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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花樹1

第五章:何謂遺珠

四季花樹1 晟式嘆 3833 2020-02-01 12:00:00

  店小二已學得聰明,聽她說燙,回道:“客官稍放一會兒就涼了?!?p>  遺珠神女不耐煩的丟過去坨金子,挺大塊,落地上锃楞一聲。

  小二樂開了花,取來杯更燙的水。

  “客官稍放一會兒,?。。?!”

  遺珠神女看著被郝秦仲奪過去,潑小二個滿頭滿臉,現(xiàn)已空空如也的水杯,問道:“那我喝什么?”

  “前面的已涼了?!焙虑刂僦钢杆媲暗陌吮?p>  涼了嗎?遺珠神女拿起水杯,在眼前晃了晃,又丟廢紙一樣丟出去坨金子。

  那小二正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見狀一愣,屎尿泄作一地,哭爹喊娘。

  遺珠神女把頭一埋,郁悶的錘起桌子來。

  驚嚇過度出來的宿便,雖只一點,比起糞坑來有過之而無不及。被這么一攪鬧,誰還吃得下去?店老板出來賠罪,答應換屋子換菜,遺珠神女仍走得十分堅決。

  你問郝秦仲?他就算仍留在那間屋子,也但吃無妨,頂天捏起鼻子告誡自己別瞎想。

  他原是個賴在攤子前不走,叫攤主一通打罵,淚水還沒口水多的小屁孩,直到被師傅拿三只煎餃拐走,才算過上坐在桌子邊吃飯的日子。

  師傅信窮兒富女,師兄弟三人白饅頭啃得眼睛發(fā)綠,圍過野豬,偷過山羊,割尾巴上肥油下來小心翼翼的抹,就盼著那一口的噴香兒。師妹駕臨,他們才知道以前都算白活,富貴人家不愿吃得太膩。

  到了今日,由遺珠神女做東,他算見到重新的境界。

  講究吃什么、喝什么的終歸猶在其次,貴如神女,對什么都感興趣,見什么都要點點看,端上來,嘴唇兒都不沾。

  你問她為何?

  “神生養(yǎng)萬物,我為神女,則萬物皆為家人。我只想知它們能變得有多美,嘗就算了?!?p>  琳瑯滿桌,她只取一杯水。

  一杯又一杯,為這一口水,她砸出八坨黃金,愣是沒喝進嘴里。

  現(xiàn)在跑到街上喝西北風。

  有過先前的鋪墊,郝秦仲深呼吸一口,將自己陶醉得半死。

  咕嚕嚕~

  轉(zhuǎn)過頭去,月光下的神女臉色緋紅,不敢正眼看他。

  說到底她也是個凡人誒!郝秦仲責怪自己到底是有多蠢才能信她從不吃東西的鬼話?正巧邊上有個餛飩攤,沒敢牽她手也沒敢摟她腰,恭恭敬敬做個請的姿勢:“夜里涼,我們?nèi)プ俊?p>  這憨子可算開竅了!遺珠神女默默跟在他身后,心里是半刻不得安寧。他本性不蠢啊,打起架來隨機應變,話也說得漂漂亮亮,為何就不解風情呢?自己是嫌水燙嗎?加了冰該說燙還是燙,他就不能給吹吹?

  這大半夜的,自己穿得美麗凍人,他那件外衣就不能讓出來?

  說走就走,自己寵物狗一樣跟在后面很雅嗎?就不能遞只手?

  相對坐下時,她已顧不上儀態(tài),把手肘撐在桌上,冰涼的小手捏在一起,擋在嘴前,虔誠祈禱狀,嘴里卻悄悄往里吹熱氣。

  見她這幅樣子,郝秦仲朝老板要了兩碗素餛飩。

  “客官說笑吧?這世上哪有素餡兒的餛飩?”

  “那我們不吃了?!闭f罷郝秦仲就要起身。

  湯鍋里氤氳的熱氣和香味剛熏得她舒服一些,耳聽得“不吃了”仨字,神女立馬急眼,咬牙切齒:“干嘛不吃?”

  “我以為你只吃素?!遍_始他還真信過神女那套“不吃兄弟”的理論,現(xiàn)在想來她應該僅僅是吃素,在那家里里外外都透出高檔的酒樓里沒找到素菜而已。

  “對神來說,草木與走獸有什么區(qū)別嗎?”

