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正是六月十五夜。
一輪滿月,為遼闊的蒙古草原披上了一層雪亮的銀紗。
月朗跌跌撞撞地自燭影搖紅的蒙古包內(nèi)逃出來后,無力地靠在一棵胡楊樹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草原上清冷的夜風,烈烈地揚起月朗雪白的長袍,醉意,瞬間清醒了大半。
月朗俊眉深鎖,長長地嘆口氣。狂亂的心跳漸漸緩了下來,心底的痛卻愈加清晰。
心細如月朗,自是深知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逃離,對錦珂來說無異于一次又一次凌遲。
可是,造化弄人心。這一切的一切,又怨得了誰……
???
因為太過空曠,草原之上的任何一點聲音,都會被風吹得很遠。
因此,納蘭月朗和錦珂格格之間那段凄楚而無奈的對話,都落入了在另一個蒙古包里休息的納蘭月輝耳中。雖然內(nèi)容聽不真切,但語氣和情緒都能感受得清清楚楚。
悲傷到絕望的痛哭聲聲入耳。納蘭月輝一個翻身自床上躍起,穿上鞋子大步踏出蒙古包。
穿過一段沉沉夜色,納蘭月輝走到了月朗和錦珂格格的蒙古包前。他用力地攥了攥拳,撩開簾子走了進去。
“納蘭月朗,你不是人!不是人……”燭影搖曳的蒙古包內(nèi),錦珂癱坐在床邊的地攤上,趴在床沿兒邊哭邊罵著。她的哭聲比剛剛?cè)趿嗽S多,卻更顯悲切。
看到平日美艷高貴如仙女的錦珂格格竟哭得如此凄楚如此狼狽。納蘭月輝被驚得愣了愣,向來堅硬的心,突然如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般疼了起來。
“錦珂格格?!奔{蘭月輝深吸口氣大步向前,也顧不得許多,伸手將錦珂抱回了床上。
“是你?”因為還從未被男子抱過,在月輝懷中的那一瞬間,錦珂的心跳立刻亂了節(jié)拍??僧斔凉u漸看清楚眼前人的面容時,眼中的失望又化作更多的淚水滾滾而落。
“你怎么哭成這樣?月朗呢?”看著錦珂紅腫的眼睛,月輝緊鎖著眉頭問道。
“什么都不要問,”錦珂怔怔地看著月輝半晌,才含著眼淚,抽抽搭搭地輕聲道,“陪陪我好嗎?”
此時此刻,錦珂心里除了翻江倒海的難過,還有著深深的恐懼,恐懼這太過寂寥的漫漫長夜。
“?。俊甭牭藉\珂竟要自己陪她,月輝頗感意外地瞪大眼睛。
“我還想喝酒?!卞\珂慌亂地擦了擦眼淚,整了整凌亂的衣衫和發(fā)飾,用水光瀲滟的大眼睛看著月輝道。
“你在晚宴上已經(jīng)喝了不少了,不能再喝了?!痹螺x看著錦珂溫和地道,一雙俊眸幽深莫測。
“怎么不能?我又沒醉!快去給本格格拿酒來!”方才那一場痛徹心扉的哭泣,讓錦珂的身體疲憊不堪,而酒,卻醒了大半??蛇@樣漫長的夜,她只想沉浸在濃濃醉意中……
“好吧,你等著?!痹螺x說著,轉(zhuǎn)身走出了蒙古包。片刻后,他提著一壇酒和一包風干牛肉走了回來。
“正好,阿穆隆給了我兩壇子好酒。”月輝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的酒壇和牛肉干兒放到床邊的小幾上,“今兒就孝敬格格了?!?p> 錦珂苦澀地笑了笑,舉起酒壇子就要往小幾上的茶杯里倒。
“還是臣來伺候格格吧?!痹螺x說著,順手奪過錦珂手中的酒壇,解掉紅色封布,拔出封蓋,倒?jié)M一杯。
“你也陪我喝?!卞\珂吸吸鼻子,看著月輝道。
“是,臣遵命?!痹螺x說著,順手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倒了一杯酒,心緒紛亂地陪錦珂一起喝了起來。
“咳咳咳……”錦珂似抓住救命解藥般抓起裝滿酒的茶杯,仰頭一飲而盡。由于喝得太急,劇烈地嗆咳起來。于是,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流了出來。
“慢點兒?!痹螺x一邊關(guān)切地說著,一邊輕輕地幫錦珂拍背順氣兒。
“同是兄弟倆,你都知道關(guān)心本格格。而納蘭月朗,就喜歡看我哭!”錦珂說著,自嘲地笑出了聲。
草原的夜風在蒙古包外呼呼地吹著,仿佛誰低低的悲泣。
