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很寬廣的空地。四面遠處都有殿宇,唯獨此處沒有。
蛆殿已經(jīng)消失,獅虎豹、龍鳳蟒也已不見。凌云仍坐在劍柄上,他的劍插在一截木樁上,木樁立在空地上。他拔出劍,跳下來,走到刀三身邊和他并排面對走來的三個人。
正中間是個女人,看樣子有五十來歲,臉上剛開始長出老年斑,穿著身灰黃色布袍,寬大的袖筒里,左右各露出一截鎖鏈,纏握在手中。她就是之前陳豬西提到過的障娘。
“很好,很好!能逼得我現(xiàn)身親自動手,你們算是干得很不錯了,值得毫不吝惜地贊美,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她笑的時候,兩邊顴骨堆得更高,像小山一樣隆起。
“還裝啥呢,要是你們有這本事,至于被殺得抱頭鼠竄、藏形匿影嗎?總是你們這種沒本事的人,屁放得賊響!趕緊報上名來,我們不殺無名小卒?!?p> 障娘聽凌云說著,臉由笑漸漸變?yōu)殍F青。
她左邊站著地藏,右邊站著香骨。兩人同時出手,地藏奔凌云,香骨奔刀三。
香骨還沒跑攏,刀三一刀劈出。香骨從中間分成了兩半,兩半紙片被刀風(fēng)吹得亂舞,飄落。
香骨已站在刀三面前。
刀三面不改色。
香骨一掌打向他心窩。還沒打到,刀三左手已抓住他的右手,往后一拖一帶,右手手腕一轉(zhuǎn),大刀砍向他的手臂。
刀三感覺香骨的手突然縮小,像縮成了一條蛇般滑走。他沒有握住。
袖子斷了,沒有血出來。
刀三左腳蹬向香骨腹部,明明踢中,卻像是什么也沒有踢到。
香骨蒼白纖長的手從斷袖中伸出,伸出的時候手里已握著一把香。白色的香,正在燃燒,香煙繚繞。
他們現(xiàn)在隔得很近,刀三已經(jīng)聞到那股香味。
香骨把香當(dāng)做武器,劍一般刺向刀三。
刀三后退一步,橫拉一刀。
香骨立香格擋。
刀割在香上。香灰火星震落。兩人各退幾步分開。
這一刀竟然沒有將香割斷。一把香,一根都沒有斷。一點劃痕也沒有。
刀割在香上,就是香離刀三鼻子最近的時候,很香,真的很香。剛才呼吸到第一口的時候,他還擔(dān)心會不會有毒,閉了會兒氣,發(fā)現(xiàn)身體也沒有異樣,反而覺得更舒服。聞起來特別舒服。現(xiàn)在這股味道,隔很遠都能清晰聞到,味道越來越濃郁。他會禁不住想要去聞,甚至想多聞一會兒。就像女人的發(fā)香一樣,就像埋頭于女人的柔發(fā)。
一個男人如果開始變得溫柔,無論警惕心、戰(zhàn)斗力都會大打折扣,他也就會變得容易受傷,失去防備。失去武器,失去鎧甲,也像遇到心愛的女人一樣。
他發(fā)現(xiàn)了這種影響,他胸中的殺意在減退,狠勁在削弱。
好在這種香并不會直接危及生命。
如果世界上有一種毒香可以毒倒對方,而自己卻安然無恙,哪怕事先服下某種解藥,香骨就不會用這種香了。
這香味香骨自然也聞得到,對他自然也有作用。不過他的武功主陰柔,所以反倒助長功力。
這次刀三先出手了,他要速戰(zhàn)速決,所以這次他用了全力,他的刀很快。
香骨看見他揮刀的時候,刀風(fēng)已經(jīng)快親吻到他的鼻尖。
突然,一道鐵壁,從腳尖前面的地面,“唰”地躥起,立在他面前,擋住了這一刀。
