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應(yīng)皇子走后,皇妃一直睡不安穩(wěn),迷迷糊糊之間腦袋里像唱戲一樣,各色人等,奇形怪狀輪番登場。夢里的場景也是光怪陸離,和此地大不一樣。導(dǎo)致她醒來以后常會愣怔半天,分不清人在哪里,是醒還是夢。
夜里睡不好,白天就沒精神。懨懨的,只靠在窗前發(fā)呆,一坐就是半天,一動不動。紫玉見此,先只當(dāng)她是想念應(yīng)皇子,便也沒大理會,只想著法兒逗她開心??刹欢鄷r(shí)就發(fā)現(xiàn),便是說起應(yīng)皇子來,皇妃也是迷迷瞪瞪的,倒像是又犯起病來。尤其這兩天,夜里說起夢話來嘰里咕嚕的,不知道在說些什么,丫頭們守在跟前誰也一句聽不懂,都說不像是人言倒像是鳥語。這一下,又都害怕起來。
偏巧這幾天老夫人身上也不好,立春過后,老病復(fù)發(fā)。每天延醫(yī)問藥,西府上下也不消停。因此紫玉也不敢去驚動。只是擔(dān)心受怕的,暗自垂淚。忽然想著年前皇妃每日跑步捉鳥,玩鬧一天,夜里便睡得好。說不定這回也是一樣。就讓靈兒,雀兒幾個(gè)在院子里打雪仗。靈兒和雀兒本就貪玩兒,現(xiàn)在奉了命去玩,又是為了皇妃,玩的就更開心了。嘰嘰嘎嘎的笑著,不時(shí)被擊中發(fā)出一陣尖叫。
紫玉卻是提心吊膽的,又擔(dān)心靈兒她們鬧得太過分了傳到老夫人那邊,又怕此舉引不起皇妃的興趣。不住的拿眼睛瞟著皇妃,見皇妃漸漸坐了起來,探頭看向了窗外。不禁一陣狂喜。嘴上卻故意說道:“這個(gè)雀兒!一玩起來就沒個(gè)樣了?;叔銊e急,我這就去罵她們。”
“罵她們干嘛。你看她們無憂無慮的多開心啊?!被叔粺o羨慕的說著,語氣消沉的像是跟歡聲笑語向來無緣。
“皇妃要是覺得好,就也跟她們?nèi)ネ嫱妫拷袢仗旌?,皇妃正好也活動活動筋骨?!弊嫌窨粗叔囂街f道。
皇妃卻搖頭,又出溜下來,歪靠在椅子上。
紫玉見皇妃總算開了口,便乘機(jī)說道:“皇妃這些時(shí)不說不笑的,可是有什么心事?還是有什么別的事情?若有,只管跟奴婢說說。別憋在心里再悶出病來?;首踊貋砜刹恍奶??”
皇妃卻只呆呆的像是沒有聽見。
“皇妃!”紫玉蹲下來抱住皇妃的腿搖撼著說道,“你就跟奴婢說說話好不好?說什么都成。就像皇妃剛醒過來那陣子一樣,想到哪里說到哪里,想問什么便問什么。奴婢知道皇妃為什么煩心,才好給皇妃分憂解愁??!皇妃,你要心疼奴婢,就跟奴婢說說吧。?。縿e讓奴婢擔(dān)心?!?p> 皇妃垂頭繞著手指。這才幾天,人就瘦了一圈,薄薄的身子蜷縮在椅子里,活像個(gè)還沒長開的小孩兒。圓潤飽滿的臉也瘦削了許多,看著十分憔悴。紫玉一陣心疼。恨不得上去一把把皇妃抱在懷里。
“皇妃!”她又搖了搖皇妃。
“我……”皇妃囁嚅著開口了,“我怕?!?p> “你怕什么皇妃?”紫玉屏息輕聲說道。生怕皇妃又不說了。
“我,……”紫玉膽怯的看看紫玉,“我懷疑我不是你們這里的人。”
“皇妃!”紫玉聞言,懸了幾日的心一下就落回到了肚子里面。又氣又是好笑,嗔著皇妃道,“這都醒來多少日子了,怎么還說這種話!我們這里是哪里?。炕叔y道不是在這里長大的?”
