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說著把臉緊貼在小丸子的頭上，一下一下?lián)u著。
皇妃看出老夫人的疼惜之情，忙說道：“哎呀小孩子嘛，能吃飽就行了。還要什么山珍海味呢。再說了，他吃的還差嗎？又是野雞湯，又是野雞蛋羹，下午還有小甜點。很好了已經(jīng)。”
小丸子感覺好不好無從知道，但是大人們這些天卻是好的不能再好了。照著云兒的食譜，每一天都是一場美食盛宴。云兒每餐都爭取用最小的成本，讓大家吃飽，還要吃好。炸的肉醬都是一半豬肉一半兔肉，讓豬肉的香味掩蓋兔肉的腥味。人們也吃的津津有味。多長時間了，他們沒有吃過主食。如今能有肉醬面，還能有鹽湯調(diào)味，那真是美得不得了。誰也顧不得說話，都是吸溜面條的聲音。
二十八那天，林子里的的活終于做完了。一大早起撒子他們就把他們那屋的鋪蓋搬到院里，開始打掃屋子。小小的屋子里生著兩道爐子，煙灰彌漫，房梁上都是掛的灰塵。幾個人抱著除塵務(wù)盡的決心，用掃帚把上上下下犄角旮旯都掃了一遍，又用雞毛撣子做了第二遍清掃，確保不會留下任何衛(wèi)生死角。吃過飯后，又開始打掃老夫人他們這邊。這邊東西多，又是鍋灶又是箱子柜子壇壇罐罐。屋里門窗大開。老夫人只得穿戴好了，抱著小丸子來到院子里。好在這一天天氣好的出奇，太陽暖烘烘的，祖孫兩個靠著被子垛，倒也不覺得冷。打掃干凈屋子，撒子和大麻花調(diào)好白泥，分頭開始刷墻。剛蓋起房子的時候，撒子說墻沒有干透，刷上白泥容易掉皮，就沒有刷。經(jīng)過這一冬天，里面燒著火，外面吹著風，墻干的也差不多了。看著灰黑的土墻一點點變得雪白，皇妃不禁感嘆好日子就要來了。加柴火的時候動作也放慢了許多，怕?lián)P起塵土，又怕?lián)涑鰺焷?。云兒和韶華在拆洗被褥衣服，屋里現(xiàn)有的，不管鋪的蓋得穿的，統(tǒng)統(tǒng)都洗了。只給每人留著身上穿的干活衣服。她們洗，皇妃負責燒水倒水晾曬。也忙的不亦樂乎。
應(yīng)皇子和徐子義在院子里劈柴火。老夫人的意思是要把一個正月用的柴火劈好，草辮子捆好，到了正月就什么都不用做，只管吃喝玩樂。因此老夫人哄著丸子也沒閑著，又指揮著應(yīng)皇子他們挖了茅廁，掃了院子，把馬圈清理了?？纯匆磺卸紲蕚渫．?，這才作罷。
沒人喊累。聞著鍋里燉豬頭那撲鼻的肉香，都干得特別起勁。
皇妃想試試刷過的墻有沒有干，誰知蹭了一手的白泥。撒子說白泥墻就是這樣，不能碰，一碰沾一身。
“那怎么辦啊，這被子不是白洗了嗎？”皇妃道。
“皇妃別急，等吃過飯，我給皇妃做一個墻圍子，就不怕靠在被子上了?！鄙厝A忙道。
男人們的營生都做完了，老夫人便讓開飯?！岸祭哿艘惶炝?，早些吃了都歇著吧?！?p> “總算能痛快的吃回肉了，我早等不及了！”大麻花摩拳擦掌的說道?？粗苾憾松蟻淼呢i蹄兒擺手說道：“這東西除了皮就是筋，吃的一點也不爽口，你們拿去我們不要。”
說著，自己專揀肥肉吃，還讓應(yīng)皇子也嘗嘗，說豬頭肉看著肥，其實一點都不膩。要在以前，應(yīng)皇子對什么豬頭豬雜那是聞都不會聞的，可如今逼上梁山，什么也得吃。被大麻花勸說不過，就試著嘗了一塊。說好吃。云兒見狀，便把豬耳朵切得細細的放到應(yīng)皇子跟前。
“要是能有一碗米飯就好了?！被叔粗伬餄獬淼娜鉁f道。
“這湯可是寶貝?？傻昧艉昧?。”大麻花對云兒說道，“留著做老湯，日后就是燉兔肉也香。”
“還用你說！”云兒說著把湯都盛了出來放在外面凍著。
這頓飯又是吃的盡興而散，一顆豬頭幾乎吃光?；叔涝苾嚎隙ㄟ€會留一手。果然，等吃過飯，撒子他們都過去燒水洗澡去了。云兒端出一盤肥瘦相間的肉來，放在爐子上說道：“皇子不吃肥肉，桌上都沒怎么吃。這肉不肥，皇子快吃些吧?！?p> 應(yīng)皇子不貪嘴，說已經(jīng)吃飽了，不肯吃。
