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君對妹妹的縱容真的就是近乎無限,私下規(guī)劃天下大勢可以默許,“策反”蘇祚燊和月輕塵可以視而不見。但長公主跟大將軍王私奔?長安君就是心再寬,也沒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花都到處都是眼線,他倆收拾東西的信兒根本瞞不住。多虧神女不是那種居家過日子的女人,提到旅行、走親戚要提前半個月雞飛狗跳收拾行李,否則長安君早給他倆留住了。二人的行李很簡單,金錠加上幾件貴重物件,有道是黃金有價玉無價,花光金子拿來賣錢的。
十六路追兵找不到人,其實長安君若沒猶豫,進門兒直接拆信便能看出端倪,因為信上的墨跡還差一點點沒干透。
總有丈夫抱怨,說老婆出門前洗洗畫畫,起碼磨蹭半小時。神女天生麗質(zhì),倒沒在臉上耽擱時間。信里說期待著重逢,實際身體什么樣她自己清楚,八成是回不來的,這篇紙很可能真是遺書,必須慎重??墒侨诉€沒到油盡燈枯,怎么可能把遺書寫出味道?她是一遍遍的謄,一遍遍的改。直到鸚鵡從最高的瞭望塔上滾下來報信,示意長安君已殺到門口兒,郝秦仲才替她做決定,最新的剛寫一半不能用,把倒數(shù)第二張塞進信封,準備騎著鸚鵡開溜。
小夫妻風風雨雨走到現(xiàn)在也有一年多,頭次產(chǎn)生分歧。神女確實是做好了不回來的覺悟,郝秦仲卻不以為然。狗屁的紅顏薄命,不就塔神說的嗎?孤星照命誰也看不透,出去走一圈兒散散心,說不定就把這四個字給破了。退一萬步,真到彌留之際,還有杜剛那狗腿子在,不給治病可以,把倆人快點送回花都他總不能拒絕吧?
說到控制蘇祚燊、月輕塵和呂寬,實際是把人才、技術(shù)、文化給送過去,這事兒急不來,也無需親力親為,由杜剛偷偷操持著最好。二人的計劃是一路向南走到海,做個豪俠兒。
但神女舍不得花都,八百里花都平原,實際是夾在幾片山中間,想藏個人很容易。倆人加上只鳥被杜剛一塊送到新搭的山間小屋,在里面住上幾天,待到風平浪靜才出來。
修士離去,山河歸位,舊有的生產(chǎn)、經(jīng)營體系難免洗牌,多虧朝廷調(diào)度有方,花都里仍然興盛。
賣法器、經(jīng)卷的修士鋪子轉(zhuǎn)做賣古董和首飾,長安君沒刻意收繳世家遺物,市面上寶貝明顯見多,聰明人趁現(xiàn)在低價淘換來,壓箱底傳家,往后千百年子孫守不住家業(yè),賣出去足夠東山再起。
蹲在墻角,仰在攤子上,看似玩世不恭,實際瞪著鷹隼樣眼眸的修士維序者,已變成卸去鎧甲的兵。這群家伙只威風過幾天,便卸去盔甲,扛起鐵鍬,背著苗木,滿大街徒步游蕩,看見哪的四季花樹已枯死,便給挖出來,換上精心配比的幾種花草。
曾經(jīng)花都最出名的就是花海永不停歇,小到貼地皮的苔蘚,大到參天喬木,都經(jīng)歷過改造,指不定在什么時候開出什么花,統(tǒng)稱四季花樹。長安君宮里有金,后山有糧,校場立兵馬,大殿跪群臣,頭上懸塔神,膝下繞子女,可以說是接過來一朝盛世,有恃無恐。以凡俗草木間雜種植來延續(xù)四季花樹盛況,原本是任性的懷舊舉動,提出文化衣冠四字后,可堂堂正正走上臺面,變?yōu)閲摺?p> 他得讓百姓一覺醒來,出門漱口時看得清楚,花都還是花都!將來三叛將的后代們頂著三藩國的名義炸毛雞一樣回來,他得讓他們也清楚,花都還是花都!
他不舍得那些四季花樹,也無心搞什么鐵血統(tǒng)治,便讓將士們便裝游街,遇枯敗四季花樹才行替換,舍得三年五載,慢慢將花都變個模樣。
這么做還有個好處。帶花移植草木很難存活,別管那些四季花樹活得如何艱難,茍延殘喘一天便會開一天的花,待都死光了,新花木已能承襲衣缽,可保花都之花永不斷絕!
白塔帝國雖含著金鑰匙出生,但未來事誰都料不準。若真有社稷傾覆的那天,他希望自己的后代能學這四季花樹,大宴群臣,自豪高呼天欲亡我非戰(zhàn)之罪,盛裝華服,體面殉國。
曾經(jīng)的維序者,以慵懶樣子遮擋鋒芒,現(xiàn)在的巡城兵馬也會盡可能不影響百姓生活。當然,若你不安分守己,該出手時就出手!
