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春雪，為紫禁城披上素雅銀裝。太監(jiān)清理了往來各巷陌的積雪，大路小路仿佛巨大的樹干枝干，撐起了一幅雪華天宮的畫卷。
入夜時分，養(yǎng)心殿內(nèi)燈火通明。
一位灰衣少年來到御書房門口，稟手說道：“臣納蘭月輝，覲見陛下！”
“月輝來了，進來吧。”門內(nèi)傳出低沉的聲音。
月輝推門走進御書房，下跪請安。
“不必多禮，朕今日召你來，其實是想讓你幫著出出主意?！被噬献谟负螅干蠀s未放一本奏折。
“可是為兩位格格……”月輝站起身來，小心地低聲問道。
“那是自然，眼下錦玥與月朗兩情相悅，錦珂卻是處在一個尷尬的境地……”皇上點了點頭，眼中難掩倦意，“唉！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朕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臣倒是有一個主意，只是……”月輝眼里微泛笑意，言語中卻又透出為難。
“哦？你不必顧慮什么，但說無妨?！被噬险f著，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
“詐死?！痹螺x拱手，蹙眉說道。
皇帝一愣，半晌，才緩緩開口：“你說……月朗？”
“按滿人規(guī)矩，大哥死后，妻子可以再嫁其兄弟，只要我哥詐死，不但可以另一個身份同錦玥格格長相廝守，錦珂格格也可再覓歸宿。”月輝看著皇上，鄭重地解釋道。
“納蘭家四兄弟確實都是人杰，只是不知錦珂能否甘愿?！被噬险f著，不由得皺起劍眉。
“不瞞皇上，錦珂格格……”月輝停頓一下，復又開口道：“似是對臣有鐘情之意，皇上不妨找錦珂格格來，試問一下格格的意思，看她是否愿意?！?p> “哦？”皇帝一愣，盯著月輝半晌，點了點頭：“是啊，月朗對她并無感情，而你雖然文氣稍遜，才智卻遠勝于他，這樣衡量之下，錦珂對你有好感也是情理之中的了。只是這般，就委屈你……”
“臣，若能得格格青睞，實乃三生有幸，只怕臣淺陋卑微，辱沒了金枝玉葉?！痹螺x心內(nèi)一喜，忙頷首抱拳道。
“你也不必自謙，若是錦珂能與你結(jié)為連理，也是她的福氣?！被噬掀鹕碜叩皆螺x面前，和藹地拍拍他的肩膀，“朕明日，就去問問錦珂的意思?！?p> “皇上不妨也問問我哥的意思，我想，這件事于他、于兩位格格都是萬全之策，他也必定是愿意的?！痹螺x說著，眸中一抹深邃的光一閃而過。
“只是……可惜了月朗的才華?！被实坶L嘆一聲，遂露出釋然的笑容，“也罷！只要你們都能各得其所，朕身為長輩，也就安心了?！?p> 人人都羨慕帝王家多子多孫多福氣。卻不知，這眾多的兒女，要讓父母費多少心，傷多少神……
???
