹響隨身攜帶的小號角,通知里面的同伴進行攔截時,無意間瞥到披風上紋繡的圖案,頓時瞳孔一震。
五人中,有四人身上的披風,都紋著一個用金絲與銀線,一針一針勾勒出的圖案,一個——天秤和交叉的劍與手杖重疊——的圖案。
金色的絲,縫制的天秤,在前面;銀色的線,勾勒的劍與杖,在后面。兩個圖案,重疊在一起,立馬讓衛(wèi)兵們聯(lián)想到了什么,瞳孔深處出現(xiàn)了名為敬畏、恐懼、擔憂的情緒。
那些人,可不是自己一介小小的城鎮(zhèn)衛(wèi)兵能干涉的了的,縱使隊長來了,也無濟于事。
心中想著,念叨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悄悄松開捏著的小號角。
這兩天,大概是心情激蕩的關(guān)系,一想到即將離開鄉(xiāng)下,回歸大城市的擁抱,心就雀躍不已。霍德曼幾乎一直坐在窗前,公務(wù)也不辦,反正也向上級遞交了辭呈,辦不辦公都無所謂了。
整天坐在窗口,望著城門方向,觀察狀況,一旦有馬蹄聲響起,就會忍不住眺望一會兒,當然最后又是遺憾地嘆氣坐下。
這次也不例外,當他聽到震耳欲聾的馬蹄聲響起,順眼望去,只看得幾名裹著披風威風凜凜的騎士,朝著城主府的位置,來勢洶洶。這架勢,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霍德曼心中一喜,頓時猜測,他們應(yīng)該就是黑甲男子所說的人了,慌忙下樓迎接。
等他走出大門,正好撞見五人抵達。
望著來客,霍德曼滿臉堆笑,心中組織語言,正想慰問幾分,順便竭盡所能,盡盡地主之誼。
可當視線掃過披風上的紋章時,又瞬間臉色大變,面如土色,身子開始劇烈地顫抖。
如果沒記錯,天秤與交叉的劍與杖,這不是帝國的特殊部門,裁判所的標志嗎?這群“蝗蟲”跑到這里來干嘛?
印象里,只有涉及勾結(jié)外敵,謀反等大事時,裁判所才會出現(xiàn),而且他們?yōu)榱苏页鲎C據(jù),往往會采用“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的狠辣手段。被他們盯上,無論是平民還是貴族,幾乎都會落得一個屠滅滿門的下場,故而被稱之為“蝗蟲”。
“他們?yōu)槭裁磿霈F(xiàn)在這里,難道是我……不不!我可沒有犯下什么需要裁判所出動的罪行!”
霍德曼心里犯嘀咕,但還是強裝鎮(zhèn)定,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小步上前打招呼,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幾位裁判所的大人,來到摩崖城這個偏僻小城,有何指示?”
“你就是霍德曼?”
一聲冷冰冰的質(zhì)問,讓原本就萬分緊張的霍德曼,變得更加忐忑,不管什么原因,他可不想被裁判所的人記住。
在這個世界,祝愿他人被裁判所記住,好比咒人“子孫無后,妻女為娼”般的惡毒,更別提當這句話成為現(xiàn)實時,會讓當事人有多心梗。
沒等霍德曼反應(yīng),問話者回望一下,向著那名唯一披風是無圖案的人點頭示意。
“霍德曼——城主,您可還記得我嗎?”
那人下了馬,輕飄飄地走上前來,說話聲故意拖得老長,語氣也是充滿嘲弄,嘴角邊掛著充滿玩味的弧度,得意洋洋地打量著瑟瑟發(fā)抖的霍德曼。
“不知……這位大人是?”
由于兜帽的陰影遮住了鼻子以上的部位,僅憑半張臉,無法判斷其身份。
那人倒也不賣關(guān)子,迅速抬起手,放下兜帽,露出一張不修邊幅已久,雙目充血的臉來。
不同于剛剛輕松散漫的語氣和戲謔的發(fā)言,此人雙眼通紅,卻不是因為疲倦失眠而引起的,遍布血絲的眼睛睜得老大,死死盯著霍德曼,散發(fā)出名為仇恨的情緒來。如果目光能化作利劍,那霍德曼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戳死好幾十次吧。
仔細打量一番,霍德曼先是一陣思索,接著很快就想到了什么,失聲尖叫。
“是你?那名商人?你果然還活著!”
“不錯,是我?!眴谈赉俱驳哪樕蠑D出一份獰笑。
雖然人們對裁判所的存在,都是避之不及,不想扯上關(guān)系,但倘若看到有他人遭難,被卷入了與其的紛爭中,依然會按捺不住好奇心,湊上來圍觀。
雖然隔著十數(shù)米的距離,但聚過來的人倒是越來越多。
瞧了瞧逐漸包圍過來的好事者,最先發(fā)言的騎士向其他幾人吩咐一句:“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吧?!?p> 四名騎士的穿著打扮雖然一致,可根據(jù)他們的態(tài)度與站位,明顯發(fā)言的那名騎士的地位更高,屬于領(lǐng)頭人。
其他三名騎士附和著點點頭,抓住霍德曼的手臂,將他架起,拖進城主府門。
會客廳一側(cè),霍德曼癱坐在椅子上,一蹶不振得垂著頭,心如死灰;管家一邊打著顫,一邊跪在他旁邊,將額頭用力貼在地上,乞求寬恕。
另一側(cè),立著四名裁判所的人,與喬戈。
三名裁判所騎士,肆無忌憚地毀壞著陳設(shè)的嶄新家具,東翻西找,美其名曰搜尋證據(jù),不斷踐踏著霍德曼對于城主府的主權(quán)與管理權(quán)。家具們在被破壞時,發(fā)出了刺耳的呻吟與破裂脆響,仿佛像是在向它們的主人求援,祈請他拯救自己。
遺憾的是,它們的主人已經(jīng)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哪里有能力來保護它們呢?