郝秦仲牽著著馬,左看是有毒的夾竹桃,右看還是夾竹桃,草柯里的小花草又配不上自己老婆,忽然看到道邊小樹上盛放著一枝梅,屁顛屁顛跑過去折。修書是個苦差事,倆人數(shù)月忙碌,記憶還停留在“寶劍贈英雄,紅花送美人”的時代,哪知道花都人早已自覺形成不成文規(guī)定,切莫折舊花,只挑茁壯長起來的新花木采。
一枝花折下,可算是捅了馬蜂窩!不光就近巡邏的軍警第一時間靠過來,市民們也都義憤填膺?;ǘ歼€沒有發(fā)達的傳媒業(yè),有頭有臉的人物不靠儀仗走在街上也不會被認出來,但遺珠神女和郝秦仲這對神仙眷侶實在太出名了!最早一批人剛要指指點點,扛鐵鍬的軍士不約而同齊刷刷跪下。
按照白塔的習慣,披甲人只行右手擊左胸的軍禮,輕易不跪拜,眼下不加猶豫的跪下,可見人心!
做壞事后見著人心,郝秦仲尷尬得不得了,趁大家伙兒注意力全被自己吸引,還沒來得及認出馬背上的遺珠神女,趕緊連道罪過,飛身上馬捂著神女開溜!
人群里打馬狂奔,硬是秋毫無犯,大將軍王的馬術(shù)真神乎其技!人群目送馬背遠去,好長時間才有小童發(fā)問:“媽媽,大將軍王咋還給人牽馬呢?”
“那莫不是遺珠神女吧?”
“不對,他倆不是失蹤了嗎?快報塔神宮,有賞的!”
長安君十六路人馬挨家挨戶搜人,全花都都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為幫白塔留住柱石而報塔神宮提供線索可以,討賞像話嗎?富貴安寧生閑漢,花都人喜歡湊熱鬧,更喜歡湊熱鬧時痛打落水狗,那說話不過心的家伙喜聞樂見遭到一頓毒打。
神女倒是頗為愉悅,為免喝多涼風肚子疼,用手掩嘴問:“現(xiàn)在知道皇兄為什么植樹了嗎?”
殫精竭慮練精兵,一朝功成,昏庸皇帝不思進取,全派出去栽花種草,為這事,郝秦仲沒少跟長安君發(fā)脾氣。今日見到民心,他算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花開,花都便在,花都一心,白塔長存!
楚兒之死呢!
傷口疼歸疼,我沒時間休養(yǎng),被那冤家攙扶著咬牙堅持出來轉(zhuǎn)。
他說不管經(jīng)歷了什么,閱多少繁華,享多少富貴,每個人心中惦念的終歸是這么一片樹海,生命的最后幾天在這里渡過也算是一種幸事。
這話雖算不上多美,卻完全超出了我理解中那憨貨的語言能力。先前他還聽秦丫頭的建議,拙嘴笨腮的跟我開玩笑來著。
“說吧,是誰教你這么說話的?!?p> 他指向一個方向。
那里有人嗎?我看不清楚。
將叢林視作歸宿的人,定然生命中曾經(jīng)歷過森林,在其中度過了一段不一定多么美好,但印象足夠深刻的時光。我生在花都,富貴人家,生命里并沒有過類似的經(jīng)歷。這并不影響我欣賞這片山林,為塔神爺賜我在這里了卻殘生而感恩戴德。還沒有為人父母過的人也會對嗷嗷待哺的嬰兒生出愛憐,有些大美是舉世通行的。
唯一可悲的是我眼中只有大片的綠色和群山的輪廓,任何細節(jié)都不屬于我。
眼淚下來我就能看清,可那冤家會心疼,我不能那么自私。
我也不知道那塊木頭能不能理解“心疼”這么高級的情緒,反正我就這么想。
“忘了你瞧不清楚,那是我烈祖的墳?!?p> 呼!冤家,你在嚇唬我?“你烈祖托夢教你說的那段話?”
“烈祖母八年前才過世。”
“怎么?你們傳家寶的藥效這么強大?”我全沒有嘲笑他的意思,可能是近朱者赤,跟他混了兩天,我說話也開始不過腦子。
“我烈祖母名諱靈蘇萍?!?p> 真是個奇怪的名字!隨即我才意識到,這名字究竟是怎么回事。
修士!
襦裙削首,藕臂推山!靈蘇萍,正是二百多年前活躍過的修士!
這憨貨祖上竟然是個修士?可她不是違背鐵律,親赴戰(zhàn)場殺敵無數(shù),回來后背老怪物八千人敵正法了嗎?為什么這憨貨說八年前才死?
“不清楚,我只知道烈祖母是為了拒絕皇室的聯(lián)姻計劃才逃出來。”
又是聯(lián)姻?聯(lián)姻!聯(lián)姻!害人不淺的聯(lián)姻!你們皇室就這么沒有安全感,聯(lián)姻權(quán)貴不夠,還要聯(lián)姻修士嗎?
“小時候烈祖母就坐在那墳前,日夜念叨自己到底是在圖什么,我想幫她,又幫不上忙。你跟烈祖母很像,既然你無法保護自己,我欠烈祖母的,便在你身上找補回來。還剩三天,你愿意去哪就去哪,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p> 我一把摟住他:“七哥,你真好!”
劇痛!傷口崩了!
“喂!你不是說隨便做什么嗎?你進來??!”我坐在蚊帳里朝他喊。
“我只說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又沒說我!”
在蚊帳里我都聽外面蚊子嗡嗡亂叫,我實在是心疼他,怕他被蚊子吃了,才叫他進來。問題是這家伙好像想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