這鐵壁有一丈高,三丈寬。純黑。
刀三站在鐵壁前,審視,突然,一條鐵鏈從壁后箭一般射了出來。
這鐵壁能扛住刀三的一刀,本應(yīng)是非常堅固,但在這鐵鏈面前,竟仿佛是透明的。
刀三向旁邊一閃,避開這一擊,接著回頭看飛過去的鐵鏈。
障娘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刀三身后。她張開雙臂,鐵鏈飛入她的衣袖,剛好左右袖筒外各露出一截。
鐵壁消失,香骨出現(xiàn)在刀三身后,舉香向他揮去。障娘舞動著鐵鏈,和他前后夾擊。
鐵鏈?zhǔn)侨彳洷鳎茈y招架格擋住,加上地面時不時冒出些鐵壁、石筍、鐵扦之類各式或障眼或傷人的物體,所以刀三幾乎是在躲避。
香骨的香很短,但他揮舞時,從那一把香里,不時像暗器般飛出一兩根,讓人防不勝防。
另一邊,凌云和地藏互斗。
地藏把禪杖當(dāng)錘子般敲打砸擊,凌云也不硬接,一來怕他力道大接不住,二來怕隔得近會被他身上腐爛的汁液濺到。就到處跑,躲避他,用少林指法射他。這片空地大而空曠,對他很有利。
地藏久了也會累,有點氣急敗壞。反而不追了,兩個人就站在原地對峙。凌云為了節(jié)省體力也不發(fā)指。
站了一會兒,凌云腳下的石板突然被打得飛了起來,凌云站在上面,自然也被打飛,跌到遠處地上,腿發(fā)麻,腳底感覺都被震腫了,一時站不起來。
一個渾身涂滿了黃泥巴樣的人,跳了出來。
“你怎么來得這么慢?”地藏語含不悅。
“來得快又有什么用!”泥人語含譏刺。
凌云為了拖延時間,恢復(fù)身體,臉上一點痛苦神色不露,開始和他說話,“哈,原來是你,我見過你!”
泥人并不答話,徑直向他走來。
“你叫障娘!”凌云繼續(xù)道。
泥人嘴角上揚,“你看我像女人嗎?”
“你臉上沾滿泥土,我看不出來。你為什么要這樣打扮呢?”
“看不出來?聽也聽不出來?”
“你的聲音屬于中性的那種,既不太粗,也不太細。”
“哦?”
“不過自己聽自己的聲音,會有些不同,和旁人聽到的不同。”
泥人點了點頭?!澳憧次矣行貨]有?”他摸了摸自己的胸膛。
“看胸也不能區(qū)分,有些男人的胸比女人還大,有些女人的胸還沒有男人大,你說是吧?”
“你懂得很多。”
“我只是光著身子的男人和女人見得多?!?p> “我沒有穿衣服,你看不看得出?”
“看得出,沒穿。”
“為什么?”
“你身上太光滑,穿了衣服絕不會連一點褶子都沒有。”
“不穿衣服就沒有褶子了?”
“你經(jīng)常在地下穿行,早就被磨平了?!?p> “那么你知道我是誰了嗎?”
“障娘!”凌云故意說錯。
泥人大笑,似乎覺得非常有趣,向遠處和刀三拼斗的障娘指了指,“她才叫障娘,我叫蟲王。蟲中之王。”
地藏此時也已走到凌云面前,對蟲王道:“還不快殺了他,聊什么聊,無聊!”
蟲王板臉道:“我又不是來幫你的!”
“什么叫幫我,這是城主的命令!”地藏舉起禪杖就往地上凌云戳去。
蟲王一把握住杖柄。
地藏又是疑惑又是憤怒道:“你想跟我動手?他是你什么人?”
“他如果是我什么人,剛才我會攻擊他?”蟲王反問道,“城主的命令是什么?”
地藏像是想了很久,才不那么確定地說道:“殺死刀三?!?p> “有沒有說要殺其他人呢?”
“也沒有說不能殺其他人?!?p> “這個人不行。”
“為什么?”
