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徐子義點頭道：“我也看過神農(nóng)嘗百草播五谷的典籍。想來盤古開天辟地，女媧造人之初，天地一派混沌，自是什么都沒有。是上天好生之德，將五谷五畜，降生天地，供人自取。神農(nóng)也是發(fā)現(xiàn)了鳥兒銜種，這才想到了種植。可見五谷原本就存在于天地之間，只是未被人發(fā)現(xiàn)而已。”
“是啊，我爺爺就常說，土地是個寶，要啥都能有?！痹苾旱?。
“??？”皇妃驚喜道，“那我明天可要好好往遠了走走，說不定能發(fā)現(xiàn)一片麥田呢?！?p> 撒子和大麻花聽了，也興沖沖的要去。徐子義道：“這倒不急。便是皇妃有所發(fā)現(xiàn)，你我再前去收割也不遲?！?p> 應(yīng)皇子點頭：“如今當務(wù)之急，是趁著樹木枯朽，盡早將其砍倒。一則省力，二則也可多備些過冬的柴火?！?p> 撒子和大麻花也知道輕重緩急，便不再作聲。
徐子義之所以順著老夫人說起神農(nóng)嘗百草播五谷的傳說，完全是效仿曹孟德的望梅止渴，免得大家恐慌?？蓪嶋H上卻沒報一點希望。他們這大小十口人，每天就算一日兩餐，那也吃的不少。光靠野地里的那點收獲，無異于杯水車薪。哪里能堅持到開春。所以徐子義這兩天每天想的都是離開。少一個人就能給剩下的人節(jié)省出一份口糧。如今他們這也算是安頓了下來，也不需要那么多人手，多一人少一人都無關(guān)緊要。若是能扛過這個冬天，明年春暖花開，開荒種地，往后的日子必定是安穩(wěn)無虞?？伤镒⒍ㄟ^不了安穩(wěn)的日子。想到日后就蜷縮在此，終老正寢，他就一刻也待不下去。他，作為曾經(jīng)的金科狀元郎，雖為官多年，不大得志，但卻也是胸懷天下，有一腔抱負的。就是因為這個，逃出來后，即便淪為乞丐，他也要茍活下來。他要自證清白，他要等著有朝一日重歸朝堂為國效力。找到應(yīng)皇子時，他覺得有希望了。應(yīng)皇子有遺詔在手，隨時可以鏟除奸佞，取代昏君?？筛鷳?yīng)皇子接觸這么長時間，他也看出來了，應(yīng)皇子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要成為一國之君的首要條件就是要有野心。有了野心的驅(qū)使，你才會為這個目標去做謀劃，去做準備?？蓱?yīng)皇子卻是一門心思想要在這里安頓下來。應(yīng)皇子太過忠義了，滯留此地已覺抗旨，心懷惴惴。若再是讓他反叛朝廷，取瑞皇子而代之，定然萬萬不肯。
可徐子義卻不想讓自己的才智只用在怎樣砍樹，怎樣吃飽肚子上面。他想要精忠報國，馬革裹尸。思來想去，覺得只有投奔三皇子這一條路。便沒有應(yīng)皇子告訴他的日后若有變故，會讓三皇子承繼大統(tǒng)，他也想要去投奔三皇子。三皇子那里有軍隊，他是武狀元出身，軍隊里才會有他的用武之地?？缮奖睋?jù)此路途遙遠，一路荒無人煙，就靠他一個人，根本無法到達。因此徐子義每天都在想著怎么走。路線，所需物資。他倒是想好了，絕不給應(yīng)皇子他們添加負擔，每天只從自己的飯食中節(jié)省一點干糧，留待路上用。可如今他們連干糧都吃不著，他從哪里節(jié)省。加之如今寒冬，不宜上路。所以他也就將此計劃擱置下來。每天加緊干活，想在走之前能多幫應(yīng)皇子做點事情。