“那我怎么不覺得啊?反倒是夢里的那些地方,好像挺熟悉似的?!?p> 皇妃歪頭回想著夢里的情形,又覺得怪異,又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不知不覺,她已經(jīng)醒來兩年多了,熟悉了這里的一切,也把自己當(dāng)成了這里的一員。可是做的那些夢,讓她每從夢中醒來,都有一種走錯(cuò)地方的惶恐。
“皇妃夢到什么了?!弊嫌衩柕馈?p> “……”皇妃有些難為情的看看都屏息靜氣等著她回答的丫頭們,說不出口來。
紫玉見狀,便讓丫頭們都出去,只留下她一個(gè)人,這才對皇妃說道:“皇妃只管說,奴婢一定守口如瓶。”
皇妃這才吞吞吐吐的說道:“我夢的都是些怪事。夢里的人穿著內(nèi)衣內(nèi)褲滿街跑,還……”
“皇妃。二八月亂夢紛紛,我們也常會夢到一些無稽之事?!弊嫌襁€以為皇妃思君心切,做起春夢來,忙止住她,怕她再說出什么來?!盎叔€是白日里太閑了,夜里便睡不安穩(wěn)。依奴婢的,皇妃只管還是跟以前一樣,每日跟雀兒,靈兒她們玩鬧,玩累了自會睡得好些。就不會夢到那些亂七八糟的怪夢了?!?p> “真的嗎?”皇妃眼睛一亮,隨即就又萎頓下來,知道紫玉是在寬慰她。
“真的,皇妃。”紫玉忙道,“奴婢夜里還夢見騎著老鷹在天上飛呢,飛的悠悠忽忽的,聽見有人叫我,一睜眼,天已經(jīng)大亮了。誰都會做一些怪夢,做過就完了,不能當(dāng)真?!?p> 皇妃勉強(qiáng)笑了笑,知道說了紫玉也不會明白。她做的夢跟紫玉說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她不是偶然才做這樣的夢,今天騎老鷹,明天坐大象。不是。她做的夢都是同樣的場景,光怪陸離,有著令她感到害怕的熟悉和親切感。好像她就那樣生活過。可這里,她現(xiàn)在生活的地方,卻一次也沒有出現(xiàn)在她的夢里。
腦子里根本沒有這方面的記憶。
這才是讓她感到害怕的地方。
她,孤身一人,生活在一個(gè)完全陌生的世界。在一覺醒來之后。還有什么比這更恐怖的事情嗎?
以前,當(dāng)她仰望星河的時(shí)候,常不禁會想,若是一個(gè)人被丟棄在那上面的某個(gè)地方……,那種被黑暗未知包圍的恐懼常讓她渾身一聳。她現(xiàn)在就有這種感覺,被黑暗未知籠罩。周圍陽光燦爛,而她卻像個(gè)盲人,什么都看不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皇妃把頭埋進(jìn)了臂彎。欲哭無淚。
“皇妃,你別這樣。”紫玉忙上前撫著皇妃道,“不怕,不怕。有腦袋在這兒呢,皇妃你別亂想,你就是這里的人,是我們從小看著長大的。不會有錯(cuò)的。”
紫玉嘴里說的肯定,可心里卻七上八下的。不敢告訴老夫人,左思右想,想到了偏院的撒子。算一算,皇子也走了不少日子了。正好去問問應(yīng)皇子什么時(shí)候回來,也可以向撒子討個(gè)主意。怎么說男人也見多識廣,比她們有見識。主意打定,交代雀兒好好看著皇妃,自己就向偏院過來。
皇子走的時(shí)候只帶走了大小麻花兩兄弟,留下撒子看家。撒子倒是恪盡職守,不再出去賭錢,只是在晚上關(guān)門鎖戶之后,一個(gè)人在屋里喝悶酒,什么時(shí)候酒干人乏,才一倒頭睡去。
紫玉過來的時(shí)候,撒子還在酣睡。紫玉叫了幾聲,沒人答應(yīng),就輕輕推開門,還沒等探頭進(jìn)去,就被撲鼻的酒臭味熏了出來。
“撒子你好?。 弊嫌駳獾念D腳道。皇妃跑步的時(shí)候,撒子他們在內(nèi)院待了幾日,丫頭們都跟他們混熟了。因此紫玉也就直叫著他的名字?!盎首幼邥r(shí)把這兩府上下都交付給你,你卻還是喝的爛醉!若這府里真有什么事情,能指望得上你嗎!看皇子回來你怎么有臉見他!”
撒子本來就覺輕,再被紫玉這左一個(gè)右一個(gè)皇子叫的,驚得一躍而起跳到了地下。頭昏的打了個(gè)趔趄,才勉強(qiáng)站住。定了定,出了門。陽光明晃晃的刺眼,撒子下意識的瞇斜起了眼睛。才知這一覺睡得屬實(shí)是不早了,太陽都到當(dāng)空了??匆娛亲嫌裾驹陂T口,便問:“你剛說皇子,可是皇子有什么信回來?”
