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能染黃滿枝木葉,卻吹不落癡男怨女心中的愁緒。
夜空中有多少顆星子,世間便有多少顆相思淚。
夜色闌珊的納蘭府。悠然軒閨房中。
納蘭月然抱著月朗送她的淺粉色小貓兒懶懶地躺在床上,卻無一絲睡意,只覺心緒紛亂無比。
“小姐,老爺派人來叫您去品藍苑一趟。”這時,珠兒忽然推門進來,快步走到床邊,對月然說道。
“這么晚了?阿瑪怎會突然叫我過去?”聽了珠兒的話,月然忽而覺得右眼皮突突跳了幾下,連忙坐起身撩開紗幔。
“珠兒不知。”珠兒說著,慌忙手腳麻利地幫月然穿上外衣,簡單地弄了弄頭發(fā)。
月然心里打著不安的小鼓,走出閨房,迎著夜涼向品藍苑走去。還未行到廊前,就已聽到了納蘭恒碩不同以往的怒吼聲。
月然咬著唇推開木門,方步入品藍苑的花廳,就被滿臉是淚的福晉護在了身后。
“快說!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兒!”看見福晉如此舉動,納蘭恒碩胸中的怒火燒得更旺了,身體都因憤怒而微微顫抖起來。
“老爺,朗兒他……”福晉用帕子撫著胸口,欲語淚先流。
“阿瑪,你不要聽信外人的話,月朗哥哥,是這世上最最至情至性的人。”月然垂眸沉吟片刻,忽然輕輕推開福晉,走到納蘭恒碩面前,曲膝跪下,攥起小粉拳,娓娓道出了那個深藏心底的秘密。
“然兒……”見女兒竟這樣將她們拼命隱藏的秘密道出,福晉驚得臉兒都白了。
“果然是林花好……”聽著月然的訴說,納蘭恒碩似泄了氣般,無力地跌坐到錦椅里,“家門不幸啊……”
“阿瑪,月朗哥哥的心里太苦了,您就想辦法成全他們吧?!痹氯豢粗{蘭恒碩的眼睛,輕柔而堅定地道出了已在喉頭徘徊過無數(shù)次的那句話。
“我成全他們,誰來成全我?”納蘭恒碩疲倦地說罷,苦笑著靠到躺椅上。
“您不肯成全他們,然兒進宮去求太后總可以吧?”月然說著,起身轉頭欲向外沖去。既然已鼓起勇氣,那就徹底地勇敢一次吧……
“你給我站住!咳咳咳……”納蘭恒碩大吼一聲止住月然的腳步,捂著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你月朗哥哥……已經(jīng)帶著那丫頭遠走高飛了……你還去求誰?”
“什么?”月然轉過頭,不敢相信地望向納蘭恒碩。心下,卻已了然阿瑪為何會突然怒火沖天。
“不只是你月朗哥哥……連瑞親王府的皓軒貝勒爺,也跟著一起走了?!奔{蘭恒碩用力一拍身旁的小幾,怒不可支地啞聲道。
“怎么可能……”聽聞皓軒也同月朗一起遠走天涯,月然只覺得一顆心驟然被冷箭刺中,身子一顫,險些摔倒。
“如此欺君犯上之罪,咱們納蘭家所有的光鮮,只怕都已到頭了。”納蘭恒碩悲哀地長嘆一聲,如等待劊子手行刑般無助地閉上眼睛。
耳畔,忽而幽幽響起月朗的那一句:
孤涼塞外思鄉(xiāng)意,
喚起芙蓉戀水情。
???
回廊宛轉,燈影依舊,卻再無盛夏時的明暖。
月然回到悠然軒的閨房,腳步緩緩地走到床邊,撩開淺紫色的紗幔,一把抓起床上的貓兒娃娃扔到地上。
月然幽幽地望了那滾落到墻邊的貓兒一眼,趴到錦緞枕上,委屈地啜泣起來。她知道月朗哥哥和花好嫂嫂很辛苦,卻從未想過,他們竟會為了自己的幸福,如此不管不顧。
還有,自己心心念念的皓軒哥哥,為何也要一同踏上那走馬天涯的漫漫長路……
???