錦珂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地將一杯杯酒灌入灼痛的喉嚨里。
醉意漸濃的月輝不知該說些什么做些什么,只能一杯接一杯地陪錦珂喝酒。
漫長的夜,似乎沒有盡頭。而一壇酒,卻很快見了底兒。
由于喝了太多的酒又太過傷心,錦珂在月輝面前哭得稀里嘩啦,又吐得一塌糊涂。
待月輝暈頭暈?zāi)X地收拾好滿地狼藉的嘔吐物,錦珂已緊閉雙眸歪倒在了床上。
月輝將酩酊大醉的錦珂抱到枕頭上,幫她蓋好被子方要轉(zhuǎn)身,她卻一個翻身緊緊地抱住了他。
“月朗,我會比花好更聽話,我會比花好更溫柔,我會比花好更愛你?!卑雺舭胄训腻\珂,將臉兒埋在月輝懷里,喃喃地癡語著,“月朗,不要離開我……”
聽到花好的名字,原本處于混亂狀態(tài)中的月輝忽然如觸電般身子一顫。原來如此!怪不得,納蘭月朗自成親以來就像變了個人!怪不得,他會突然失蹤……
“月朗,月朗……”錦珂的手溫柔地在月輝的胸口上摸索著。
濃濃的醉意,讓兩個人的身體越來越熱。錦珂醉眼迷離地抬起頭,顫抖著吻上月輝的唇……
紅燭的火光柔柔地搖曳著,擾得月輝的心跳得翻江倒海。他緊抿下唇,終于還是將軟若無骨的錦珂小心翼翼地放回床上。
納蘭月輝緩緩拔下錦珂頭上的合歡花金釵,輕輕在自己的手臂上刺了一下。
兩滴血,落在凌亂的絲綢床單上,緩緩盛開成一朵殷紅的花……
???
明月夜的大草原,似籠著朦朧的輕紗。有風起,便會漫起層層疊疊的銀色光華。
月朗騎著一匹白色駿馬,奔馳在這茫茫月色中的草原上。
呼嘯的風聲中,月朗眼前悠悠浮現(xiàn)起自己與花好共乘一騎在碧空下的小木蘭圍場上策馬奔騰的畫面,浮現(xiàn)起那在初春的日光下開得爛漫的小小的黃色,粉色冰凌花和如雪的白蓮花……
不是說好了牽手許愿便會白首不離的嗎?如今,為何又是這般混亂而凄楚的情形!
涼涼的夜風肆意揚起月朗的白衣,他的一顆心,疼痛地狂跳著。仿佛,花好當初射中他箭尖兒的那一箭,又穿越時空,狠狠地刺入了他心里。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縱馬狂奔到看不到蒙古包的遼闊處,月朗忽而飛身下馬,仰頭沖著天上的如玉冰輪悲切地呼喊道。
悲涼而深情的男聲幽幽回蕩在空曠的大草原上,連那深藍夜幕中的璀璨星子,仿佛都被驚得顫抖起來。
“掌管世間姻緣的月老??!你真的存在嗎?”月朗沖著明月大聲地喊著,一雙狹長的俊眸已淚光閃閃,“我納蘭月朗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地!你為何要將我的紅線系得這般亂!”
月朗悲哀而痛苦地呼喊著,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月老啊月老!求您指點我!”月朗淚眸凝月,無比認真地祈求道,聲音哽咽而沙啞,“究竟要如何,才能理順這亂作一團的紅線?”
兩行清淚,無聲地落在柔軟的草地上……
草原上的星月,離人間那么近那么近。卻終是不解癡人心,只笑太多情……
???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這世間,有多少癡男怨女,曾將相思寄明月?
落花別苑,芬芳的百合花在夜風中沙沙作響。
花好披著薄斗篷立于花前,癡癡地望著深藍色夜空中如詩如夢的冰輪。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被ê煤瑴I輕聲地念著,心又深深地疼了起來。
這般花好月圓的夜,她真的真的好想好想那個遠在天邊的人。
“這世界上,是否真的有月下老人呢?”排山倒海而來的思念,幾乎要將花好的心揉碎。她軟軟地癱坐在地上,一邊柔聲呢喃著,一邊捂著胸口無助地哭起來。“如果有,求您告訴我,要怎樣才能理順我們之間這紛亂的紅線啊……”
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這痛斷肝腸的思念,究竟要如何,才能化作今夜玉輪般的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