蟲王狡黠一笑道:“我已決定收他做我徒弟?!?p> “又來了!你總有一天會被反噬的!”地藏收起禪杖奔刀三而去。
“小伙子,我非常喜歡你,想把我的毒蟲秘技三百零八式傳授與你,你看如何?”蟲王問凌云道。
“在蛆殿里,我殺了你很多毒物,你不記恨?”
“天下毒物千千萬,豈是殺得盡的,學(xué)了我的技法,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沒什么好可惜的。”
凌云站了起來,拍拍衣上的塵土。
“如果我做了你的徒弟,你肯定不會殺你徒弟的朋友對不對?”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指被我?guī)ё叩哪莻€女人?這里本就沒有人會殺她,連她的一根汗毛都不會動?!?p> “可是你已經(jīng)動了?!?p> “那不一樣,我只是奉命行事。”
“奉誰的命?”凌云這句話說得有點咄咄逼人,態(tài)度和之前差別有點大,說出來就有些后悔。
蟲王凝視著他,開始懷疑他的用心,“你只要答應(yīng)做我的徒弟,我就告訴你?!?p> 凌云知道對話已進行不下去,還好他身體的痛感已減輕很多,不影響活動,地藏又斗刀三去了,壓力不大,便決心與他一戰(zhàn),繼續(xù)問道:“那時我看見刀三把你掐死了,是怎么回事?”
“做我徒弟,我就告訴你?!?p> “也不看看你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也想收我做徒弟,讓我收你做徒弟,我還嫌臟呢!”
凌云先刺出一劍,蟲王還了一腳,不知從哪里抽出一條細繩,繩子尾端有根銀針,亮銀亮銀的。
“好不容易找到個又喜歡,又適合做我徒弟的人,又要親手毀掉了。”聽語氣,他好像真的很難過。
他迎風(fēng)一抖,把細繩抖得筆直,直刺向凌云?!斑@招叫‘長蛇吐信’。”
凌云往旁邊邁出一步避開,一劍斬向繩索,想把它斬斷。不料蟲王竟然已將這繩索控制得出神入化,凌云的劍剛剛斬下,他已經(jīng)“嗖”地一聲把繩子拉了回去。
“看我這招‘蝎子擺尾’!”蟲王身子一轉(zhuǎn),繩索已自上而下朝凌云頭頂劈去。
凌云用劍去削,這次削是削中了,本以為一劍可以削斷,誰知細繩非但沒斷,由于這一擋,拐了個彎,尾部的銀針扎向他的背脊。果然像蝎子擺尾。
凌云右手橫劍在頭頂,左手背在后面,一動不動,好像已不能動。
“唉,我已經(jīng)提醒過你了,蝎子擺尾嘛,多么明顯,聽名字就應(yīng)該想得到……”蟲王嘆息、遺憾地嘮叨著向凌云走了過來,細繩失去張力已垂下,他的話還沒說完,凌云突然咧嘴笑了,他把左手從背后拿出來,食中兩指間正夾著細繩尾端的銀針。原來他竟然把它接住了。
他現(xiàn)在迅速在銀針處打了個結(jié),然后向蟲王擲了出去,“還給你!”
“好小子!”
蟲王一拉,收回細繩??淬y針被他纏得來反向?qū)χ约?,急忙要解開。但凌云根本不給他機會,就在把繩子擲回的同時沖了過來。
難道蟲王沒有看見,還在那兒解繩子?
凌云的劍都要刺入他的咽喉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蟲王突然把繩子甩了出來,繞著凌云飛快旋轉(zhuǎn),“這招叫‘蛛絲縛’!”
