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客宴肥魚清酒,
開門迎福壽喜財。
白鶴飛朵朵云煙,
碧水映繁花霞影。
玉氏世子念完最后一句詩的最后一個字時,殿中的王孫貴族和文武百官都不由得笑出了聲,有幾位甚至忍不住哄堂大笑起來,皇上更是樂得噴出了口中茶。
在滿堂的笑聲中,唯有納蘭月朗和被譽為大才子的紀學(xué)士依舊不動聲色地觀望著。
“哈哈哈哈,朕寫的詩就有兩萬首了?!被噬衔嬷μ鄣亩亲?,大聲對立于殿堂中央的玉氏世子道,“你這詩,也太……”
“皇帝陛下,外臣今年剛滿二十,自是比不上您們這些才高八斗的長者。因此,對我這首詩的,必須是二十歲以下的少年人?!庇袷鲜雷诱驹诨噬厦媲?,鎮(zhèn)定自若地朗聲道,對于周遭的嘲笑聲,全然充耳不聞。
“這有何難?!被噬闲χ噶酥覆贿h處的納蘭月朗,“月朗啊,來,讓世子殿下見識見識咱們大清才子的風(fēng)采!”
“皇阿瑪,這……、”月朗起身行到皇上面前,看了看身旁的玉氏世子,面露微微難色。
“怎么了?你的詩情,不是小輩中最出眾的嗎?朕限你一炷香之內(nèi)對出世子的詩。”皇上看著長身玉立的月朗,滿眼期待。
“世子才華超然,此乃一首回文詩!”月朗轉(zhuǎn)頭望向玉氏世子,恭敬地抱拳拱手。
“早聞納蘭額駙才華出眾,果然不凡!”玉式世子敬佩地朝納蘭月朗施了一禮,遂面對皇上,淺笑著朗聲道:“來客宴肥魚清酒,開門迎福壽喜財。白鶴飛朵朵云煙,碧水映繁花霞彩。
彩霞花繁映水碧,
煙云朵朵飛鶴白。
財喜壽福迎門開,
酒清魚肥宴客來?!?p> “什么?回文詩?”玉式世子話音未落,皇上就瞪大了雙眼。而滿殿的朝臣,更是瞬間鴉雀無聲。
所謂回文詩,就是每一句詩,無論正念反念,都是一句通順的話。而句中的詞,亦前后念來都是順口的詞語。要寫出這樣的詩,難度極大。因此,回文詩古往今來都十分罕見。就連那些唐宋詩詞大家,也鮮有極佳的回文詩傳世。
若要在短時間內(nèi)寫出意境深遠的回文詩,真可謂難如上青天。
???
宮墻深深,可紫禁城中的消息,卻總?cè)缟顺岚虬悖瑐鞯蔑w快。
納蘭恒碩父子倆回到納蘭府時,已是子時三刻,品蘭苑中,猶燈火通明。而那搖曳的燭光中,卻無半分暖色。
納蘭父子步入花廳時,福晉正坐在那一盆依舊開得旺盛的龍吐珠旁,用絲帕抹著眼淚兒。
看到月朗進門,原本趴在福晉腿上的月然,如見到救星般,立刻起身撲了過來。
“哥,月然不要和那個世子去玉氏,你救救月然?。 痹氯蛔ブ吕实囊滦?,滿眼無助地望著他。那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已紅腫成了兩個小桃子,“哥,你一定一定要對出那首詩啊……”
“好然而,你放心,我一定會寫出來的?!痹吕饰兆∶妹每薜帽涞男∈?,認真地點頭承諾道,“你哥的才情,你還不相信嗎?”
“然兒不是不信你。只是,時間太短了……”月然說著,又落下兩串晶瑩的淚珠。
“來得及的,你先安心待著,哥哥這就去寫?!痹吕蕼厝岬嘏牧伺拿妹玫男∧X袋,努力給了她一個安心的微笑,遂沖阿瑪和額娘拱了拱手,轉(zhuǎn)身快步離開了品蘭軒。
看著月朗的背影消失在木門之外的深深夜色中,月然重新回到福晉身邊,靠著額娘輕聲地啜泣著。
此時此刻,月然真切地體會到了夕染郡主在得知自己即將去和親時悲痛欲絕的心情。可是,夕染那時并不知阿穆隆就是她要等的人。而自己的心中,早已深深烙印上了某人的名字……
???
