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時間，請你走慢一點。

　　2015年3月16日早上~

　　天空剛下過雨，空氣中還彌漫著濕漉漉的味道。

　　長橋臥波，橋墩拔地而起，支起一條長長的走廊，廊頂上掛著稀稀疏疏的幾個紅色燈籠，走廊盡頭，是兩個精巧的樓閣，每座樓閣約有四五層，每層檐角都微微向上卷起，頂起一個千年鶴這樣的吉祥物。

　　走廊兩旁設(shè)有走廊和長凳，紅衣服丸子頭的女孩面向橋外的大河而坐，一只手不知道在搗鼓什么一直沒停過——

　　“你怎么老喜歡欺負大福？”

　　周生生頭頂上方突然響起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抬頭一看，就看見周凱童正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嫌棄地看著自己。

　　周生生悶哼一聲，“人家大福樂意鴨，我有什么辦法呢？大福說它就喜歡跟我玩嘿嘿~”

　　周生生說完，更是一臉寵溺地直接抱住了大福的腦袋。

　　周凱童：“……”

　　“還不是因為你~”周生生委屈巴巴地朝大福鼓起嘴巴，“如果那天不是因為你起晚了，我們至于著急趕火車嗎？我至于會落掉小白菜嗎？~”

　　小白菜是周生生替那只狗狗取的名字，為了取這一個名字，周生生查了一晚上百度百科，結(jié)果第二天因為周凱童晚起，匆忙之中把小白菜給忘記了。

　　“反正這些貓貓狗狗的也不能帶上火車，我覺得交給濤哥照顧挺好的，至少不會被你虐待成大福這樣?！?p>　　周凱童沖大福吹了一聲口哨，也不管大福是不是聽得懂，徑直背靠在欄桿上。

　　微微的陽光穿透烏云照到安靜的水面上，波光粼粼，閃耀得像一條星河，兩個人一只狗的影子被隱隱勾勒在生了青苔的石板上。

　　“好幸福啊?！敝苌吭跈跅U上盈盈笑道。

　　她把手放到陽光底下，被修整過了的手指在陽光下顯得特別乖巧。

　　周生生盯著手上的陽光看了一會，眼神突然變惆悵：“這次走了我們就要等到7月份才能回來了，唉?！?p>　　“你怎么知道你一定能晉級？”

　　第二階段集訓最后會從19個人中直接選出6個人成立國家隊，成立之后不會立馬放假，直接進入連續(xù)4個月的封閉式訓練。根據(jù)往年的經(jīng)驗，訓練基地一般是選在諸如北上廣此類的一線城市，而像周生生這樣的住在比較偏的小鎮(zhèn)子的學生，當然是選擇7月份比賽完再回家，這樣也不用來回搗騰。

　　“肯定能晉級，你想，如果我都能晉級，估計你或許應該也能晉級，如果你僥幸晉級了，那我肯定能晉級啊，嘿嘿~”周生生說得十分在理，好像事情本來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唉，明明是一起長大的，周凱童都不知道這丫頭是什么時候養(yǎng)成的自信心。

　　“喂，你表情也太奇怪了吧？難道我說的不對嗎？”周生生趴在手臂上偏著頭望著周凱童。

　　周凱童無奈：“對~你說的對，周生生說什么都是對的~”

　　2015年3月16日下午~

　　鎮(zhèn)長老爺爺和爺爺在那邊聊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周生生正一個人坐在板凳上拿著臼錘在石臼里上下?lián)v辣椒，旁邊還趴著一個在津津有味地啃著骨頭的大福。

　　可能是辣椒粉嗆鼻子，爺爺一直在咳嗽。

　　爺爺奶奶俱是上了年紀的80歲老人，周生生從小父母雙亡，所以爺爺奶奶只有兩個“常年漂泊在外”的兒子，不過就周生生有印象的這十幾年，反正她是從來沒見過她這兩個傳說中的大伯二伯。

　　爺爺奶奶嘴上嚷嚷著再戰(zhàn)三百回合，其實背地里連鋤頭也拿不動了。周生生家作為整個鎮(zhèn)子最窮困的一戶人家，是鎮(zhèn)長老爺爺長期脫貧攻堅的主要對象。

　　前面說過了，周凱童是鎮(zhèn)長老爺爺家唯一的香火。

　　每次鎮(zhèn)長老爺爺來送福利，就是又到了他促膝長談的時間。有時周生生甚至懷疑，鎮(zhèn)長老爺爺就是來嘮嗑的，脫貧攻堅只是其次。

　　周生生雖然本身也很能聊，但還是分對象，比如說四五十歲的大媽，就完全hold不住。鎮(zhèn)長老爺爺就不一樣了，像他這種上知神州下知百里屠蘇，熟用各種淘寶12306鐵路等軟件，能修電線能裝路由器，據(jù)說家里還掛著四五幅名畫，此等牛人，就沒有他聊不來的話題。

　　不過周生生倒是不吃醋，因為每次他們都聊得很歡快，常常是天色已晚還意猶未盡，尤其是爺爺，兩個人雖然表面上是死對頭，可是兩個大老爺們往那一坐，一下午的時間一溜煙的就沒了。

