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府大婚的喜氣還未褪去,又將迎來端陽佳節(jié)。
因?yàn)闀r(shí)值盛夏,端陽節(jié)雖不似春節(jié)那般熱鬧紅火,卻也是極浪漫極受重視的。
剛?cè)胛逶?,府里的亭臺樓閣間便插起了艾草,掛上了彩色的葫蘆和荷包。而各房的女眷們,亦開始爭先恐后地張羅起包粽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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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珂格格雖初為人婦,卻也做得像模像樣,早早地就備好了大片的竹葉、上好的糯米、鮮紅的蜜棗及各種能做粽子餡兒的名貴山珍海味,帶著月蕊軒里的丫鬟們忙活了起來。
正值黃昏,日光暖而不曬。
月蕊軒的小院中放了一張大圓桌,桌上擺滿了預(yù)備包粽子的新鮮食材。錦珂帶著花好和一眾丫頭圍坐在圓桌旁。
“額駙不太喜甜,我特意差人去備了最上等的大螃蟹,咱們就給他多包些蟹黃粽吧?!卞\珂一邊說著,一邊提起盤子中一只碩大的螃蟹舉到花好眼前。
腥咸的湯水飛濺到花好臉上,腹中瞬間一陣翻江倒海,身子本能地向后縮了縮。她本就害怕這些東西,如今有孕在身更是敏感,雖然明知是煮熟的,卻還是不由得膽戰(zhàn)心驚。
“花好,你什么時(shí)候變得這么嬌氣了?怎么看見個(gè)螃蟹還泛起惡心來了。”錦珂略顯不悅地撇撇嘴,“你是最細(xì)心的,給額駙包粽子用的蟹黃,就交給你了。”
“是?!被ê梦⑽㈩澏吨舆^錦珂手中的大螃蟹,強(qiáng)忍住劇烈的惡心感,低下頭認(rèn)認(rèn)真真地剝起螃蟹來。由于沒有任何工具,她只得徒手掰掉一條條螃腿,再想辦法掰開蟹殼。
要掰開碩大而堅(jiān)硬的螃蟹殼,對于一個(gè)弱女子來說,本就十分困難,更何況,花好的右手上,還纏著厚厚的繃帶,動(dòng)作更是顯得無比笨拙。
“看你這笨手笨腳的,什么時(shí)候能弄完?。坎蝗?,先把手上的繃帶拆了吧?!卞\珂轉(zhuǎn)頭,輕聲道。
“格格,大夫說我手上的傷口有些深,不易沾水?!被ê锰痤^,咬了咬唇,對錦珂道,“何況,這螃蟹身上的水,又腥又咸的,對傷口更是不利?!?p> “完事兒再上點(diǎn)藥唄,額駙的蟹黃粽要緊?!卞\珂瞟了一眼花好手上的繃帶,不屑地道,美麗而精致的面容上,有抹異樣的神色一閃而過,
花好未再分辨什么,輕輕垂眸,用左手和貝齒解開右手上的繃帶,一圈又一圈打開。她深知,此刻的自己,哪怕多說一個(gè)字,都有可能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雖用了自己調(diào)制的清熱解毒止痛藥膏,可花好手上的傷卻依然好得很慢。兩天了,才結(jié)了一層薄薄嫩嫩的痂,疼痛亦未見好轉(zhuǎn)。都說十指連心,或許,這手上的傷口,亦是她心上的傷。因此才會那么深,那么疼,且無法愈合……
對于腹中有孕,手上有傷的花好來說,要?jiǎng)冮_十幾二十只碩大的螃蟹,真真是太難為她了。腥咸的湯水剛碰到傷口,本就薄嫩的結(jié)痂,一下子就變軟了,花好疼得止不住一陣哆嗦。
“格格,你們先忙著,奴婢去廚房拿剝蟹的工具?!笨粗ê镁o蹙的峨眉,蕓兒實(shí)在不忍,她放下手中的竹葉,恭敬地對錦珂格格道。