雪后初晴。如玉宮碳火正暖。
“皇上駕到！”
忽然傳來的通報聲，讓正坐在花廳中發(fā)著呆的錦珂格格一驚，她定了定神，起身方要出去迎接，皇上已大步走了進來。
“皇阿瑪萬福金安。”錦珂格格努力壓下亂紛紛的心事，忙上前要福身請安。
“哎！不要多禮了，朕雖政務纏身，心里卻一直惦記著你，你……又憔悴了許多啊……”皇上看到錦珂黯淡的眼神，不禁心疼起來。
“女兒已經(jīng)想好了，既然月朗心里眼里只有妹妹，我也不愿久處在這尷尬的境地?！卞\珂垂下眼瞼，苦澀地長嘆口氣。
“按理說額駙不可能和格格一刀兩斷的，這里面涉及皇家的尊嚴和滿人的規(guī)矩。”錦珂的話讓皇上放下心來，卻也忍不住一陣酸楚，“除非，額駙死了，格格才可以改嫁其兄弟……”
“皇阿瑪，您不可以殺月朗！他縱有千錯萬錯，也罪不至死啊！更何況，還有錦玥妹妹……”皇上話音未落，錦珂已大驚失色地跪倒在地。
“??？……哈哈哈哈……”皇上一愣，遂恍然而笑：“傻丫頭，朕說的是“假死”，怪朕沒說明白，讓你誤會了！快起來吧?！?p> “??？如此也好……”錦珂愣了片刻，站起身來，卻有些心不在焉。
“看來，皇兒雖受了諸多委屈，卻依然能如此深明大義。好！不愧是朕的好女兒！”皇上看著錦珂，心疼又欣慰地拍了拍她汗?jié)竦氖帧?p> “皇阿瑪，女兒……”皇上的話，讓錦珂忽而憶起當初將花好推入蓮池中，甚至派人去落花別院暗殺她的事……不由得心生愧意，眼泛淚光。
“你能有如此胸懷，朕也就放心了?！被噬宵c點頭，意味深長地笑笑，“朕……想把你許配給納蘭家二公子月輝，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錦珂觸電般一愣，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眼前，隱隱浮現(xiàn)出那個仿佛永遠胸有成竹、一切盡在掌握的少年……
“月輝的文氣確實不及月朗，但朕看來，他的才智和隨機應變，卻是月朗難以企及的……”皇上說到此處，頓了頓，溫和地笑道：“當然，你若是不愿意，也不妨事，朕再為你另尋佳婿?！?p> “一切但憑皇阿瑪做主……”錦珂不暇思索地吐出這句話，淚痕未干的臉頰上，柔柔浮出兩朵紅云。
心內(nèi)，泛起一股若喜若悲的情緒，仿佛吃了一口拌了蜂蜜的蓮芯，說不出是苦是甜……
???
早春的御花園，冰封的荷塘已經(jīng)解封了半壁。
皇上帶著寧妃娘娘信步閑游。
“月朗！”皇上忽而止住了腳步，目光炯炯地望向身旁的納蘭月朗。
“臣在！”月朗上前一步，拱手道。
“朕還記得……去年你寫的那首芙蓉戀水情，現(xiàn)在看來，卻是早有深意?。 被噬贤商?，又望望月朗，緩緩開口說道。
“不敢隱瞞皇上，臣與錦玥格格，早已相識，所以……”提及花好，月朗的眼中不由得閃出溫柔的光彩。
“你們都下去吧。”皇上擺擺手，一眾宮女、太監(jiān)和侍衛(wèi)依次退了下去。
“當初知道你拋下錦珂而去，朕可是火冒三丈啊！”皇上望著月朗俊雅如玉的臉，緩緩說道，“憑你的欺君之罪，朕就算不把納蘭府抄了，你的性命也定是不可能保得住的。”
“臣知罪！”月朗跪倒回話，眸光卻清澈而堅定，“但若讓臣重新選擇，哪怕花好不是格格，臣的選擇也依舊不會改變！”
“你這孩子！”寧妃在一旁聽得揪心，不由開口斥道：“怎么和圣上說話呢？”
“哎……”皇上笑著制止了寧妃，抬手示意月朗起身：“但是，你知道朕在聽聞花好就是錦玥之后，首先想到的是什么嗎？”
“臣……不知?！痹吕势鹕恚噬系?。
“朕首先想到的，就是孟子說過的那句：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于掌?！被噬显捯舴铰洌吕收痼@地瞪大眼睛，心下已了解了皇上的意思。
“皇上……圣明！”月朗拱手，由衷地說道。