夜已深,卻總有一些燈盞,為難眠的人燃著。
瑞親王府的書房中。因皓軒貝勒離家出走而無法安寢的瑞親王還在燈下翻看著厚厚的文書,
自冷凝霜在御花園中自刎后,瑞親王和幾位大人便開始重新搜集關于錦玥格格去向的線索,卻愈查愈顯得撲朔迷離……
伴著微微搖曳的燈影,瑞親王心煩意亂地翻著面前的文書。忽然,他停下手上的動作,瞪大眼睛盯住文書上的一行字:
輾轉流落回北京,被前任兩廣總督林文浦收留,后或替林家女入宮。
“莫非,老天已將錦玥格格送回到皇上身邊了?”瑞親王本就淺淡的睡意,頓然消散,他連忙起身,喚來下人預備行李和車馬,準備天亮城門一開,便親自啟程去找三年前忽然告老還鄉(xiāng)回了吉林老家的林文浦,問個究竟……
???
翌日,是極晴好的秋日。風朗氣清,天高云淡。
紫金陳中金色的琉璃瓦,又閃爍出了燦燦金光。
早朝過后,皇上將幾分加急奏折批閱完,便起駕到了如玉宮。想趁著秋色正好,陪寧妃娘娘散散心。
由于身子還十分虛弱,寧妃不愿去御花園,于是就同皇上一起,緩步在如玉宮的花園中賞秋色。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被噬弦贿呅挪接兄贿呡p聲吟道。這明媚的秋陽,讓他的心情好了許多。
“”秋,固然有秋的美,但落在人心上,卻難免勾起隱隱的凄涼?!笨粗︻^枯萎的花兒,寧妃止不住一聲嘆息。
“咱們去那邊坐坐?!被噬弦詾閷庡亲叻α耍闩阒械饺缫馔ぶ?。
皇上知道寧妃不能再受刺激,因此并未將納蘭月朗離京之事告訴她??墒牵顷P于錦玥格格的心結,又如何才能解開呢!
皇上和寧妃,如一對兒尋常人家的恩愛夫妻般,坐在小亭中,靜聽亭外的黃葉蕭蕭,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一只離群的孤雁哀鳴著在碧空中飛過?;噬喜唤稚钌钅钇鹉遣恢髀涞胶翁幍呐畠骸D抗馊滩蛔⊥蜃约呵皫兹諏懴碌哪情犜~??捎橙胙酆煹?,卻是繪著吉祥圖案的朱紅柱子上寫著的另一闋《訴衷情》。
“風雨驟,化云煙,眼迷離。未曾有恨,嘆惋之間,淚浸羅衣?!被噬弦蛔忠痪涞刈x完這闋詞,不禁微微蹙眉,陷入沉思中。
“是誰在此寫的詞?”寧妃隨著皇上的目光看向那一闕詞,念著念著,一顆心忽而抽痛著狂跳起來,“這字跡……”
“怎么了?”聽出了寧妃話語中的顫抖,皇上收回視線問道。
“翠珠!翠珠!快去把那日花好寫的藥方拿來!”寧妃未回答皇上的話,而是用帕子捂住胸口,對隨侍在如意亭外的翠珠大聲吩咐道。
翠珠領命向如玉宮內走去,寧妃虛弱地靠在皇上肩頭,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一片云,遮住日光的燦爛,卻掩不住,心中的掛念。
漫長的一盞茶功夫后,翠珠快步回到如意亭中,福了福身子,將一張素箋交到寧妃手中。
“皇上,臣妾好像知道我們的錦玥在哪了……”寧妃含淚柔聲說著,小心翼翼地展開手中的藥方。
那素白宣紙上的鴛鴦小字,竟同那朱紅亭柱上的字跡分毫不差。
可是,那寫詞的人兒,究竟懷著怎樣的心事,才能任筆尖流淌出這般格高韻遠,哀婉清絕的字字句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