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陸嘉
從上次比賽結(jié)束后,天氣慢慢變得不好。大概是昨夜飄起了小雪,竺姜從入定中醒來,感到寒意正往骨頭里鉆。照理說川陽在海邊,應(yīng)該不會下雪,今年的冬天,是少有的寒冬。
七層塔的女修都高興壞了,從塔邊所植的樹上扒拉下雪子凝結(jié)著的小雪團,打起雪仗來,鶯鶯燕燕,熱鬧非凡。竺姜見此情此景,想起了圓州的兩場大雪。圓州的雪瀟灑痛快,說下就下,鵝毛似的飄落,天地間皓白一片,連夜間都明亮如白晝。
一個人便孤舟蓑笠,獨釣寒江的雪,一群人則置酒豪飲,聽雪中的胡琴琵琶。
竺姜過去喜歡和一群人看雪,如今憑欄遠(yuǎn)眺,見夜雪初積,峰巒點白,晨間思緒清明,倒是有些理解在寒江獨釣的安靜平和。
她簡單洗漱整理,比三姐妹提前一步出發(fā)去云野比賽。
竺姜身上的勁裝挺能御寒,但她的臉快要在朔風(fēng)中凍僵,她只求盡快降落。她御劍行至中途,非常不幸地被人截了道。
她急急停住,剛抬眼看攔路那人,兩條清鼻涕控制不住地流了出來。竺姜手忙腳亂地用帕子抹了幾把,鼻頭被帕子擦得紅紅的,再加上因受寒而濕潤的眼睛,顯出一副被欺負(fù)的樣子。
攔路人并沒有被楚楚可憐的她打動,心中暗罵一句“狐媚子”,嫌棄地問她:“你就是停云峰竺姜?”
竺姜還在嗦鼻涕,口齒不清地回了一句,“嗯……您是哪位?”
“流云峰,陸嘉?!焙喓唵螁危甙恋脹]有一絲拖泥帶水,好像只要知道他的名字,就可以自動檢索出他所有光輝事跡。
陸嘉,陸嘉是──想起來了,今天的對手。竺姜把鼻涕擤掉,眼淚擦干凈,有一種清空麻煩的輕松感。她定睛打量了一下陸嘉,對這個人大致有了基本了解──典型的努力過度修士。陸嘉有些虛胖,顯然是沉迷煉器,不愛活動,煉體成績估計和自己半斤八兩。他眉心有幾道很深的皺痕,下三白眼透出目光中藏著極度壓抑的情緒。難道賽前壓力過大,想要提前勸退對手?
“ ho──陸師兄找我有何貴干?”竺姜有點看不上這種賽前整幺蛾子的人,故意朝陸嘉打了個呵欠。
陸嘉被這個大呵欠惡心到了,皺起雙眉,那些皺痕深如刀刻,他口氣變得更加不可一世,“你一個女子,最好還是老實畫你的符,安心找個男人嫁了,別天天混在男子中間打打殺殺。我看過你上場表現(xiàn),擂臺不是玩鬧,我要是丁延,在你開小差的時候就可以把你踹下去……”
嘿!他怎么還看不起人!很拽嘛,小老弟,你要是敢在停云峰公開歧視女修,保證活著進來,死著出去。追求愛與和平的正義修士竺姜強按住口吐芬芳的欲望,翻著白眼,陰陽怪氣地打斷,“敢問師兄高壽?”
“三十有一?!痹挳?,隱約有磨牙聲逃出口腔,陸嘉冷眼看著竺姜,慍色加重。
“我還以為您年過千歲了,觀念如此迂腐,您真的是當(dāng)世之人么,還是說您沒上過修士思想教育?”
“果真唯女子與小兒難養(yǎng)也!”陸嘉猛振衣袖,四周風(fēng)云涌起,他們所在區(qū)域,忽然飄起大雪花,猝不及防地往竺姜臉上懟,“我特意來警告你,做好準(zhǔn)備。我不是憐香惜玉的人,你也不要別耍無用的小聰明,還是好好琢磨你的倒地姿勢吧──”
被糊了一臉雪的竺姜確信陸嘉沒有上過修士思想教育,也就不再端出老陰陽人做派,轉(zhuǎn)而模仿陸嘉的腔調(diào),“你什么修為啊──這么拽!我打不打擂臺跟你有屁關(guān)系──”
“融合八階。也許打完你,我就大圓滿了?!贝竽凶予F拳出擊,接連兩次打進棉花里,終于迎來了竺姜的正面硬剛,陸嘉的不爽稍有緩解,摸著下巴上凌亂的短胡須。修為高一階都壓死人,何況他還是煉器的,砸兩個法器便能收拾這女子。
“原來你是覺得你贏定我了,所以希望我表現(xiàn)出一點水平,不然顯得你的勝利靠的是欺負(fù)女人,或者說你還是很害怕我贏你,你連個女修都打不過,枉你苦修這些年──”
竺姜聽到自己修為不如對方,心中并沒有她表現(xiàn)的這么鎮(zhèn)靜,她早意識到,隨著比賽的進行,能走到最后的都是融合的高階修士,竺姜的修為并不出色,要是真遇到一個高階劍修,她思考的估計不是如何獲勝,而是如何在本就可以越級殺人的劍修手下茍住她半條命。她在得知陸嘉修為之前還心存僥幸,現(xiàn)在就不太有信心了,嚷嚷幾句,權(quán)當(dāng)給自己打氣。
“枉不枉費你等下試試便知──”狠戾男子陸嘉扔下一句狠話,衣袖又是一振,隱入雪花中,不見蹤影。
竺姜覺得最近接觸的正常人太多,都快忘了這世上還有這樣的修士,陰郁自負(fù),如同冬日的凝重的萬里愁云。倏地,一個人名從記憶中跳出,勾起她一聲輕嘆。她之所以把陸嘉劃分為“努力過度修士”的范疇,也許是從陸嘉身上看到那人的曾經(jīng)。
他們,都要好好接受修士思想教育啊──
……
竺姜候場時意外見到了徐逍遙,她就知道這貨一定不會閉關(guān),隨便編個理由打發(fā)一下逍遙洞其他成員,然后逃出去做不可告人的事情……(*/ω\*)
“老徐,不是去閉關(guān)了嗎,現(xiàn)在這個難道是您的分身?”
