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平知道,她這一生,注定是要沉醉在那一雙眼眸里。
她六歲生辰前的那個(gè)夜晚,關(guān)不上的窗戶透著夜風(fēng),床褥單薄,她如往常一樣蜷縮在角落,希望可借此得以入睡,可風(fēng)寒日復(fù)一日已是病上加病。
低燒反復(fù),昭平昏沉的迷離,半醒半睡間,她感覺到有一個(gè)人抱著她,那個(gè)人用下巴抵住她的額頭,雙手緊緊擁著她,昭平感受到臉上滾燙的濕意。
在那個(gè)人的懷里,昭平忽然覺得,這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了,她聽見低沉的哭泣,以及令人心酸的呢喃:“昭平...昭平.....我的孩子啊――”
一夜好眠,再次醒來是在馬車上,車途顛簸,昭平偷偷掀開車簾一角,正午的太陽直直照在昭平臉上,好似光芒四照,慢慢想起昨夜有人對她說:
“孩子,母后希望你是光,昭昭其華?!?p> 不知過了多久,即使快馬加鞭,也堪堪在午夜時(shí)分,才到了空山寺。
到底是佛門清凈地,即使已然入夜,但明月晃晃間,也能看見松間映泉以及那浩大綿延的瑰麗佛殿。
山門前的階梯兩邊菩提樹長,風(fēng)穿越而過,菩提葉沙沙作響,隨行的侍衛(wèi)匆匆念完懿旨便倉皇告退。
她到底已經(jīng)習(xí)慣,不曾在意,只是打開窗子看向外面……
一個(gè)老和尚帶著一眾和尚先行離開,只余下個(gè)小和尚,雙手合一,在這微涼的山風(fēng)間,靜靜等她。
她向來吃盡了苦頭,即使長途趕路讓她極為不適,小臉都快鄒巴鄒巴到了一起,也一手扶著扶欄,努力的往馬車下滑。
到底才六歲,身高還不及拉車的馬的腿一般高,昭平“噗通”一聲,重重的摔下。
空山寺門前鋪著厚厚的青石階,她跌落,馬受驚,一陣嘶鳴,前蹄揚(yáng)起再落下,像是要踏上昭平的背,昭平目光呆滯,馬的動作好像放慢,生死一線間覺得煞是無聊,她這一生,也沒什么值得好留戀的吧。
一枚佛珠帶著力道打在馬脖子上,將馬頭的方向打偏,黑馬哀嚎一聲便拖著車,向山下跑去。
昭平愣愣的轉(zhuǎn)過頭,小沙彌光溜溜的腦門上冒著冷汗,運(yùn)功太急猛臉色有些蒼白,樸質(zhì)青衣隨風(fēng)簌簌。
夜很靜謐,山間蟬鳴,月色太朦朧。
小和尚走到昭平面前:“小施主沒事吧?”
這是宗明對昭平說的第一句話,昭平看著他,眼里有漫天繁星,但宗明眼里只有她。
時(shí)逢仲夏,夜里的星星煞是好看,一顆顆忽明忽暗,從山際之上到天一方,糾結(jié)流轉(zhuǎn)成一條流淌的銀河,月亮愈模糊,它們愈璀璨。
可總是及不上他的眼眸。
多年后,昭平才知道,這樣的眸子,只有星海可配――明亮如星,浩瀚如海。
他就在那里站著,如山間清朗的風(fēng),沉著得讓人安心。
昭平起先覺得夜色美好,卻越來越模糊,然后昏睡在沁涼的石板上。
醒來時(shí)已是日上三竿,昭平猶豫著蹭下床,一路漫無目的的穿過各個(gè)寶殿,不知走了多久,她停下。
檀香寥寥纏繞,經(jīng)綸轉(zhuǎn)動,金佛無言,小和尚青衣如昨。
大她兩歲的宗明跪在墊蒲上,靜靜頌詠佛經(jīng),昭平走過去,站在他一側(cè),竟也與他齊高。
昨夜天色已晚,看不清他的臉,如今細(xì)看,眉眼如畫,唇紅齒白,嗯,那個(gè)時(shí)候是個(gè)秀氣的小和尚。
“我叫昭平?!?p> “小僧宗明?!弊诿鞅犻_眼睛,起身雙手合一,對著昭平頷首道。
“你在做什么?”
“師父說我犯了色戒,要向佛祖慚悔?!彼蚪鸱穑鄣诐M滿的憧憬。
“……可我還小啊,這不算破界?!闭哑接恍Α?p> “與施主無關(guān),小僧只是救人性命?!弊诿骺聪蛘哑?,目光坦蕩如山間明月。
昭平看著宗明,突然抱住眼前這個(gè)小沙彌,語氣梗澀:“宗明,謝謝?!?p> 宗明的脊背倏地挺直,兩頰紅云浮動,想要推開昭平又不知如何下手,只得呆在那兒,語速極快的說:“施主不必客氣!小僧只是舉手之勞,施主……施主可否先放開小僧?”
“好啊?!闭哑竭肿煨?,然后撒手。
“我想到處看看,你帶我嗎?”她偏過頭,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對著宗明閃閃發(fā)亮。
“我...小施主請隨我來”
“以前從沒有人陪過我。”女孩嘟著嘴,語氣嬌憨,你是第一個(gè),宗明。
高大的菩提樹下,陽光充裕,歲月靜好。