宮宴上,玉氏世子的那一首回文詩,震動了京師。今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不只是納蘭府的四位公子,京城的青年才俊們,都悄悄地開始挑燈夜戰(zhàn)。誰不想抓住這樣的機會,為大清爭光,得到圣上的賞識,從此一步登天。
大多數(shù)青年,是為盛寵而躍躍欲試,但也有那么幾人,是真心真意為了納蘭府的六姑娘而執(zhí)筆。
???
紫禁城中,一場盛宴的繁華落盡。而如玉宮中,六阿哥的書房依舊燈火如晝。
六阿哥一本一本地翻出與詩詞相關(guān)的古籍,快速而又仔細地閱著。此時此刻,他真的恨不得自己能生出三頭六臂。那樣,就能有更多的力量,去挽留住那個精靈般的姑娘……
???
瑞親王府的小花園中,皓軒貝勒伴著涼亭中宮燈的昏黃光芒,瀟灑地舞著手中的長劍。他的動作很流暢,心情卻很是沉重。
自乾清宮的夜宴歸來后,他的心情就特別煩亂。無比渴望想要對出世子那首詩,卻半點頭緒也無。于是,只能來到花園中練劍,一邊宣泄胸中的怒意,一邊尋找靈感。
劍身在濃濃夜色中畫出一道道銀色的光芒?;秀敝?,皓軒似乎感覺到,月然靈動美麗的大眼睛,正含著點點淚花,期盼地望著自己……
???
宰相府。裝飾華麗的書房內(nèi)。
王云昊皺眉趴在桌子上,咬著狼毫的筆桿子沉思著。
“小月然啊,小月然,我救了你,你是不是就能乖乖地嫁給本少爺了呢?”王云昊賊兮兮地想著,油光滿面的臉上忽然露出了得意的笑。而后,他提筆沾墨,歪歪扭扭地在面前的宣紙上寫下:
一二三四五六七,
起風(fēng)起風(fēng)起風(fēng)起。
大頭大頭大頭大,
屁臭屁臭屁臭屁。
???
多云的夜空,緩緩織起厚重的雨云,淅淅瀝瀝地落起了冷雨。
月蕊軒,雅致的書房中。明亮的燈光下,納蘭月朗俊眉深鎖地凝望著一本書頁已泛黃的古詩集。忽而,他將書擱到一邊,在桌案上鋪開一張素箋,自筆筒中拿出一支筆,蘸了濃黑的墨汁。
沙漏中的細沙慢悠悠地下落。不知過了多久,月朗握筆的右手因太過用力,指骨已是刺目的青白色,可雪白的紙上,卻依然未落下一個字。
“夜都這么深了,既然寫不出,何苦在這里為難自己呢?”月朗正沉思著,身后忽然傳來嬌柔而又高傲的女聲。
月朗下意識地回過頭,看到身著桃紅色薄絲睡袍的錦珂格格正臉頰微紅地笑望著自己。他剛剛想詩想得太過入神,竟全然不知她是何時進來的。
“你怎么來了?”看到錦珂,月朗的眉頭蹙得更緊了。此時此刻,他真的無暇更無心與她周旋。
“我怎么就不能來了?”錦珂說著,干脆繞過書案,坐到了月朗身旁的錦椅里,笑盈盈地握住他的手,“我是你的妻子,難道進你的書房還需要特許嗎?”
“夜已深,你先回去歇息吧?!痹吕实卣f著,不著痕跡地抽回自己的手,重新拿起桌上的古詩集。
“是啊,夜已深,你也同我去安寢吧?!卞\珂說著,將頭靠在了月朗的肩上。她的長發(fā)輕輕掠過他的手背,攪擾得心里一陣煩亂。
“你快回房去吧,今夜,我真的沒有時間與你多言?!痹吕实难劬o緊盯著手中的詩集,努力讓自己的語氣溫和。
“你何時與我多言過?”聽到月朗這句話,錦珂似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般,瞬間瞪大了眼睛,“再說了,作不出來就別作了,何苦在這里浪費時間!”
