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夫君

　　散落的尸骸，污濁的氣息，木屋稱之為鬼屋亦不為過。

　　完好無損的羿站在場中央，一股純凈的金烏烈焰之氣正由內(nèi)而外的燃燒，燃料正是之前詭異的金烏之染。

　　九詭鳥童跌落在四周，好似死機(jī)一般，逐漸消融，本來作為寄宿吸收的存在，此刻卻反被控制，為羿的恢復(fù)吐納道力。

　　“化氣，這就是化氣！大荒從未出現(xiàn)的入道之體，我今日就要達(dá)成了?！?p>　　羿感受著濃濃的金光包裹著身體，暖洋洋地?zé)釟庀礈熘苌?，一股股輕盈道力流轉(zhuǎn)在神思、百骸，強(qiáng)化著道體。

　　所謂修真修真，返本歸元，徹悟真我，肉質(zhì)實(shí)體不過塵埃元素，須得先天之氣洗化，故而第一步即為化氣。

　　娥雖然未曾修煉，可也聽過玉兔講述的修真只言片語，看眼前羿的狀態(tài)，就是即將道入化氣，踏入修真的第一門檻。

　　若是在靈氣充盈的洪荒，化氣自然不難，甚至有些天生靈種生來就可碾壓化氣?？稍谖嗤?，從來沒有過修煉之人，或許有也是飛升入外界，故而想要修真難如登天。

　　例如羿，其金烏之力本來由邪惡詭異的詛咒構(gòu)成，是天地允許的外力，身為凡人背負(fù)邪染，幾近崩潰。

　　本來若是這樣下去，日月交合后，羿是不是曾經(jīng)的羿，都值得懷疑。

　　可誰知那襲擊之人竟然弄巧成拙，在關(guān)鍵時刻切斷金烏之染的核心，而羿同樣果斷，在生死關(guān)頭利用射日弓擊傷來者，并吞下她苦苦追求的仙丹。

　　沒錯，所謂仙丹，竟然就是傳說中的神器。那流光化質(zhì)，全部注入羿的身體，在一個被物理傷害分割的完美時刻，助羿化氣。

　　沒有了仙丹，縱使日月交合，她能夠晉升道體，也缺了飛月的仙臺，她可沒有被灌注的龐大邪力助她化氣，那前往月宮自然就成了美夢。

　　甘愿忍受肉瘤般的羿，同族被盡戮也不曾崩潰的娥，此刻雙膝跪地，絕世之容說不出的凄涼。

　　場中央的羿如晃晃烈日，英武非凡，一切氣源都朝著他滾動，而九詭形銷骨立，在烈日下化為塵埃。

　　眼看他就要反客為主，成為梧桐澗第一位化氣者。

　　忽然，隔著不遠(yuǎn)的廢墟中立起一道弱不禁風(fēng)，卻一點(diǎn)點(diǎn)掙扎起來的軀體。

　　荒沒有死，可幾乎瀕死。

　　半張臉的血肉被撕扯開裂，整個肺部被洞穿了一個拳頭大的窟窿，喉頭緊縮已全然無法呼吸，身體血流如注比惡鬼還恐怖。

　　這樣的廢物，還真要謝謝他，羿內(nèi)心中不屑地笑道。

　　偏偏如此狀態(tài)的荒，卻露出了撕裂的微笑，傳出如蟬翼震動的細(xì)微聲音：“你被看到了！”

　　被看到了？被誰？

　　莫名的恐慌猛地出現(xiàn)在羿心頭，只差一步，他就能化氣成功，將金烏之染煉化。

　　可這短短一步，咫尺天涯。

　　黑色逐漸在木屋蔓延，所有人的身體都像是灌注了鉛，腐爛的惡臭愈發(fā)濃郁，隱隱約約的白色幻影懸吊在空中，幾乎貼在身上。貼別是荒和羿，同時感覺有股冰冷的寒氣在朝著它們的頸部吹，汗毛直豎。

　　斷裂的手指在血肉之上蠕動，慘白的腦袋睜開血紅雙目朝向此邊，整個木屋仿佛真的成為了陰間鬼蜮。

　　本來化氣源源不斷的熾熱，此刻戛然而止，羿寧靜的內(nèi)心忽然響起九道稚嫩童音，呼喊揪扯著他的魂靈。

　　“太陽，血肉……我餓！”

　　已然金光四射的軀體，瞬間血?dú)鈴浡?，在身體不同的部位，有九張尖嘴之臉浮現(xiàn)，啃食著自己的血肉，每咬一口，就疼痛難忍，可越是疼痛，紅光就越盛，尖嘴就越快地啃食。

　　荒的狀況也不樂觀，透過那身軀上的黑洞向內(nèi)看，肺部早已被灼燒碳化，而他的肝臟，胃，腸子都在急速融化，每隔一息，在臟器處就會出現(xiàn)一道不甚整齊的牙印，仿佛有看不見的存在啃噬著他的內(nèi)臟。

　　“為，為…什？”

　　宛若九馬分尸的疼痛已經(jīng)讓羿無法完整的提問，早已沒有之前的自信滿滿，驚慌地想質(zhì)問眼前之人，拼著兩敗俱傷的結(jié)果，他自問沒有和此人有何深仇大恨。

　　“天鬼之咒，我是蝕陰，你是邪染。

　　開始我就沒指望那些平庸的手段能讓你入甕，有人告訴我，所有反補(bǔ)九詭的道力都是在增強(qiáng)你，而越強(qiáng)的詛咒之體就越受天鬼關(guān)注。