紫玉見應(yīng)皇子才走了這幾日,撒子就又變回了老樣子,胡子拉碴,渾身酒氣,佝僂著瘦小的身板兒站都站不穩(wěn),又是氣又是好笑。便板著臉不理他。
“皇子……,怎么了?”撒子頓了頓,又問道。腦袋昏昏沉沉,他實(shí)在想不起來紫玉說了些什么了。
“你只管喝酒便罷了,還管什么皇子呢!”紫玉沒好氣的說道。
“你說你這個(gè)丫頭!有事便說事,磨磨唧唧的,真有事也讓你耽誤了?!比鲎由砩想y受,見紫玉只是說些沒要緊的,便不耐煩起來,反而怪怨起紫玉來。又道,“還不快說?!?p> 若不是著急皇妃,紫玉真想掉頭回去。忍了忍,還是說道:“皇子走后,皇妃一直不大好。我來是問一問,不知皇子幾時(shí)能回來?”
撒子見應(yīng)皇子沒事,便道,“嘖!皇妃不好你去找大夫啊,皇子回來又能怎樣?會診病嗎?真是!急急火火的,我還以為出什么事了呢!”
說罷就要回去睡回籠覺。
“你!……”紫玉氣的語噎,只能對著撒子的背影頓腳。她一天的教導(dǎo)皇妃,教皇妃規(guī)矩禮儀,說話談吐,自己自然更加注重。自詡說話得體,便是在老夫人那里也能答對自如,挑不出毛病,沒想到今天卻被這個(gè)瘦猴屢屢搶白的說不上話來??匆娙鲎右呀?jīng)回屋了,只能轉(zhuǎn)身回去。心里暗恨自己自討沒趣。
“那個(gè)……”
剛要出偏院門兒,就聽見有人追了出來。就算這院里還有別人,紫玉也能知道來人是誰。那一身的酒臭味早已先一步竄了過來。
紫玉斜瞥了一眼,沒有回頭,也沒有停腳,依舊向外走。撒子一閃身,擋在了她的前面。
“做什么?莫非你通醫(yī)術(shù),想去給皇妃診病?”紫玉斜眼看著他,冷冷道。
“哎呀行了!好好說,皇妃到底什么情況?”
紫玉忍不住又咬牙。這個(gè)瘦干猴真是她的克星!這樣蠻橫無理,好像她在他面前就只有乖乖聽話的份,根本沒有說話的權(quán)利。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他是這樣的人?紫玉真想一走了之??伤吘怪垒p重。知道自己是做什么來了。于是再忍了忍,冷冷說道:“自皇子走后,皇妃茶飯不思,不說不動。怕是老毛病又犯了?!?p> “啊?該不會是思念皇子抑郁成疾吧?”撒子笑道。語氣里有一點(diǎn)促狹的味道。他見過皇妃怎樣抱著應(yīng)皇子撒嬌,便覺得皇妃一定是離不開應(yīng)皇子。
“說的什么話!”紫玉瞪了一眼撒子說道,“皇妃如今懵懵懂懂的,比起小孩子差不了多少,哪里會是你想的那樣!”
撒子自知說錯(cuò)話了,便收起笑,說道:“那會不會是擔(dān)心皇子?”
“只怕不全是?!弊嫌竦?,“皇子走之前皇妃就不大好,皇妃總是時(shí)好時(shí)壞的,我便也沒有在意??蛇@都十幾天了,皇妃還是那樣,非但不見好,還越來越消沉。這幾日飯也不好好吃了,臉瘦了一圈。再這樣下去,皇子回來讓我們怎么交代?這一府之中連個(gè)可商議的人也沒有,又不敢讓老夫人知道,我一個(gè)做丫頭的,讓我怎么辦呢?!?p> 紫玉說的情急,不覺紅了眼眶。忙轉(zhuǎn)過頭去,偷偷擦拭眼角。
“別急別急!”撒子見不得女人流眼淚,伸出手要拍拍紫玉的肩膀安慰她,又覺得不妥,只在空中拍了拍,說道“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叔@還沒享到后福呢,必不會有事的。你放心放心?!闭f罷又道:“那你的意思是?”
“我想來問問,皇子走了也有些日子了,”紫玉吸吸鼻子道,“事情也該辦的差不多了吧?不知能否早點(diǎn)回來?;首尤粼?,皇妃還好一些。能跟皇子說說話。”
“早著呢!”撒子道,“山北路途遙遠(yuǎn),皇子他們現(xiàn)在還不知到?jīng)]到呢,且不說還有事情。估計(jì)回來也是春天了。”
“那可怎么辦!”紫玉急道,“皇妃若是真要有什么,那不是……”
紫玉想說那不是叫天不應(yīng)嗎!話到嘴邊又停住了嘴。
“別急別急!”撒子搔著腦袋思索道,“容我想想辦法。皇妃這只怕是郁癥,得想法子讓她多笑才成。一笑解千愁嘛?!?p> “笑?”紫玉搖頭道,“皇妃如今話都懶怠說,哪里還會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