“你說什么?”聽聞錦珂竟然這樣說,月朗驚得身子一抖,一股怒火瞬間在胸中熊熊燃起。要知道,此事,不光關(guān)乎到大清的國威與尊嚴,更關(guān)乎到月然終生的幸福!
身為皇家的格格,怎會如此冷漠?如此自私?
“我是說,你不必自己在這里絞盡腦汁,大可以派小春子去請紀大學(xué)士幫著寫一首啊。”錦珂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方才說了不該說的話,語氣微微軟了下來。
“我堂堂納蘭月朗!無論做任何事,都要坦坦蕩蕩,無愧于心!”月朗一字一頓地大聲說罷,憤然起身,看都沒看錦珂一眼,大步離開了書房。
“納蘭月朗!你給本格格回來!”透過大敞開的書房門,看到月朗修長的背影在如絲的細雨中緩緩走向西廂房,錦珂憤然拿起桌上的古詩集,用力扔到門外的冷雨中。
既然自己的婚姻注定要如這漆黑的雨夜般暗無天日,憑什么要成全別人的美滿姻緣,郎情妾意……
???
晶瑩的雨珠,一滴滴落在古舊的詩集上,敞開那一頁,正是李商隱的《錦瑟》。纏綿而華美的文字,在雨淚中緩緩氤氳成一片模糊的印痕……
月朗輕手輕腳地推開西廂房的木門。微微潮濕的房間里,還亮著暖黃色的燈光。而那個令他思念到心碎的女子,正伴著燈兒,俯在小桌上寫著什么。
看著花好身上單薄的衣衫,月朗心疼地走到她身后,伸手緊緊地擁住她的身子。
花好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驚得身子一抖,但在感受到月朗身上熟悉的氣息后,狂亂的心跳瞬間變得溫柔。
“夜這樣深了,你怎么會過來?”花好回眸看見月朗,驚喜而又不敢相信地道,“我不會,又產(chǎn)生幻覺了吧?”
“不是幻覺,是真的我?!痹吕瘦p聲說著,將花好緊緊摟入懷中,“我好想你?!?p> “我也好想你?!被ê谜f著,亦反手抱住月朗,將頭靠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上。他的心跳聲,仿佛有融化所有悲傷的力量。
聽著雨打窗紙的沙沙聲,月朗看到他們面前的小桌上,鋪著一張素箋,上面寫著:雨夜嘆。
“你也聽說了嗎?”看著花好披散著長發(fā)卻衣著整齊地坐在小桌前,又看到這紙上未干的墨跡,月朗瞬間了然她的心意。
“是啊,這宮里的消息,素來就傳得飛快。蕓兒告訴我了,我就想著試一試?!被ê米栽吕蕬阎刑痤^,望著他的星眸輕輕道,那彎彎的眼睛里,盈滿了認真?!按耸?,不光關(guān)乎到大清的國威與尊嚴,更關(guān)乎到月然妹妹終生的幸福!”
“娘子辛苦了?!毕胫ê眠€有孕在身,竟要為了國威與月然徹夜不眠,月朗心疼地揉了揉她的長發(fā),忍不住嘆了口氣。
“嘆什么氣?。靠v然時間倉促,憑你我的才情,也定能寫出來的?!被ê谜f著,握緊月朗的手,溫柔而堅定地鼓勵道。
“謝謝娘子?!痹吕饰⑿φf著,在花好額角的花形胎記上柔柔地印上一吻。
夜空中掛著晶瑩的雨簾。西廂房的窗紙,被燈兒照成溫暖的橙色。在那溫柔的亮橙色光影中,映出執(zhí)子之手共寫詩的一雙人兒。
那一筆一劃間,繞著太多思緒,剪不斷理還亂,憂傷而繾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