“還是別了,工具總帶著一股子鐵銹味兒?!卞\珂頭都未抬,一邊用小瓷勺一圈圈撥弄著盆子里的糯米一邊說,“這可是我第一次給額駙包粽子,可不敢有半點(diǎn)兒馬虎?!?p> “銀制的不會有銹味兒,奴婢一定會好好清洗過再拿來的。”蕓兒還是不死心,繼續(xù)懇求道。
“不行!”錦珂有些生氣地吐出兩個(gè)字,便不再言語,嘟起粉唇,拿起一大片竹葉,認(rèn)真地試著包起粽子來。
花好用手肘碰了碰蕓兒,悄悄地沖她眨眨眼,示意她不要再惹麻煩,遂忍著劇痛,繼續(xù)剝手中的螃蟹。
蕓兒也不敢再說什么,而是伸出手提起一只大螃蟹,要和花好一起分擔(dān)這份辛苦。
花好感激地沖蕓兒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心中是說不出的滋味。
啪!蕓兒剛掰下螃蟹的一條腿,一只瓷勺忽地重重落到的的手背上。蕓兒又驚又痛,手一抖,螃蟹“砰”的一聲掉在桌面上。
“你是什么身份,也敢碰額駙的吃食!”錦珂晃著手中的瓷勺,厲聲說道,一雙美目中含著的不屑笑意透出絲絲冰冷。
因?yàn)楹ε逻B累到蕓兒,花好忙拿過桌子上的螃蟹。因?yàn)橛昧^大,蟹鉗劃破了本就搖搖欲墜的結(jié)痂,瞬時(shí)有鮮紅的血水滲出,疼得花好直吸氣。
圍在桌旁的女子,都悠然地包著粽子,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竹葉香和糯米香,唯有花好,在拼盡全力和那些八爪小怪物奮戰(zhàn)著。她忍著難熬的嘔吐,忍著劇烈的疼痛,更忍著委屈的眼淚……
納蘭府華燈初上時(shí),桌上的食材都變成大大小小的粽子,而花好的螃蟹,卻才只剝了不到一半。錦珂生氣地罵她笨,讓她將螃蟹拿回房間去剝,又叮嚀不準(zhǔn)用工具,更不準(zhǔn)讓旁人幫忙。
看著院中忙忙碌碌的丫鬟們,花好心中又酸澀又恍惚。這,還是她曾經(jīng)深深依戀的月蕊軒嗎?那傲雪紅梅,那灼灼桃花,仿佛都已化作前世的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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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涼的星光透過窗子灑進(jìn)月蕊軒西廂房,卻無法將那盞暗淡的孤燈染得更加明亮。
花好坐在窗邊的小桌旁,繼續(xù)咬緊貝齒同那些難纏的螃蟹奮戰(zhàn)著。由于傷口又重新撕裂,她的動(dòng)作變得愈加笨拙而緩慢。
“格格,讓奴婢來幫您吧。”蕓兒站在花好左側(cè),一邊輕輕打著扇子,一邊心疼地道,眼中已是淚光閃閃。
“不用了,我馬上就弄完了。”花好抬起頭,努力對蕓兒笑笑。隔墻有耳,她深知,這種時(shí)候,錦珂格格一定派人在偷偷盯著她們,怎忍心連累蕓兒?
“好吧?!笔|兒無奈地嘆了口氣。她知道花好不讓她幫忙,自是有她的緣由。
蕓兒心中亦是為花好不甘的,明明她和少爺才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雙人兒。如今,竟成了這樣。
其實(shí),花好之所以不讓蕓兒幫忙,是因?yàn)楹ε氯莵砺闊?,更是想要親手為月朗做些什么。
雖然,那張白絲帕上的點(diǎn)點(diǎn)梅花,已傷得花好肝腸寸斷。但此刻的花好,卻又莫名地期待:月朗能在那濃濃粽香和蟹香中,品出她鮮血的滋味,感受到她心中百轉(zhuǎn)千回的思念……
待所有螃蟹都剝完,已是更深露重。
腰酸背痛地抬起頭。望著窗外深藍(lán)色的夜空,花好的心中又忍不住生出期盼: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