  餛飩老伯聽罷,忍不住嘀咕:“現(xiàn)在的年輕人,還神神叨叨的?!?p>  這老伯真是個好托兒!在冰涼的夜里,她本撐不了多久,若沒冒出這攤子,很快便不得不回神宮去?,F(xiàn)在他又碎嘴!郝秦仲若是還解一點風情,與她四目相對,微笑著攤攤手,靈動的撇一下嘴角,場面會比現(xiàn)在干坐著有趣得多。

  “你丫瞅清了再!”郝秦仲耳聽這話,差點擼袖子把桌子給掀嘍,多虧遺珠神女伶俐,把他拉住,塞給他三根筷子。

  我要這東西干嘛?他把筷子放下,開始百無聊賴的四處張望。

  氣氛清冷到與這秋夜融為一體。

  遺珠神女終是不甘,沒話找話:“不知者無罪,你為何生氣?”天可憐見,從小到大,她就沒說過這么刻意啟發(fā)別人來關(guān)心自己的話!卑微到犯賤一樣!

  “又不是不給他錢,輪得到他來嘴碎?”

  好明顯的顧左右而言他!神女心中升起股快意,不惜更賤些:“他對我不敬,你很生氣嗎?”

  郝秦仲沒談過戀愛,但不妨礙懂。從書里看,或者給大師兄做燈泡,反正他懂!遺珠神女這話不對勁!單獨約他出來可以理解為給勝利者的獎勵,硬拖著不回神宮可以理解為叛逆,跟一杯水較勁時他可能猜不透女孩子家的海底針心思,眼下這句話,就差明說了!他再無動于衷,便不是木訥,而是傻。

  只是他不敢想啊。

  之前一個付瑤季他都剃頭挑子一頭熱,近在眼前六年紋絲未動。這遠在天邊的遺珠神女,僅僅只有數(shù)面之緣的遺珠神女,憑什么莫名其妙的倒貼上來?

  莫非他是什么垃圾書里的男主角,機緣隨便撿,艷遇躲不開?

  不應該啊,他郝秦仲從小到大,今日往前,遇見最大樁美事就是天上掉下個富師妹,幫他把伙食從饅頭管飽提升到三菜一湯。

  他難以置信的望向遺珠神女,正迎上她意味深長的目光,期待中帶著躲閃,欲迎還拒,欲說還休。

  天啊,這世界怎么了?老天爺什么時候這么講道理,把該了他十幾年的美事一股腦兒全還回來?仔細想想,這一天到底發(fā)生了些什么?他就是跟范海打一架,還打贏了而已。隨之而來的,凡人的面子賺了,師傅的仇報了,師妹的自由回來了,跟范定堯的梁子解開了,還喝了一壇神釀,白得了一身護體寶甲?,F(xiàn)在這身子,萬箭齊發(fā)傷不到分毫,亂箭穿心留不下過夜的傷。

  怎么到晚上,還饒上來一位鐘靈毓秀,夢里難尋的遺珠神女?

  他不是色坯子看臉,也不是蠢坯子人云亦云,更不是賤坯子喜新厭舊。平心而論,付師妹跟這遺珠神女能比嗎?以凡人之身名動花都,惹得天下英雄競折腰,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花都第二美人。

  天下第一在眼前坐著呢,腳都扳到了長條凳上,悶頭縮成一團,瑟瑟發(fā)抖。

  她要是被凍死了,任胡思亂想什么也沒用,還得被塔神爺追殺到天涯海角!郝秦仲終于開竅,解下外套,給她披上。

  “你知道我為什么叫遺珠嗎?這名字很晦氣的。”遺珠神女被他動作驚醒,聲音打著顫。

  “晦氣嗎?我不覺得啊?!边^去披衣裳時,他已做好被美人投懷送抱的準備,只能說神女畢竟是神女,沒有喪失理智撲過來,這讓他稍稍放下點兒心。

  “遺囑啊!”神女裹緊衣服,吸溜下鼻子,抬起頭,仍不敢看他,把目光投向遠處的石板街。

  遺珠和遺囑?好像還真是誒!郝秦仲實話實說:“我沒注意到。”

  “我就是神留下來的遺囑。九神時代將要終結(jié),可能在明天,可能在后天,最遠不過三五年。天已夠冷,還要說寒心的話,冤家,一件衣裳哪夠???”

  若不是最后一句,神女所言當真如夢囈一般!但就是聽到天大的事,郝秦仲也得顧著眼下。月光下看人,要比白日里素淡一些,本就白凈的神女,現(xiàn)在臉上瞧不出半點血色,冷汗把頭發(fā)都粘在臉上。

  肚里沒食兒,能不冷嗎?就是拿炭盆給她圍上,該什么樣還是什么樣啊。

  “喂老板,快著點!”