變起突然,凌云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雙腿和左臂已被貼身纏了起來。由于右手劍是刺出的,所以右手還可以活動,便收劍想去割繩子。不料手臂剛垂下來,就又被纏住,拉向身體?!爸虢z”纏上劍身,把劍也拉向他的身體,他趕緊把劍一旋,讓劍刃不對著自己,才沒有被劃傷。
他被完全綁成了一截木樁,連彎腰都困難。掙,掙不脫。繃,繃不斷。
“哈哈,滋味如何呀?”蟲王站在他面前微笑問道,“你覺得我的武功如何?我還沒召喚我的弟兄們出來幫忙呢,你現(xiàn)在覺得我夠資格做你的師父了嗎,想做我的徒弟了嗎?”
“你覺得這樣強迫我,我會做你的徒弟嗎?做了你的徒弟會好好學(xué)你的武功嗎?”
“不不不,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想問你后不后悔,你現(xiàn)在就算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會收你做徒弟了?!?p> “你覺得我會后悔嗎?”
“為什么不呢?”
凌云輕蔑一笑,“你真的連這點都想不通?”
蟲王的臉色沉了下來,“真的不后悔?”
凌云苦笑著搖頭。
“一點也不后悔?”蟲王又重復(fù)著問道。
凌云“哼哼哼”地笑起來,笑聲中充滿藐視與不屑。
“看來你想死得快點!”
“那你為何還不成全我呢?”
“你想死我偏不讓你死?!?p> “那我不想死?!?p> “那你就活。”
纏住凌云的繩子松開了,仿佛自動回到了蟲王手中。
凌云起腳去踢他,蟲王竟先抬起了腳,把他的腳壓了下去。
“我還有一招想傳授給你,給你看看!”
蟲王又舉起繩子飛快甩動起來,像甩鞭子一般,左一鞭右一鞭,由于速度太快,仿佛在空中畫出一雙蝴蝶的翅膀。
“這招叫什么?”
“‘蝶舞’!”
蟲王舞動著鞭子追擊凌云,凌云向后退,他就前進。
凌云已挨了一下,也就像鞭子抽在身上一樣,火辣辣的痛。
他的身法還是比以前慢了,長胖的弊端盡顯,動作越來越慢,呼吸越來越急促,直到上氣不接下氣。
另一邊,刀三始終沒有出手,躲避三人的夾擊仍游刃有余。障娘一次并不能“召喚”出太多的物體,“召喚”出的物體也并不能持續(xù)太長的時間,地面還是顯得空曠,空曠的地面為刀三提供了很大的空間。他躲避,因為他不打算做無謂的攻擊,他的下一擊一定要結(jié)束這場戰(zhàn)斗。他知道自己并非一定要靠剛猛取勝,他并不是只有這把刀。
這時障娘的鎖鏈又已向他頭頂擊下,地藏的禪杖橫掃他的胸口,這兩件兵器本來配合得很好,無論如何都碰不到一起的。
刀三移動腳步,等鎖鏈降到身側(cè),往鎖鏈的前端一踢,鎖鏈改變方向,剛好從禪杖頭的孔洞中穿過。由于禪杖和鎖鏈都還在運動,逐漸纏在一起。
刀三往障娘和地藏腰際的空隙沖去,橫揮一刀,兩人想收回兵器招架,奈何一時扯不脫,再想撒手退避,哪里還來得及。就這一瞬間,兩人都被腰斬。
香骨見狀,面色慘然,將手中香全部擲出,向反方向狂奔。
刀三輕輕一刀,將香全部扇了回去,同時將他的人劈為兩半。這次血花飛濺。落地的也不再是紙片。
起手不是用刀,最后解決問題的還是這把刀。
蟲王見此情景,大叫一聲:“不妙!”收回軟鞭,往地上一躍,像跳水一樣,把頭往地上杵。想鉆地逃走。
頭還沒挨著地面,刀三的刀尖已經(jīng)穿過了他的胸膛,把他挑了起來。刀頭很大,刀背上翹的刀尖很尖,那一截的背面也是開鋒的。刀很長,這樣挑起一個人本應(yīng)很費力,刀三卻視若無物,看起來輕而易舉。
鮮血從蟲王嘴中倒流而出,眼球突出,“我……我本來沒有想要……害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