云兒再是潑辣，對著應(yīng)皇子也不敢多言，便讓皇妃去說?；叔Φ溃骸鞍パ竭@是人家云姑娘的一片心意，皇子你怎么這么不領(lǐng)情呢？”
“哪里來的……”韶華正要說哪里來的云姑娘，看見皇妃一臉促狹的笑，便笑了笑沒有說下去。
云兒卻沒有聽出來，看到盤子里的肉烤的吱吱作響，又說道：“烤干了就不好吃了，皇子你就吃點吧。”
“他不吃我吃。”皇妃說著坐在爐子前的板凳上，接過云兒手里的筷子吃了一口。果然是焦香四溢，便對應(yīng)皇子點頭道：“真的不錯，沒有豬頭肉的那股味道了?！闭f著夾起一塊遞到應(yīng)皇子嘴邊，應(yīng)皇子無奈，只得接過筷子，吃到了嘴里。
“香吧？”皇妃問。
應(yīng)皇子點點頭。
“你看看，云兒比我都細心，看出你沒怎么吃飯?！被叔f著看了云兒一眼，說道，“云兒，你對我怎么沒有這么細心？我想吃米飯也沒見你理我?！?p> “你讓人家怎么理你？早就沒米了，她又不是馬神仙，能給你變出米飯來。”老夫人道。
皇妃不滿的嘟著嘴，怪老夫人不幫著她說話。
“這孩子夠難為了。做了一回飯，沒見她給自己做什么。倒記著你們愛吃什么不愛吃什么。你還取笑人家。”老夫人道。
“我哪是取笑她嗎，我是說，……”皇妃看看還在洗鍋刷碗忙個不住的云兒，轉(zhuǎn)口說道，“也不知道誰能有這樣的福氣娶到她嘛！”
“哎呀皇妃你又來了?！痹苾赫f道，“我就跟著你和老夫人。伺候你們一輩子?！?p> “我們可沒有這福氣。”皇妃小聲嘀咕道。
“皇子，皇妃，云兒沒有別的意思，就是看著皇子太辛苦了。皇子是我們大家的主心骨，我們在此安身立命全仰仗皇子，餓著誰也不能餓著皇子。所以云兒才擅作主張，……”云兒聽出皇妃語氣不對，過來說道。
云兒這么一說，倒說的皇妃有些不好意思了?？勺焐蠀s說道：“那你給皇子惹起饞來，以后每天一到夜里就想吃宵夜怎么辦？”
“皇妃放心，我把這一塊肉都給皇子留起來了。夠皇子吃一段時間的?！痹苾旱?。
應(yīng)皇子本就話少，尤其是在這屋里，就只有他一個男人，除了跟老夫人扯會兒閑話，別的基本上是沒有正事不開口。此時看見皇妃悻悻的樣子，不由的一笑。
“你笑什么！”皇妃對他呲牙。
應(yīng)皇子沒有答話，卻轉(zhuǎn)而對云兒說道：“云兒，三十夜里把留下的肉都切了，再準備些其他吃食，好好吃頓年夜飯?！?p> 皇妃一聽卻又心疼起應(yīng)皇子來，說道：“給你留的你就一個人吃就行了。三十晚上吃的那么多，干嘛非得吃你這點兒東西？”
“大家都是跟著我才來到這里，我不能讓他們跟著同富貴也就罷了，怎么還能吃獨食，不與大家共患難？”應(yīng)皇子道。
“可你，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樣了?！被叔奶鄣恼f道，“吃什么都跟個大家閨秀一樣，你也口潑一些嘛?！?p> 口潑就是不挑食，肯吃，能吃的意思。
“皇子金枝玉葉，自是吃不過這等粗食?！鄙厝A道。
“皇子金枝玉葉，我就不是嘛！”皇妃道。
“這哪里是金枝玉葉的緣故，有的人天生下來就有很多忌口，用老話來說這叫矜貴。”老夫人道。
“那我什么都吃就是不矜貴了？”皇妃反駁道。
韶華沒敢說什么，云兒卻捂著嘴笑?；叔叵肫鹱约阂恢币詠淼暮梦缚冢灿X得跟矜貴挨不上邊兒。便沖云兒做了個鬼臉。
終于熬到過年了，這讓應(yīng)皇子大大松了一口氣。一過了年就是春暖花開，就能耕地播種，地里的野草野果也都長起來了，能貼補糧食的不足。到了秋天，他們就什么都不愁了。一想到這里，應(yīng)皇子就覺得心急難耐。恨不得馬上就能播種。他時常會有這樣的沖動，想把那些種子再拿出來，好好看看?？粗鼈冏屗麩o比的滿足。就像守財奴看著他的財寶，或者美女看著她的美衣。想象著親手把它們?nèi)鲞M地里，看著它們露出嫩綠的細芽，一天天長高長大，結(jié)出累累果實……，這讓他陶醉不已。