  “急不得哦!要吃生的嗎?”

  郝秦仲跺了兩下腳,終于咬咬牙鼓起勇氣,從身后摟住她。

  “你還記得那八杯水嗎?我只是想讓你幫我吹吹?,F(xiàn)在我是真的冷。沒時間了,父搞出來一套理論,叫聯(lián)姻,我得在他離開之前,找一個男人,告訴他,我不服。”神女的聲音細若游絲,顫抖到斷斷續(xù)續(xù),語意剛強,入耳卻柔弱到帶著哭腔。

  “餛飩兩碗,皮兒薄餡大,小料兒管夠,請好吧您嘞!”

  神女幾乎是飛撲著將碗摟進懷里,伸過臉去蒸,舉一雙筷子,猶豫數(shù)次,終抄起桌邊的胡椒筒。

  見她手抖得篩糠一樣,郝秦仲料到準要出事,剛想問需不需代勞,忽聽得嘩啦一聲,胡椒山壓住浮起的餛飩,胡椒煙蓋過升騰的熱氣。

  端的是神女,噴嚏打出來,不是“阿嚏!”而是“啊~噗?!?p>  “真的能吃嗎?要不再點一碗吧?!鄙衽粗虑刂倜媲澳峭腽Q飩,只覺得心驚肉跳,臉面全無。拜她所賜,原本寡淡貴在清亮,飄著香菜碎與油花兒的餛飩湯,已渾做泥水般。

  生為神女,居塔神宮里,可以觀天下事,她不缺見識,也了解民間疾苦。災荒面前,莫說沾上黃泥,黃泥餅子也有人拿來充饑。問題那碗里可不是黃泥啊,硬是靠胡椒粉從“清湯”變成“稠羹”,這一碗,找遍驄陽界也算獨一份。

  郝秦仲夾起餛飩送進嘴里,捏鼻子捂嘴,仍忍不住低沉的阿噗兩聲。

  “快別吃了!”有大碗餛飩熏著,她已恢復些精力,可以虎虎生威的站起身來,去奪郝秦仲的碗,一如他剛才跋扈恣睢的將那只碗從自己面前換走。

  “嘿嘿。”郝秦仲回她一張大大咧咧的笑臉:“我嘴皮總比你厚實點兒?!?p>  “那可未必?!闭f到拌嘴,她還沒輸過!無論臉皮還是嘴皮,也稱得上百煉成鋼。再說,珍惜糧食她倒是理解,如此死心眼可就過了:“澄出來,教他換碗新湯?!?p>  “種胡椒難吶?!彼皇遣簧岬媚峭腽Q飩,是不舍得胡椒。師傅在山野里的道場,正傍著胡椒田。坐擁漫山遍野的胡椒,農(nóng)莊主算得上巨富,苦得是田里耕作的農(nóng)人。有道是遍身羅綺者,不是養(yǎng)蠶人,椒農(nóng)同樣離不開胡椒,但收罷曬罷,再敢偷上一把,足夠要了他們性命。

  師兄的父母正是如此,受盡窮苦,二老給兒子取名商賈的“賈”。

  聽他說完,神女神色黯然,默不作聲退回座上,用調(diào)羹從他碗里撇幾口湯回來,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孟姜女哭斷長城,小周后哭死李煜,美人垂淚,從不是幾滴水罷了。從倉皇逃出范家花田開始,與神女一路同行,逛街買首飾贈與黃口小兒,園子里聽戲沒嗑完一盤瓜子兒,飯吃得同樣不消停,他是諸多不解壓在心頭,到現(xiàn)下,被幾滴淚全給融化,嘴也不靈光起來:“好吃著哩,熱乎著呢,胡椒暖身子?!?p>  神女淚水終于決堤,再不能任其流淌,放下筷子與調(diào)羹,從碗里折出一根掉到地上也毫不在意,掩面泣不成聲:“我不吃?!?p>  郝秦仲腦子嗡一下炸開鍋!哭又不說理由,饒是付瑤季這樣,他都得火冒三丈,偏偏是神女坐在對面,哭得他肝腸寸斷,心如刀絞!

  正當他坐立不安、徹底傻眼之際,神女鎮(zhèn)定下來,舀起一枚餛飩,迅雷不及掩耳的塞進嘴里,用后槽牙狠狠地磨起來。

  這又是哪出兒?

  他剛天真的以為一切都將風平浪靜,便見安靜咀嚼幾口的神女忽然彎腰下去,將嘴里食物吐個干凈,起身時,腦袋咣一下撞上桌角,軟軟的滑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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