　　“今晚就得走了吧？”鎮(zhèn)長老爺爺瞇著眼打量了一眼一旁還在搗辣椒的周生生，問。

　　周生生周凱童上次是跟學校老師一起坐火車去的，結(jié)果周凱童這貨16個小時的車居然暈然吐了整整5個小時？本來他們周家秉承的家訓一直是男孩子窮養(yǎng)女孩子富養(yǎng)，這回也是真拿周凱童沒辦法，只能給他買飛機票了。

　　“凌晨一點鐘的火車呢?！?p>　　爺爺說完，蹺二郎腿的腳換了一只，順便扶了一下自己的鏡框。

　　雖然家里老花鏡有很多，不過爺爺最喜歡的還是他現(xiàn)在正在戴的這副，復古方框眼鏡，說戴起來就感覺又回到了他們那個年代。

　　“凌晨一點鐘的火車？霖市那地方遠，估計要坐一天火車吧？”鎮(zhèn)長老爺爺又問。

　　爺爺?shù)哪樢幌戮统亮讼聛?，沉默半晌沒有說話。

　　周生生知道又戳到爺爺自尊心了，爺爺是一個很好面子的老頑童。

　　周生生連忙嘿嘿笑著接話，道：“不遠不遠，也就23個小時，我還說正好可以看一下沿路的風景呢，還能長長見識，上次去XX市就看到有一大片大樹林，我才知道原來香蕉居然是長在樹上面的！”

　　這孩子思想覺悟可以啊……

　　鎮(zhèn)長老爺爺不禁投來欣慰的目光：“你是個好孩子，為鎮(zhèn)里爭光就屬你第一！我一直覺得你這孩子，是吃了我家的米才跟我們家凱凱一樣聰明的！”

　　周生生：“……”

　　爺爺：“……”

　　周生生和爺爺?shù)念~上俱是一黑。

　　“明明是我教的好！”爺爺不服氣地趕人：“跟你這家伙有啥關(guān)系！哼！”

　　Emmm，好吧，周生生承認，這似曾相識的劇情，已經(jīng)在自己面前上演不下百次了。

　　2020年3月16日晚上~

　　火車站。

　　周生生，爺爺奶奶，還有周生生的老師正坐在候車室里等火車。

　　“身份證帶了沒有？！”

　　“帶棉衣！帶雨傘！帶襪子！”

　　“到那邊去別隨便走聽到?jīng)]？！外邊壞人多！要知道照顧自己！有啥事記得找老師，實在不行找我們！”

　　“電話號碼背熟了沒？！走丟了要記得打電話！”

　　“記得好好學習！不準調(diào)皮搗蛋！進不進都沒關(guān)系，把自己照顧好先！”

　　“銀行卡帶了沒？別給落下了！再檢查一遍……”

　　“帶了帶了~你跟老周聊天那會我就幫丫頭收拾好啦，等你來說，這天都黑了！”奶奶責怪地瞪了一眼爺爺。

　　“收拾了也要檢查！”

　　爺爺張牙舞爪地瞪了回去，拉開周生生的書包又檢查了一遍。

　　周生生無奈地笑了笑。

　　火車站雖然人多，但還是擋不住天氣冷，周生生把手收回口袋里，摸了兩下，居然摸到了一個紅包？

　　(￣ー￣)，怎么一個兩個全都這樣？

　　“奶奶……”周生生猶豫著開口道：“您上次給我的零花錢我還沒花完呢……”

　　“上次是上次這次是這次！你聽我說！”奶奶捉住周生生想要把紅包還回來的手，眉目溫和地說道：“我和你爺爺呢都是沒有讀過什么書沒見過什么世面的人，不認字，心里總是盼著呢家里如果出個秀才就好了，奶奶沒有吃過讀書的苦，只知道在外面絕不能委屈我孫女！爺爺奶奶是老人，老實話不知道該把錢花哪去？存著也沒有什么用對不對？可是我們丫頭就不一樣啦，你是小朋友，小朋友就是要外面世界好好去看一看的，不能因為這一兩個錢就把自己限制了，知道嗎？我們丫頭以后的路還長著呢……”

　　說到后面，奶奶的眼眶竟變得有些微微濕潤，聲音也顫巍巍的。

　　也許是奶奶也發(fā)現(xiàn)了自己有點激動，她連忙將話音一轉(zhuǎn)：“聽話！收著！跟自己家奶奶客氣什么？！”

　　奶奶將紅包重新塞回手里的那一刻，周生生發(fā)了一個呆。

　　她今年才16歲，可是奶奶已經(jīng)81歲了，齊耳的短發(fā)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雪，而周生生，正是這場“雪”的見證者，見證著一頭青絲變白發(fā)，又無能為力，應該有多無奈，而這場雪，不僅吹皺了她的眉頭，猙獰了她的雙目，更壓彎了她的脊背，延遲了她的手腳。

　　時間真是對一個人最大的荼毒。

　　紅包上，“生日快樂”四個大字顯得格外刺眼。

　　周生生雙手捏著紅包，仰起頭望著天花板，偷偷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