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一處占地很大的宅子,上書“晏璧倉”幾個大字。
嘉州人王蒙正非常聰明地避開了“王府”二字,選了夫人的姓名命名宅子,又不落窠臼地未使用“晏府”,免得坐實了“懼內”的諢名。
祖上三代經商,到他這一代雖不至富可敵國,卻也算得上大宋商界響當當的人物。不過他頭腦清醒,買賣做得再大,也不能大得過官家,就好像府邸再大,也不能比官家的大一樣。
年輕的時候,那時他尚未接管家業(yè),曾給父親提議在外城買塊新地,重修府邸,面積至少要比現在大三倍。父親瞥了他一眼,給他講了個故事。從此,他再也沒提過這事兒。不過那塊地父親還讓他去買了,并讓他做主安置。他思慮前后,辟出一半建了個花園,汴京城的百姓可以免費游玩,另一半建了染坊作產業(yè)。
往后,他把這個傳了三代的宅子東添西補,用的都是最好的材料,家居擺設都是一等一的名貴木材,倒也顯得氣派。后來結識了趙元儼,趙元儼佩服他的睿智,他佩服趙元儼的磊落。他干脆就比對著趙元儼,排場講究以絕不超過八王爺為尺度。
于是幾十年來,買賣雖越做越大,眼看著許多商業(yè)對手起來了,又下去了,又來新的了,又玩兒完了,獨他王家,綠樹長青,細水長流。不知不覺間,坐上了汴京行會會長的位子。
當然,他能屹立不倒還有一個常人難以通透的秘訣——只娶一位夫人,而這個夫人只給他生了一個女兒。誠然,他曾以為自己此生都不會享受天倫之樂,卻不想老天垂憐,不惑之年竟然得一女,驚喜萬分。多少年了,他不是沒有遇到過風浪,緊要關頭,他都聽見上面說“罷了,他連兒子都沒有”,然后平安靠岸。
不過他漸漸也明白了權利的庇護有多么重要,所以當好友趙元儼來尋求幫助時,他猶豫了,動搖了。海上風浪巨大,而王家這條船太過扎眼,如果沒有庇護,遲早會被掀翻。于是他默認了,下了賭注——賭六皇子趙受益會繼承大統(tǒng)。
趙元儼的威望與實力,加上王蒙正的財力與物力,六皇子一路升平:大中祥符七年,被封慶國公;大中祥符八年,進封壽春郡王;天禧元年,兼中書令;天禧二年,進封升王。隨后,趙受益被賜名趙禎,立為皇太子。天禧五年,皇帝駕崩,趙禎登基即位,改元乾興。
短短六七年功夫,他就接近了權利的中心,這一切順利得讓他害怕,可是當他看到十三歲的趙禎坐上龍椅的那一刻,一切又是那么的真實。
直到有一天,他路過竹苑的凉風亭,看到本該早已離開的趙禎就著自己的衣袖給若素擦額上的汗水,而若素低頭嬌羞的模樣,猶如一桶冰涼的水從頭到腳,將他澆得透透徹徹。六月的烈日下,他不住地哆嗦。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老天不會讓他那么容易就得到權利的庇護!他不在乎錢財,只在乎王家人的安危,于是老天就拿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女兒來開玩笑!他終于醒悟,為什么明明一切都很順利,而自己會害怕。原來,他唯一的女兒早已被卷進了這場權利博弈的旋渦。他以為他下的賭注只是錢財,卻不知自己的女兒早已成為賭注。
他大病一場,醒來后,與夫人道明原委,兩人抱頭痛哭:嫁給誰也不能嫁給官家。從此,他留了心眼,不再在府中議事,可擋不住女兒的情竇初開。他與夫人雖多次旁敲側擊,可是若素態(tài)度堅決。從那以后,他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生怕一步走錯,會陷若素于萬丈深淵。
于是,嘉州人王蒙正,從此有了心事與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