“大裁判官,我們速戰(zhàn)速決吧?!?p> 一名騎士走到了為首者身邊,大聲耳語建議道,領(lǐng)頭人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張卷軸,鋪開來,朗聲念誦。
至于他究竟朗讀了什么內(nèi)容,霍德曼完全無心思去聽,因為他已經(jīng)被剛剛那名騎士口中的稱謂,嚇了個半死。
如果他沒聽錯,那名騎士稱呼他為“大裁判官”吧?
自己依稀記得,作為帝國最神秘也最特殊的部門,裁判所的官員分級并不多,非常好記,僅有四個等級,即:一般人員,裁判官,大裁判官,裁判長。
而眼前這名宣讀他罪狀的男子,竟然是裁判所中,第二階級的大人物,大裁判官!
這樣的大人物,竟然會屈身到摩崖城,來抓捕自己這么一個小人物,難免有些大炮打蚊子,大材小用的意味。
按理說,他不過是在這些年里,謀害了二十余個不知趣的過往行商,強奪財產(chǎn),實在不算什么重罪,何德何能引來大裁判官親自帶隊抓捕?隱藏在陰暗中的邪教徒,亦或是懷著狼子野心的謀逆賊子,那些才應(yīng)該是需要他親力親為的調(diào)查對象。
他可不認為,堂堂大裁判官,能閑得無聊,跑來抓他這個小角色。
既然不是罪名輕重的問題,那排除選項,就只剩一個可能性。
交情。
那名叫做喬戈的商人,與大裁判官有交情。
親密到,對方愿意為了幫他出頭,而屈身到這樣的鄉(xiāng)下來抓捕一名僅僅是犯下殺人劫貨罪名的小城主。
縱使還未從對方口中證實這個猜測,可也只有這個可能,才能解釋眼前所發(fā)生的一切。
想到這里,霍德曼早已是腸子都悔青了,要是早知道,這個商人背后有這樣的靠山,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對他動手。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其實早已經(jīng)被人盯上了。
在這幾年里,有不少的商人經(jīng)他之手,陸陸續(xù)續(xù)失蹤于摩崖城周遭,被謀財害命,使其的腰包愈發(fā)豐滿。盡管被選為目標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流浪商人,無權(quán)無勢無歸屬,縱使死了也大概率不會有人為他們出頭,家屬只能自認倒霉。但……凡事總有例外。
正所謂: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偶有那么一兩次,被霍德曼謀財害死的流浪商人,看上去不起眼,實則背后有人。
為了搞清楚,手底下商人的失蹤原因,他們的背后靠山,派出了喬戈,化妝調(diào)查。
起初,喬戈也不曾懷疑到霍德曼的頭上,頂多也就把他當成一個碌碌無為的小官,自己雖不是帝國官員,但真是身份,可是比他這個城主,要高貴不少。有這么一層緣故,喬戈自然不會去奉承霍德曼。哪知,就因為不曾去奉承,而被霍德曼圈定為謀財害命的對象。
因為這次前來,僅僅是調(diào)查情況,手邊沒有配置足夠強悍的護衛(wèi),僅是臨時雇傭了點人手,保駕護航,卻不料,這番舉動,差點葬送了喬戈的性命……若不是李焱師徒二人恰好路過。
所以,大難不死的喬戈,自然會用這樣深惡痛絕的眼神,死死盯住霍德曼。
“不要,不要!你們不能帶走我,我是帝國的官員,是帝國欽命的!”
不愿意接受現(xiàn)實,霍德曼開始逃避,身體向后挪動,配合著惶恐的表情與涕泗橫流的污垢,丑陋至極。
“沒錯,是帝國官員,不過,是‘前官員’吧?”
大裁判官抬起手,攔住了想沖上去教訓教訓霍德曼的手下。
“如果我沒記錯,幾天前,你就已經(jīng)向上級,遞交了辭呈書吧?現(xiàn)在新任的摩崖城城主,已經(jīng)在上任的路上了,你這個‘前官員’?!?p> “更何況,你覺得,被皇帝賜予了絕對審判權(quán)的裁判所,需要在意這種無關(guān)緊要的繁文縟節(jié)嗎?”
這句話說完,沒有再等待霍德曼答復(fù),大裁判官輕輕垂下手,身后的騎士立即走上前,將鐐銬給霍德曼銬上。
至此,他徹底淪為了階下囚。
城主的落馬,成為了繼海家搬遷之后的又一大瓜,成為了居民們茶余飯后的談資,熱度持續(xù)了很長時間。即便幾年之后,但凡有過往行商在這周遭失蹤遇難,都會被人提起這檔事,又進而轉(zhuǎn)變?yōu)槎酱佼數(shù)毓賳T迅速偵辦的動力……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