這天夜里，皇妃興奮的幾乎一夜未睡。等不及天亮，好去野地里探寶。她想象著某一處正有一大片麥田，沉甸甸的麥穗壓的麥稈彎下了腰?；蛟S麥田也被洪水淹沒，可那有什么關(guān)系？麥子泡了水它也是麥子啊，是可以吃的呀。最好還能找到一片稻田，老夫人的小米粥早已斷頓兒了，要是能找到一片水稻就更好了。她不認識結(jié)小米的植物長什么樣，但她認得水稻。此地水源充足，為什么不能有水稻呢？她越想越興奮，控制不住的想要起床下地?？煽戳丝次堇锏脑掠埃离x天亮還早著呢，此時最多也就是凌晨兩三點。沒有時鐘，皇妃練就了一套看天色來判斷時間的本事，白天看太陽，夜里看月影。便是陰天她也能靠感覺來判斷到了什么時候了。
反正是睡不著，她便下地給里外屋的爐子添柴火。老夫人常說家暖一盤炕。有一面熱炕，整個屋里都是暖的。可在這寒冬的深夜，一出了熱被窩，還是冷的人直打哆嗦。皇妃拿起蓋在被子上的棉襖披上。先把外屋爐子里的爐灰都清出來，圍在爐子邊上，又給爐子里塞了滿滿一爐子硬柴?；馉t子的柴火是專門劈出來的，等著爐膛的尺寸，正好能塞進去。填好柴火，又把爐蓋蓋住一半，以免柴火一下子著完。又給炕爐子里塞進一截木頭。掀開掛在門上的棉簾子看了看外面，竟好像下雪了。院子里已經(jīng)積了厚厚一層雪。她雖然心急的想要去找吃的，可看見下雪還是喜歡的。她曾經(jīng)看過一句話說，假如生活沒有變化，你至少可以去期待一場雪……后面還有什么她不記得了。只記得她當時的感想：對于一成不變的生活來說，氣候的變化也是一種變化，也是值得期待和高興的。尤其他們睡覺時已經(jīng)把第二天的柴火都抱回來了，外面的風霜雨雪非但奈何不了他們，還會更深切的讓人感覺到家的溫暖和安全。這就是有家的幸福啊。
知道走不成了，皇妃也安下心來，上了炕沒一會兒就睡著了。早上被外屋的動靜吵醒時，她煩躁的捂著耳朵抱怨道：“下這么大的雪，你們不睡懶覺起來做什么嘛！”
“陽婆都照過林子了，你還在做夢！”老夫人已經(jīng)下地了，在門口叫道?！斑€不快起，吃飯的人該進來了。”
“夜里下那么大的雪，太陽怎么會這么快就出來？”皇妃嘴里說著，還是起身穿衣服。起來才看見炕上只有她一個人。應(yīng)皇子是習慣早起的，從不賴床?？隙ㄊ乔那膶⑿⊥枳颖У搅送馕?，怕吵了她睡覺。可是下這么大的雪，起床去做什么嗎！
“嘻嘻，皇妃定然是睡迷了。把夢里夢到的當真了?！痹苾阂贿吤β?，一邊笑道。
“我睡迷了？那是誰半夜里起來給你們加的爐子？！”皇妃手里疊著被子哼道。“你們一個個睡得被人偷走都不知道，還說我睡迷了！”
“怪不得一早起來一點也沒覺著冷，原來是皇妃夜里加了爐子。”韶華笑道?！斑€說我夜里起來呢，結(jié)果一覺都睡得天亮了?！?p> “你們這年紀正是貪睡的時候?！崩戏蛉说?，“爐子滅了還可以再生，當什么緊?！?p> 云兒沖出來的皇妃撇嘴做了個鬼臉。云兒總說老夫人偏心韶華，向著韶華說話。
皇妃顧不得理他們，趕緊掀開棉簾子往外看。奇了怪了，夜里明明看到一院子的積雪，雪白的，虛蓬蓬的，除了房檐下面沒有，其余地方都鋪的滿滿的。她甚至能看清雪堆積在齊房檐以外那整齊的毛絨絨的橫切面……，怎么會是眼花嘛！可是現(xiàn)在院子里就是什么都沒有，只有初升的太陽那清冷的光亮照在地上。
皇妃回頭看著老夫人她們，還是不肯相信夜里沒有下雪。
“看什么，還不把簾子取了?！崩戏蛉说?。
取下掛在門上的棉簾子，那就是一種信號，告訴撒子他們，可以進來了。就是飯沒有做好，起碼也是女人們穿戴齊整，把屋里也收拾好了。老夫人把她覲見婆婆的那一套規(guī)矩搬到了這里，每天一早起來，先讓韶華把她的尿盆兒到了，——老夫人是這里唯一一個夜里使用尿盆兒的人，不是尿盆兒用不起，而是靜夜里用尿盆兒的那個動靜太尷尬?；叔m然做夢都想擁有一個尿盆兒，可以不用半夜往外跑，可一想到里外都能聽見，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再有，她要是用了尿盆兒，那外屋的韶華和云兒怎么辦？