到了夜里，他不再是抱著皇妃索求無度，而是跟她一遍一遍講述著明年的豐收景象。他們也就只有夜里睡下了才有機會說會兒悄悄話。皇妃沒什么宏圖規(guī)劃，所以對應(yīng)皇子的描述沒有一點共鳴，只有深深的睡意。她強迫著自己不要瞌睡，要做一個合格的傾聽者，給應(yīng)皇子提供足夠的情緒價值?？伤哌@東西，天生不受人控制，你越想睡，它越不著急。你越是想保持清醒，它越是讓你困得神志不清眼睛都睜不開。好在應(yīng)皇子講的投入，也無需她怎么配合。她只需在睡意朦朧之中，覺察到應(yīng)皇子有所停頓，及時的嗯啊一聲。就能讓應(yīng)皇子繼續(xù)講下去。直到徹底昏睡過去，人事不知。
應(yīng)皇子瘦了，從一個貌美膚白的翩翩公子變成了一個面色黝黑的精瘦漢子。他常常會奇怪自己以前腦子里在想什么，一天一天飽食終日無所事事。他現(xiàn)在才知道，他們常常稱之為賤民的那些最底層最貧困的那些人，活著原來也有他們的樂趣。就像他們現(xiàn)在一樣，能吃頓好的，勞累一天有片刻的閑暇，憧憬著生活一天比一天好，就會從心里覺得滿足。老天爺是很公平的，身閑和心閑你只能選擇一樣，要么是身閑心苦，要么是心閑身苦。兩樣都有的那是活神仙。想想以前錦衣玉食，奴仆如云，卻擔驚受怕夜夜不能安睡。應(yīng)皇子寧愿過現(xiàn)在的日子，所以他一點也不覺得苦。他只是看不得別人跟著他受苦。有時他站在原野之中，會恍惚覺得是老天聽到了他內(nèi)心的呼喚，他曾經(jīng)不止一次的祈求上天將放逐天際，遠離紛爭。哪怕做一個耕夫樵戶，自食其力?！遣痪褪乾F(xiàn)在的樣子嗎？為此應(yīng)皇子也真正領(lǐng)悟到了上天有好生之德這句話的含義。上天的好生之德并不是你餓了他給你送來一個饅頭，你被人欺負他幫你打回去。而是，他清楚你該走哪條路，未來是什么樣，一直致力于引領(lǐng)你向這條路靠近，別的旁枝末節(jié)，他老人家根本不屑一顧。不管你能否感知，你在這之前所做的都是在給這個做準備。一旦你有了主動的訴求，他馬上就會做出相應(yīng)安排。你可能只是一瞬間的起心動念，很快就丟之腦后，可老天他會幫你記著。即便現(xiàn)在的狀況跟你的訴求南轅北轍有著天地之隔，他也會一點一點為你規(guī)劃出一條最佳路徑來。只是，在背道而馳的路途中，你早就已經(jīng)忘了你的初衷，你逆來順受，你怨天尤人，詛咒瞎眼的老天和該死的命運。即便到了目的，你也不知道這就是你當初想要的。你不知道這是你今生今世必須要走的一條路。
但是應(yīng)皇子不是這樣，愿望成真的欣慰讓他有了一種責任，他不能讓這么多人跟著為他的愿望買單，他要讓他們所有人都跟他一樣也能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如今所有人的愿望都是吃飽穿暖。所以他的任務(wù)就是這個。
在大家的歡欣鼓舞之中，大年三十這一天終于來了。小麻花早早把炮仗搬出來，放在馬圈邊上，大麻花和撒子在架旺火。老夫人要求旺火要大大的，他們兩個為了不讓旺火在燃燒過程中坍塌，很是費了一番功夫。屋里寫春聯(lián)的徐子義也是頗費躊躇，春聯(lián)他倒是年年見，但卻是頭一次寫，不知道該寫些什么?；叔q記著在義王府那年的那一副深奧難讀的春聯(lián)，說要是寫的長了，只怕他們這矮門矮戶的施展不開。根據(jù)記憶隨口就給徐子義念了幾副。徐子義出是覺得太過直白，顯示不出他這個寫手的文學(xué)造詣。但皇妃說過年嘛就是圖個吉利喜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