“如果不是朕亂點鴛鴦譜，就不會置愛女于尷尬的境地；如果不是朕守著試婚格格的老教條不放，就不會讓另一個愛女忍受屈辱，淚浸羅衣。朕因為你拋棄格格而氣憤，又因為你追尋的是另一位格格而感動，說起來，朕及人之幼這一點，卻是差得遠??！”皇上感慨萬分地搖了搖頭，遂又說道：“朕已經(jīng)下旨，力排眾議廢除了試婚格格這一條傳統(tǒng)。群臣都勸朕，說祖宗的法不能改，改了，就證明皇室的規(guī)矩錯了，皇室的規(guī)矩是不能有錯的。朕說：哪有不犯錯的人呢？朕也是人，難道就不會犯錯？就算是孔孟二圣，也不可能永不犯錯？如果說一個人永不犯錯，那不但證明不了這個人多好，反而證明這個人不敢承認錯誤，也沒有改正錯誤的決心！”
“皇上是難得的仁君，真是我大清百姓之福，群臣之幸?！痹吕收f著，心內(nèi)不由得一熱。
寧妃望著眼前兩位天下最出眾的男子，仿佛，瞬間感受到了明暖春意。
“你的事，月輝給朕出了個主意?！被噬峡粗吕实难劬?，慢慢開口道：“讓你詐死，這樣錦珂和月輝兩情相悅，也可得圓滿，你還可以以另一個身份與錦玥長相廝守，不知你意下如何？”
“皇上為臣多有費心，臣惶恐，盡聽皇上安排?！痹吕市膬?nèi)一驚一喜，頷首說道。
一陣清風徐徐拂過，御花園內(nèi)的草木，似是被染上了一層淺淺的春意。
“只是，可惜了你的滿腹才華呀！”皇上嘆息一聲，不由得搖了搖頭。
“臣，愿意在民間興辦學堂，為皇上和我大清培養(yǎng)人才，以助華夏國泰民安，永享太平?！痹吕士粗噬希J真地說道。
“哦？”皇上眼前一亮，遂欣慰地點點頭：“若是如此，倒也不愧了你這一身才情。既然如此，朕便下旨，準許你每年從國庫支一萬兩銀子，給德才兼?zhèn)溆旨揖池毢膶W子做扶持之用?！?p> “臣，定不負圣上重托！”
……
一個月后，受了風寒的納蘭公子，抱病與友人宴會，觸景傷情、一詠三嘆之后重病不起。不過三日，竟英年早逝。
文星隕落，舉國悲切……
???
碧水清波三月天，鶯飛草長落英翩。
芳草萋萋的京郊外。
月朗與花好共騎著玉兔馬，向一輛素雅的馬車迎去。
車輪穩(wěn)穩(wěn)停住，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子在車夫的攙扶下慢慢走下車。
“顧兄?！痹吕时еê孟铝笋R，行至中年男子面前，抱拳笑道。
幾月未見，顧安良明顯蒼老憔悴了許多，目光中寫滿了倦意……
“你小子還有臉笑！”看見月朗，顧安良的眼睛瞬間被淚水模糊，微顫的聲音中，有憤怒，有欣喜，又有一絲責怪，“驚聞納蘭公子病逝，顧某悲痛欲絕。沒想到，三日后，竟收到一個叫林朗的小子的書信，讓我進京來同他一起辦學堂……”
“在下也是身不由己，望顧兄海涵?！痹吕暑h首，意味深長地道。
“罷了罷了，為人師表，傳經(jīng)首道，亦是造福蒼生的大事?！鳖櫚擦寂呐脑吕实募绨颍斫獾貒@息道。
“知我者，顧兄也?！痹吕屎φf著，感激地沖顧安良施了一禮。
一陣微風拂過，吹來一絲絲春的暖意。
“這，便是你千辛萬苦尋找的那位花好姑娘吧？”顧安良將視線落到月朗身側(cè)的花好身上，贊賞地點頭道，“怨不得你如此情根深種，此女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見??！”
“顧兄過譽了?！被ê梦⑽⑸锨耙徊?，大方地欠了欠身子，“多謝顧兄對月朗的照顧?！?p> “呵呵，不謝不謝，月朗是你的良人，亦是我難得的知音??！”顧安良笑著捋捋胡子，“花好姑娘，以后可莫要欺負我這兄弟啊。別人的離愁別恨，都是傷筋動骨，我這兄弟可是傷心碎魂啊……”
花好心尖兒一疼又一暖，含笑回眸，臉頰緋紅地與月朗十指緊扣。
正是一年春好處。路旁欣欣向榮的花叢中，一雙潔白的蝶兒若隱若現(xiàn)，雙宿雙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