不能就讓她們兩個還出去方便吧？這屋里就應(yīng)皇子一個男人，要是里屋外屋都是大珠小珠落玉盤，讓應(yīng)皇子該如何自處？老夫人是年紀大了，就她一個老人家，沒辦法。所以皇妃只能夢想著有朝一日就他們一家三口住在一起，她要準備一個超大號的尿盆兒，徹底實現(xiàn)撒尿自由?！兜眠h了，還是說回老夫人的規(guī)矩；倒了老夫人的尿盆兒，再起床疊被穿戴好了，這時候才能取下門上的棉簾子?！藓熥邮菕煸谖堇锏?。外面風大，棉簾子被吹得一掀一掀的，根本起不到保暖的作用。
老夫人別看年紀大了，卻是最以身作則的。自己的衣服，零碎物件兒，都收拾的放在暗處，箱子里能放得下的都放在箱子里，便是放不下的，也是齊齊整整的堆放在炕尾，用一塊枕巾蓋好。她雖然很少離炕，又有小丸子，但炕上很少亂哄哄的。在她老人家的影響下，兩個丫頭和皇妃也都是各自收留著自己的東西，不亂扔。所以雖然屋小人多，但卻能保持整潔。
皇妃現(xiàn)在才真正理解了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這句話的意思。他們就這么幾個人，又生活在這荒山野嶺，前途未卜。活成什么樣子，都沒人在乎，也沒人約束，完全取決于他們自己。要是再沒有了規(guī)矩，每個人都想怎么樣就怎么樣，那會是個什么樣子？皇妃簡直不敢想象。就是因為有規(guī)矩，所以還有長幼尊卑，還有男女的界限，所以他們才能和諧而又體面的生活在一起，并且繼續(xù)生活下去。
所以皇妃堅決擁護老夫人的所有規(guī)矩。聽話的取下棉簾子疊好放在靠墻的箱子上。這也是老夫人的規(guī)矩之一，東西都要放在固定的地方，不能亂放，這樣就不會混亂。
沒過一會兒，先是小麻花進來，緊接著撒子大麻花，最后是徐子義和應(yīng)皇子。應(yīng)皇子一早起來就先去了撒子他們屋里，留出時間給女人們起床收拾，等吃飯的時候再跟撒子他們一起過來。
皇妃看到地下的柴火不多了，就出去抱柴火。一天中她最喜歡的就是一早和晚上。早上起來，一出門，那清冷而又清爽的空氣，會讓人精神一振。太陽尚未升起，可它的的光芒已經(jīng)給天邊鍍上了一層紅暈，近處是紅彤彤的，遠處色淡，近乎淡紫或是淡粉色，下面是一溜岱青的天空，美得讓人心醉?；叔偸且吹教柭冻鲱^來，像是有一盞燈似的在林子那邊一閃一閃的，她會不眨眼的看著。別看天空紅了半邊太陽才出來，可它只要一露頭，就會很快升起來，稍不留神，日出就錯過了。
皇妃虔誠的看著樹影后面，紅的飽滿而又濃烈的太陽。不由得雙手合十。她是個沒什么信仰的人，但是在這荒山野嶺，什么都沒有，有的只是他們以前從不在意，視若無睹的日月星辰，水，空氣，花草樹木，大地山川。他們的溫飽，全依靠他們。太陽一天不出來，他們就得忍受著陰冷，沒有月亮，他們在夜里就是一個個睜眼瞎。水和糧食對他們來說是一樣的重要。男人們每天鑿冰取水，有時候等不到他們回來沒水了，大人孩子就都得忍受著干渴，連飯都不能做?！?p> 所以皇妃對于它們，不管是日月星辰還是山川河流，都抱以深深地感恩之情。他們現(xiàn)在擁有的也就是這些了。
“皇妃！”身后傳來云兒嗔怨的聲音，“家里等著柴火呢，你又在這里發(fā)呆！也不怕著涼。”
被云兒這么一說，皇妃才感覺到全身發(fā)冷，尤其兩只腳，都快沒有知覺了。忙跺腳搓手，轉(zhuǎn)身要抱柴火。
“瞧瞧皇妃凍成什么樣了，快回去吧。”云兒說著，自己抱了些細小的樹枝，小跑著回了屋。
皇妃也是到了這里才知道，太陽升起和落下的時候，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