“沒大沒小?!毙戾羞b彈了彈竺姜的腦門兒,“為師掐指一算,算出近一年都不是閉關(guān)的好時機,所以回來了?!?p> “那您前兩日是出去吃喝嫖賭?”竺姜如此猜測確有原因,徐老邋遢今日一改往日的落拓,身著干凈的直裾,披散打結(jié)的頭發(fā)體面地全盤至頭頂,露出他百年難見的后脖頸。他必定是去川陽城里了!
川陽主城乃全仙界最繁華之處,多是光鮮男女,其中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入城需衣著得體,徐逍遙若是往日裝扮,會被當(dāng)作乞丐處理,管他是不是元嬰,一律趕走。
“去你的──你們這些小孩每天到底在想什么,為師如此偉岸正派,特地前來為你助威,在你心里就是會去吃喝嫖賭的?你和梁致多學(xué)學(xué)人家耿之,不要腦袋空空混日子?!?p> “你們當(dāng)先生的為何都喜歡耿之?袁先生也超愛他!”竺姜決定等下見到梁致就把徐逍遙的話轉(zhuǎn)述一遍,捧一踩一什么的太氣人,關(guān)鍵還是和耿之作比較。
“此子是真心入符道的,你和梁致在他面前,那一點道心幾乎可以忽略不計?!?p> “不過說起耿之,我今日又遇見一奇葩。”竺姜不太愿意談?wù)摰佬牡膯栴},強轉(zhuǎn)話題。有些珍貴的東西,如果一直沒有,她不會多難過,無可奈何的該是能擁有,卻守不住。
“愿聞其詳?!?p> “我今日的對手他提前來威脅我,還瞧不起我,吧啦吧啦……總而言之他就是個魔修預(yù)備軍,危險人物。”
徐逍遙聽完后并未立即與竺姜一同吐槽陸嘉,而是很認(rèn)真地問她:“你僅憑一面就真的了解他么?”
“算是吧,我看人準(zhǔn)。他本事沒多大,傲氣倒不小?!斌媒獌A向于把人分類理解,見到一人首先劃分類別,再采取不同方式與之來往。
徐逍遙一聽這話,吼吼哈哈笑了一陣,回歸了他在講堂上不著四六的狀態(tài),引來周圍人鄙夷的目光,“果然是個孩子,你也就只配給梁致當(dāng)師妹了──呵呵呵呵──”
“憑什么!”做夢去吧,梁致他就是個弟弟。
“通常你覺得他人傲氣大,說明你自己也同樣驕傲,因為不服氣,故進行詆毀。哈哈哈哈,姜丫頭啊,年紀(jì)輕輕,不要自以為很高明?!崩虾偞认榈亟掖┬『偂?p> “通常你說別人自作聰明,你自己也同樣自作聰明?!毙『倢W(xué)的很快,換個人來給她講大道理,她也許能聽進去,但是講道理的人是最不講道理的徐逍遙,她認(rèn)為有必要杠上一杠。
“哎,孽徒啊,罷了罷了。告訴你,陸嘉是五全靈根,不像舒夷那種天命之子,他的五靈根很雜,只有水靈根稍純,差點就無法修煉,他一路吃苦修上來,速度已經(jīng)很驚人。修煉水系法術(shù)的器修,不是你能輕易看不起的?!?p> “修水系術(shù)法當(dāng)器修,天方夜譚!”難怪陸嘉喜歡用雪問候她,沒有火也能煉器,是個狠人。
“當(dāng)初大家都認(rèn)為是無稽之談,水法煉器也是他開創(chuàng)的。在極寒之下,天材地寶同樣能相互作用。他以煉器為道,一直堅持道心,最終守得云開見月明。短期內(nèi)也許修煉速度比不上你這種單靈根,那兩百年后呢?他的兩百年,每日悟道,每日突破;而你,愿意畫兩百年符么,還是真如他所說,找一個像老桂子小徒弟那樣的好道侶,嫁掉了事?”
老狐貍永遠(yuǎn)是老狐貍,繞來繞去也要讓小狐貍直面道心問題。竺姜明明只想吐槽陸嘉是大男子,被老狐貍偷換概念,變成了竺姜看不起勵志修士!她這是應(yīng)該涕泗橫流,重新做人嗎?
“停云峰竺姜,準(zhǔn)備上場──”判官小哥的聲音精準(zhǔn)地傳至竺姜耳中,如定海神針,定住識海中興風(fēng)作浪的萬千思緒。
“姜丫頭,你知道你非池中之物,可人已在池中,真的不想再出來么?”徐老狐貍沉嗓蠱惑。只有竺姜才明白,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扎在心頭,有多痛。
該醒了嗎?
郡連
修士思想教育,簡稱思修。 思修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