　　本來射日弓夠勉強(qiáng)遮掩，甚至化作仙丹能瞞天過海助你化氣。

　　可惜，在你收攏射日弓射殺我的同時，天鬼就察覺到了我的氣息。而如此近距離晉升的你，自然瞞不過審查?！?p>　　羿怒目而視，憤怒到極致，喉嚨卻無一絲響聲，倒是“砰”地一聲，白色眼球爆裂而出，黑漆漆冒著血的深洞依舊盯著荒。

　　“都是為了活著，你我皆是棋子?！?p>　　臟器幾乎快要腐蝕完的荒，終于挪步靠近了羿，他干枯的右手緩緩搭在羿的胸腔之上。

　　隨即，額頭金蟬浮現(xiàn)，絲絲細(xì)縷滲入到羿的軀體。

　　身受重傷且臟器全無的荒，雙目漸漸無神，大腦停止了思維。

　　痛苦到極致的羿，此刻卻陷入無盡恐慌，那感覺就像是有東西在侵入他的體內(nèi)，無聲無息間摘取他的臟器。這不同于以往熟悉而反復(fù)的九詭，也不是邪異的天鬼，是一種從未見過的異物。

　　“不……不”

　　掙扎的羿妄圖吼出這令人崩潰的恐懼，可惜聲音只能在胸腔中回蕩。

　　不，這聲音依稀傳了出來，可他卻陷入了窒息的絕望。那熟悉的聲音來自身旁，早已不能發(fā)聲的荒。

　　身體的血液逐漸變得冰冷，心竅被剝奪的荒，宛如一個空殼的布偶。

　　此時黑暗而靜謐的腹部卻有金光閃過，漸漸地，一層層皮肉，關(guān)鍵的組織，像是時光倒流一般重新生長，連憋悶在胸殼中的質(zhì)問，都順著本不存在的咽喉發(fā)出，不過卻不是他的。

　　嫣紅的心臟從靜止，開始有力的搏動起來，那失去焦距的瞳孔，也再次恢復(fù)光彩。

　　枯木逢生，李代桃僵，只有將一切腐朽一把火燒盡，才能迎來新生。

　　羿已經(jīng)徹底明白荒的計劃，可他也沒有完整意識來憤怒了。漆白的大腦裸露在空氣中，吞噬著他的九詭越發(fā)瘋狂，他只能憑借本能感受到臟器的存在，不過卻是在別人的身體中。

　　荒活動了下略顯僵硬的身體，右手緩緩抬起，尖銳的指甲從羿的天靈蓋上滑落，直至下巴。

　　略顯幽光的小拇指宛若鋒利的手術(shù)刀，只是這么輕輕一切，屬于羿的面皮就剝落下來。

　　他將自己殘余的半張烏的面容剝下，把羿的覆蓋上去，幽光流轉(zhuǎn)，金蟬幽暗，隨即嚴(yán)絲合縫，再無破綻。

　　羿的本體已經(jīng)失去意識，自然不會對熟悉的自己感嘆。可一旁的娥卻全程見證了荒的取代，用手捂住嘴巴拼命抑制著恐懼，光論面容，無人能分辨的出其真假。

　　荒卻不是很滿意，搞得如此血腥，還有他人目睹，這并非真正的千變魔象。終究還是他未入修真，只借助金蟬靈印來輔助的外道手法罷了。

　　被剝奪了面容的羿，全身血肉終于被啃噬干凈，而再無食物來源的九詭頓時陷入躁動狀態(tài)，隨后一股無名之火燃起，將這邪惡不存于世的災(zāi)劫，徹底消融。

　　可就在此時，荒卻發(fā)出了奇怪的低吼：“不，化氣，金烏，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即使聲音嘶啞癲狂，荒卻顯得亦然平靜，這是羿陰魂不散，還殘留在臟器中的意識。

　　他宛若自問自答：“沒錯，都是我的，都是我的。我就是新的羿，羿卻不是我。”

　　憤怒，怨恨，連接的肝臟和心臟都劇痛無比，即使大腦沒有絲毫這種情緒，臟器卻幾乎到了極致。

　　眼看內(nèi)臟就要撐不住，荒忽然扭頭向娥，詭異而溫柔的問道：“明日就是大婚之日，娥可愿此生跟隨于我？”

　　娥愣了片刻，腦中思索著荒的意圖和狀態(tài)，卻鬼使神差地說道：“娥愿意侍奉夫君！”

　　那一瞬間，全身的器官緊緊抽搐，下一息卻如同失去了支撐的力量，猛地泄開。

　　荒感受到這具身體已徹底回歸掌控。

　　而周圍浮動在暗中的紅色怪眼和尸體，隨著羿的惡念消散，也逐漸消散。

　　荒卻沒有輕舉妄動，依然有部分陰冷的氣息在打量著他的軀體，疑惑而矛盾，可終究還是未動。

　　由射日弓殘力維持的結(jié)界開始瓦解，這詭異的陰邪氣息才徹底消散。

　　暴露在數(shù)個部族族民眼前的，是尸山血海，仿佛由枯骨和血肉鑄成的房屋。任憑部落的勇士如何驍勇，此刻也不由被逼的后退三步，一些婦孺更是當(dāng)場昏了過去。

　　當(dāng)然，站立在場中央的依舊是那位眾望所歸的英雄，以及唯一能配得上射日英雄的月仙子。

　　“羿！羿！”

　　“英雄，射日神！”

　　鋪天蓋地的呼喊將恐懼壓倒，所有部族的人宣泄著。

　　族民們卻沒有注意到，一旁月仙子顫抖的柔弱嬌軀。

　　本就白皙的面容此時卻變得煞白，內(nèi)心的冰冷如同臘月寒霜，無法呼吸。

　　甚至這位將男人玩于鼓掌間的月仙子，連看都不敢看眼前的英雄，剛剛被她稱呼為夫君的男人。

　　一位新的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